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夜深人徘徊（1/2）

夜深沉，人清静，一声吹落江楼月。

萧云早已离去，老人独坐屋内，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碧螺春，望着窗外难以看透的夜色，脸上挂着淡到无法辨清的微笑，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叩着酷寒扶手，那神情，就如墙上的那幅苍劲字帖：青松自若。

屋里照旧没有开灯。

十几年前，燕文殊两匹俦去世，老人就得了一场重病，从那以后，就开始有些畏光。

他确实是个顽强的人，天天都坐在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姿势，看着同一样的景致。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细细碎碎而来，打破了现在的清静。

“等你良久了。”老人轻抿一口茶，并未转头。

“将军见谅。”金爷行了一个礼，敬重道。

“没事，先喝杯茶，解解渴。”老人随意指了指古桌。

金爷也不客套，给自己斟了一杯，水并不烫，他浅呷了两口后，便一倾而尽。

老人侧头看着他，微笑问道：“那件事情，视察的怎么样了？”

金爷放下茶杯，脸色几多有些黯淡，轻声道：“照旧没有找到吕彪。”

老人轻叹了声，轻声道：“人海茫茫，找小我私家，还真是像大海捞针。”

金爷跟了这个老人快要三十年，性情秉性都一清二楚，知道如果一件事情不是真到了无可怎样的田地，老人不会轻易唉声叹气，他凝眉想了想，轻声道：“将军，吕彪能够如此迅速地藏匿起来，背后肯定有人，而且不简朴。”

“乱局。”老人皱着眉头。

“要不要出动天师会？”金爷提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建议。

老人摆摆手，淡淡道：“那照旧留给孩子吧，不能把每一张牌都打出来。一个卑微的人物，夕阳衰草而已，不值得劳师动众，由他去吧。这个局到这，就算结了，对方用吕彪这个棋子要搪塞的，应该不是他，在宁州，只有我和老狐狸知道孩子的实力。老狐狸照旧有点能耐，这个局布得还算可以。孩子多一个辅佐，这条路，就能走得更顺一些。”

金爷点颔首，轻声问道：“将军，那刘三怎么弄？”

“留着吧，百家会馆不能没有人守着，他在宁州还算有点职位，也许能带着点孩子。他那两个不上进的儿子坏事做尽，死了也算是为他积点阴德。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行活。许多年没管他了，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飞，四大护卫的死应该能让他清醒许多，知道他的命握在谁的手里。”老人轻轻地抿了口茶，淡淡道。

金爷轻声道：“他最疼两个宝物儿子，我怕他会癫狂，做一些傻事。”

老人微笑道：“有独孤血在，他出不了大乱子，不外，万一他真的不开眼，杀。”

金爷轻轻一笑，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将军，云少什么时候才会正式开始？”

老人闭上了眼睛，显得有些疲劳，轻声道：“再等等吧，应该很快了，时候未到，不能操之过急，必须思量周全些。《资治通鉴》云：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尔后救之。要孩子走得顺，不能不慎重啊。”

金爷露出一个淡淡微笑，轻声道：“将军，我都如饥似渴想看着那天的到来。”

老人悠悠转着手中杯，轻声道：“那天要是来了，怕是许多贫困也会接踵而来。走一步算一步吧，他的能力连我也没法估量，只能拭目以待。过几天，他也许会见到那小我私家了，有些路照旧要他自己去走的，我们帮不了。”

“谁？”金爷凛然。

“一个谁也搪塞不了的人。”老人唇边泛起诡异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金爷巨震，这天底下尚有谁，竟然值得老人说出这样的话？他简直不敢想像。

突然，他有了一种怀疑，关于刘三的整件事情，说不定是这老人居心漏出一些风声。

这么细致的部署，一环扣一环的毗连，独独会让一个不起眼的吕彪逃脱？不行能。

扑朔迷离。

金爷已经脱离了，老人家，一般都需要足够的空间休憩，不能打扰太久。

静夜思。

老人依旧坐在那儿，望向窗外，叹了一口吻，喃喃低语道：“人生不满百，常抱千岁忧。孩子，快点长大吧，不要让我太费心了。‘长弓交织，遮天蔽日’，有日你参透了半日仙这句话，会作何感想呢？”

