第五十五章 月下荷(2/2)
没有回应,片晌,老人抬头看了眼他,徐徐说道:“你想知道?”
萧云点颔首,如实回覆:“想。”
老人双手温柔地交织在毯子上,视线出人意料地落在了身后侧那片青青竹林里,没停留多久,又转向池塘的远端,没有正面回应,轻声道:“迷雾散了即是明,明,即是另一种雾。有些话不必清楚,清楚了,反而会更想不明确。”
萧云已经猜到他会拒绝,所以没有失落,点颔首,不再说什么。
他知道,有些工具是他无法知道的,纵然身边的人清楚得很,老爷子、燕老甚至母亲都讳莫如深,从来不会向他透露半点,好比他的身份,他的父亲,他与这座都市的渊源,老爷子要求他来这里的真实目的等等。他感受如行走在迷宫中,辨不清偏向,往往想去弄清真相的时候,又走到了一条死胡同,只能另辟蹊径。
但他必须弄清楚,别人不说,那只能靠他自己。
没有航向的行船,迎接的往往只有死亡。
“孩子,你要成为万人之上,切记不要妇人之仁,通常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不必思量过多,首先除而快之。”老人的笑容敛去,深深的皱纹稍微平整了些许,“正如一小我私家学佛,学佛第一个看法,永远不去看众生的过错。你看众生的过错,你永远污染你自己,你基础不行能修行。”
萧云轻轻应了声,像学堂里的门生,帮老人往上拉了拉绒毛毯子。
老人搓了搓有些粗拙的手指头,似乎想将自己一生的履历都教授给这个年轻人,继续道:“这条路很难走,一定要耐得住寥寂。自古以来,无论是谁想站在群山最高处,就得先学会如何忍受寥寂,知道吗?”
萧云凝重点了颔首,随意抛出那颗小石头,扔向池中,一声沉闷的“咚”传来。
老人该说得都说了,不应说的没说半句,便不再说话,闭起眼睛,在黑夜中显得落寞。
萧云知道老人心田纠结在那里,不管几多年,他仍旧深深纪念着燕文殊。
他小时候在云浮山,听老爷子跟母亲提起过文殊叔去世的事,只是其时他还不明确死亡是件这么恐怖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往心里去。虽然他那时候已经被谋害过十三次,但许多次都是有惊无险,死亡近在咫尺时,对方却被隐藏在黑漆黑的影子杀死,在第十四次被谋害前,他都认为死亡无非就是睡觉的时间较量长而已。
老人得知燕文殊逝世的消息后,就大病了一场,两条腿本就在文革的时候被批斗而落下病根,此一病就再也不能走动。从那以后,老人就默然沉静寡言,甚至连老爷子都没能和他聊上几句,他也从来没有向别人倾诉过此事,能和萧云讲起,说明他照旧能够敞开心扉,不说放下此事,最少也能减轻心田的忧伤。
真正的绝望,是默然沉静。
念及此,萧云启齿问道:“燕老,文殊叔他怎么过世的?”
老人愣了下,放在绒毛毯上的枯内行掌微微紧了紧,默然沉静许久,望向远方道:“文殊和莺儿都是国安部的,在海湾战争的时候,他们为了执行国家的一项秘密任务,秘密潜入伊拉克,不意行踪败事,为国捐躯了。那时候,你还很小,连他们一面都还没有见过。”
萧云眉头微皱,悄悄地聆听着老人的诉说着这段辛酸往事,心田欷歔不已,突然想起了自己整日与死神打交道的颠沛生活,叹了口吻,轻声道:“死亡太真实了,没有谁能从死神的国家归来,向我们讲述那里的执法。”
人默然沉静,风默然沉静,夏虫也随着默然沉静。
老人突然阴声道:“孩子,记着一句话,若想获得些工具,你就必须失去些工具。”
萧云一惊,没想过会从对方嘴里听到这句话,怕是触到了他的不堪回首的伤心处,于是轻声慰藉道:“燕老,文殊叔是伟大的,他为了这个国家孝敬了他的一切。他的牺牲是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就让这个最大的遗憾掀已往吧,我想,他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您老为他如此不释怀。”
话音未落,瞬间,老人面色冷峻,右手重重地拍在了轮椅扶手上,庞大的响声在黑夜中直冲云霄,诡异无比,冷声道:“你记着,这个,永远不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文殊他为国捐躯,那是他死得其所,我虽然惆怅,但我也感应欣慰,懂吗?”
萧云哑然,心田深处一片阴寒,神情凝重,肃然所在着头。
他从来没见过老人会用这样雷霆震怒的语气说话,那种寒若冰霜让人无法呼吸。
即即是处变不惊如他,也会被这种威风凛凛所震慑,那双优雅如钢琴家的手也有些微颤。
清静,死一般的清静。
良久,老人才恢复了祥和,像近在眼前的无数矛枪骤然散去,眼神温柔,看着旁边微微有点拘谨的年轻人,轻轻笑了笑,轻声道:“孩子,被吓到了吧?我已经良久良久没有动怒喽,你真是一个不乖的孩子。”
萧云拮据一笑,稳稳心神,轻声道:“在我小的时候,老爷子没少训我,要不是妈妈拦着,他都要动手了。不外妈妈照旧不能面面俱到,防住了老爷子,没防住您,我照旧被您给打了,屁股都肿了。”
老人十脱离心地笑了起来,似乎想起了许多愉快的往事。
萧云微微垂下眼帘,不敢再胡乱说话,“祸发齿牙”这句话是亘古稳定的真理。
片晌,老人停止笑声,张开双臂,柔声道:“孩子,到这儿来。”
萧云嘴角微翘,单膝跪地,投入了老人怀抱。
人总是会疲劳,会饥饿,会严寒,而尊长的爱,就是休憩的床,填肚的米,御寒的裳。
一老一少就这样在夜色中,轻轻地抱着,感受着亲人间的温暖。
周围的虫儿也默然沉静不语,似乎怕作声打扰了两人的清幽。
天上一眸弯月,池中半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
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令人神清气爽。
老人轻轻摸着萧云的脑壳,突然说了句:“如果有女人爱上你,别拒绝,对她好点。”
萧云震惊,抬头望着他,无论自己怎么掩藏心事,终究照旧要被这个老人识破,悲痛。
“人,总是需要恋爱的,否则会空虚,继而变得阴沉,做人不能太无趣。”老人笑道。
“我明确了。”萧云轻轻笑了,由心而发,似乎想通了什么。
“过几天,去看看你母亲以前在宁州住的地方吧。”老人语气温柔得就像绸缎。
“好。”萧云轻声道。
“夜了,回去吧。”老人轻声道。
萧云点颔首。
一老一少沿着来时的路悠悠走着,响起一串沙哑清腔老花旦:春秋亭外风雨暴……
路上,投下一个修长的身影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崎岖错落,十分有趣。
只是,他们没有一个发现,就在他们刚刚谈天的不远处,一片竹林中,站着一个身影,满身上下笼罩在一片黑漆黑。月光透过竹叶,弱弱地洒在他身上,却看不出半点灼烁来,他似乎只属于漆黑,只是这人世间的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这片禁区,看着远去的背影,扬起一个莫测的笑容。
倏地,身影消失不见,似乎从来没有泛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