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旧事·孟旷篇】阿爷已故……(2/2)
银锭桥是联结什刹海前海与后海的水道之上的一座形似银锭的石桥,站在桥上能遥望西山的风景,故素来有着“银锭观山”之景称。这里是内城之中唯一对一般老百姓开放的赏玩之地,湖面敞阔,风景宜人,四季游人如织,十分热闹。
孟旷这一日不曾当值,故着便装相往。她没有佩戴阿修罗面具,一如初见之时,她用白布遮面,以免惊吓到人家小姑娘。孟旷比约定的时间要早来,可班如华却比她来得还要早。她一袭玫红的夏衫薄裙,远远的目光就凝在孟旷身上,一直注视着她走到自己面前。白皙的面庞上,浮现出红晕。可眸光之中,却含着怅惘与忧伤。
孟旷一揖,她也福身回礼,仿佛初见时的一切。孟旷打了个抱歉的手势,也不知道班如华能不能看得明白。她随即从腰包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班如华。这封信是她昨日晚间提前写好的,她想说的话,想做的解释,都写在了其中。其中内容也无甚新意,简单介绍了一下她家里的情况,她告诉班如华,孟家有血海深仇,自己还在调查父兄之死,无意成家。还说她是个血煞孤星,与她成婚不会有任何好事,她盼望班如华能早日寻到如意郎君,不要执着于她。
班如华接过她的信,缓缓地一字一字读完。抬起头时,眼眶已红。她清了清嗓子,才说道:
“我爹要送我去杭州了,我想学刺绣,要去杭州拜师学艺。”
孟旷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班如华会告诉她这样一件事,这个女孩……也许并非她所想的那样,是个容易为情所困的姑娘。她有她自己的人生追求,这让孟旷不禁松了一口气,也佩服起她的选择。
班如华垂首片刻,再抬头时面上显出坚定不移的神色:“孟旷,我今日必须告诉你,我确实中意于你。既然你无意成婚,我便等你,等你何时有意了再说。”
这……这可如何是好……孟旷不禁急到挠头,打着手势努力表达,让班如华不要钻这个牛角尖。可她却一下抓住孟旷的手,制止她继续打手势,随即又害羞地将手收回去,两相紧握,低声道:
“你不必急着说服我。我爹、郭二叔其实都和你一样,劝我不要执着于此事。但我就是控制不了我自己的心嘛。我去了杭州,会专心学刺绣,如果……如果以后你有了意中人,但不是我的话,没关系的,请你书信一封,夹一片梧桐叶与我,我便知晓。也许是我先不喜欢你了也说不定呢,你可别得意。”她抿着唇,笑道。
孟旷知道梧桐叶的含义,源自一首不知来处的诗句:梧桐树边梧桐树,不开花果不犯红。爱莫并非连理根,你我开花个不同。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无措地站在她身前,眉目间流露出怜惜与无奈。
班如华抬头,咬唇,说出了最后一个请求:“你能摘掉蒙面的布,让我再看看你吗?”
孟旷实在是没办法拒绝她,于是摘掉了白布。班如华仰首凝望着她的面容,突然笑着道:
“他们都说你是甚么凶煞的阿修罗,可我却觉得你一点也不凶,反倒像是个悲天悯人的菩萨。”
……
孟旷从不觉得自己是菩萨,菩萨济世渡人,而她手里满是血腥,不知送了多少人下地狱。若是杀戮亦可证道,那也许她还能修成个护法金刚。
班如华于万历十九年的八月离京下杭州,彼时孟旷正在南直隶救济水灾。对于她来说,班如华确实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她不会将她挂怀于心,而是在繁忙嘈杂的现世挣扎中将她完全淡忘。
一整个万历十九年,一整年的熙熙攘攘,满目是纷争与骚乱,孟旷已然隐约嗅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腥膻之气。转眼到了万历二十年开年,孟旷于大年初七正式升官成为百户,并晋封十三太保,行十三。十三位时隔多年终于再次补位,她也成了余汝南之后的第二代“十三爷”。骆思恭对孟旷的看重,已然是尽人皆知的事。而孟旷的名号,也已然在京中响彻。孟旷通过这一次十三太保晋封仪式,认识不少十三太保的成员,除却南镇抚司镇抚使汪道明与北司管档所的千户六爷冯承,她都混了个脸熟。
好景不长,一封来自西北的秘密情报,为宁夏之乱拉开了第一弓响箭。郭大友与孟旷这个年都没过好,上元节还没到,就整顿急匆匆出发,赶赴宁夏巡堪斥候。
这是孟旷自临洮之后第二回 踏上大漠边境,一望无际的草原与戈壁,让她想起了昔年大汉时的大将卫青与霍去病。那时的泱泱大汉,国力之强,封狼居胥,匈奴千里逃遁,四境莫敢来犯。而如今,这一千五百后的大明王朝,却饱受四邻侵扰,虎狼环伺,连年疲于应对边防,更是到了天子守国门的无奈地步。
孟旷从未梦想去做甚么大将军,但压在她肩头的任务,她也都会一丝不苟地完成。至少她也要为这个王朝守一守国门,因为国门之后的土地,是她的家园。尽管她的家千疮百孔,生死离散,也不能任由外人欺辱。这是她身为一个大明锦衣卫最本源的信念。
一个月后她与郭大友完成了初期的勘察任务,赶着兵变发生前夕的空档一路疾驰反京,通报军情。命运捉弄于她,竟让她在京郊的雪夜寒庙之中,与穗儿再度相逢。
那一刻她当真相信了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