长叹一声，堪比深宫大院里的一朵小花，身处贵地，却身世卑微，落寞，无力回天。

屋内恢复一片清幽。

一袭绸缎白衣翩然而现，淡泊雅逸。

一个女人，站在黑漆黑，悄悄看着窗边的老人。

顾盼间带着那一丝冷淡和化不开的严寒，让她幽远如空门仙子，不沾一丝世俗灰尘。清秀脱俗的脸庞不施半点脂粉，却容颜绝世。左手粉空手腕处戴着一只银色的手镯，手镯中央镶有一块褐色的玛瑙，高尚雅致。

老人闭着眼睛，显得兴致颇高，嘴里轻轻哼着京剧名段《醉打山门》：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疏散乍……

见到这个百年难堪一遇的情景，仙子突然扬起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

这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见到老人如此痛快酣畅，像一个获得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老人依旧悄悄地坐在轮椅上，突然徐徐睁开眼睛，轻声道：“清兮，你过来。”

仙子莲步轻移，走到老人身边，双膝枕地，轻轻倚靠着老人消瘦的胸膛。

“你回来快有一个月了吧？”老人柔声道。

“差一天零八个小时。”仙子那张无欲无求的大慈悲容颜让人浴血喷张。

“适应都市的生活了吗？”老人微笑着，鹤发皱纹褶皱出他的慈祥。

“快了吧。”仙子没有肯定回覆，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适应。

“在鹤鸣山这么多年，苦了你了。”老人轻轻摸着她的三千青丝。

“不苦，远离俗世，才气返璞归真，心灵清明。”仙子温柔一笑。

“出世有出世的好，入世有入世的妙，没体验过，人生总有遗憾的。”老人微笑道。

“嗯，我明确，不外有一点，我很糊涂。”仙子轻声道。

“什么？”老人问道，这孙女一出生就脱离了他，到鹤鸣山学艺，想想，自己真狠心。

“爷爷今天为什么这么开心？”仙子依然是一副不悲不喜的菩萨相。

“因为，他终于下定刻意青云直上了。”老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微笑道。

“他有这么大能耐吗？”仙子绝尘的容颜微微变色，黛眉轻锁。

“有。”老人只说了一个字，但已经足够。

“清风呢？清风的武功可以进入华国杀神榜前十了，不比他厉害？”仙子不宁愿宁愿道。

老人轻笑一声，如佛家风骨，徐徐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在菩提树下跏趺而坐、端身正念、笃志默照、降伏诸魔、入诸禅定的能有几个？乔达摩·悉达多只有一个，万人敬慕的佛祖不是谁都能当的。清风内敛沉稳，却生性孤僻，可以成为他的得力上将，却不能成为万人之王。清兮，我知道你不喜欢爷爷对你人生的部署，但他确实是个好男子，我也不逼你，你自己逐步去体会吧。”

仙子冷若冰霜，黛眉微蹙，鼻梁上皱出极漂亮的纹，玉手轻轻磨沙着手镯上的玛瑙，轻声道：“波涛誓不起，我心古井水。爷爷，爸妈过世之后，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您和清风两位亲人，我谁也不要，只要陪着您。”

老人轻敲她脑壳，痛惜道：“傻孩子，爷爷太老了，天天都在担忧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阳光，能陪得了你多久？这女人啊，就像一片云，男子就像一片天，没有云的天照旧天，没有天的云就不再是云喽。清兮，不要孑然一身，他将是你付托终身的男子。”

仙子起身，恢复了清淡绝俗，几欲透明，望向了窗外那一眸弯月，轻轻道：“清清月光，段段愁肠，为斯人，鬓成霜。冷冷月光，难洗忧伤，心荒芜，夜未央。要成为我燕清兮的男子，肯定要睥睨众生、俯瞰天下。”

朦胧淡月云往复，月影穿窗白玉钱，变一庭凄冷。

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