欿憾(2/2)
“雅柔,想什么呢?我这可就要去了,里里外外还好些事呢。”他晃了晃我的手。
我轻轻环住他的腰又马上铺开,说:“我想回家。”他笑着回拥了我一下,走了。
德妃从那天起就默然沉静寡言,除了服药进膳以外险些就不张口。雍正逐日晨昏定省从不疏忽,只是就在殿上请个安完事,母子俩再也没有正面交锋过。允祥照旧偶然借着请安才气跟我说上几句话,其间我回府频频也没遇见他。眼见他日渐消瘦下去,我忍不住开始恼恨这样的生活,每当清静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掏出“休戚相关”,让它的馨香萦在我周围。
到了年底,闻听十四回来了,却没见他进宫,我们一直瞒着不叫德妃知道,直到除夕前眉儿回了府就再也没有回来,德妃才觉察出几分。过了年就是雍正元年了,所以这一个除夕忙碌又寂静,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跨越了这个子时,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呢?
只管我很想念往年和孩子们济济一堂的感受,却仍然没有回府,而是陪着德妃在这个冷清清的永和宫守岁。德妃斜靠在榻上,脸色好了许多,幽幽地对我说:“雅柔,大过节叫你可怜见的来陪我这老孤拐,伉俪不能团聚,额娘于心不安呢。”
我手里给她布着小菜,笑说:“额娘说那里话,早些年不都在宫里么?孩儿亲娘没得早,嫁给十三阿哥这么多年,全指额娘疼着,难堪有这么样的日子说说贴心话呢。”
我把手里的小碟递已往,她摆摆手,有丫头上来把小几撤了下去。德妃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制止了我要劝她进膳的话,招手道:“来,你坐过来,今天这样好的日子,额娘就跟你说两句体己话。”
我把我原本坐的软墩挪到她跟前,胳膊拄在榻上听她说:“雅柔,实不瞒你说,额娘自知道日子不多了,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是都看在眼里的。眉儿为什么没回来,我清清楚楚地。”说到着她苦笑一下,“你看,老十三不是我亲生的,现如今我能信的能依靠的,却还只有你们两个了。”
我扶住她的手问:“孩儿大着胆子问额娘一句,论理,这话是不应孩儿说的,可是心里就是疑惑。额娘,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可皇上到底是额娘的亲骨血,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谁做了天子都是您的荣耀,您何苦执拗呢?”
德妃闭上眼,两行清泪流下来,抖着嘴唇半天才咬着牙说出一句:“他不是我的儿子,他的心从来就不在我身上!”
“额娘又说气话了,招惹您伤心是孩儿的不是,只是皇上对额娘的一片孝心孩儿也是看在眼里,并无半点差池。太医说心病还需心药医,额娘有什么心结不妨把皇上请来解了呢?”
德妃用手帕不停拭泪:“从他小时与我疏散,原本是皇家规则,违错不得。可是别人的阿哥见到亲娘也都是更添一份亲近,唯独他,见了我就躲开,自来他就以孝懿皇后亲子自居,是佟家的亲戚一律亲厚。我晓得自己身世低贱,也从不苛求他什么。可是孝懿皇后殁后,他回了我这永和宫,仍然是那一幅不咸不淡的样子,往往看已往,他还不如老十三跟我贴心,他既不愿认我,我偏疼老十四又有什么错?”她越说越激动,泪水在脸上汹涌,索性都不再擦了,“可你知道吗?他恨我,他为了胤祯恨我!就因为这恨,他拼了命的夺位,先帝那么看重胤祯,又如何会把大位传给他?”
她字字都说得清楚,可我听上去却是那么糊涂:“额娘,孩儿不懂,您相信孩儿,是您的儿子就一定会是个好天子,又焉知先皇不会传位?若没有传位何来黄袍加身?底下人也不会允许的呀。”
德妃突然瞪红了眼睛,昏暗的永和宫里,她的心情狰狞而决绝:“他什么都干得出来,否则他为什么不敢让我见上先帝最后一面?他心狠手辣像透了谁人女人!我不认他,到我死我也不会认可他!”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额娘,您醒一醒,新皇已经登位,一切既成事实了,现在正是聚敛人望的时候,亲娘掣肘,您叫皇上情何以堪?您会害了十四叔的呀!”
她猛地一呆,大哭:“胤祯,祯儿,他怎么了?你说,他怎么了?我的十四儿,他到底怎么了?”
“十四叔没事,可是您再这样下去,他就难说了。额娘,您还记得海蓝么?海蓝走的时候,最痛心的,恰恰是她没有养过一天的瑾儿!血脉不行断,求额娘细想,解了这心结吧!”我的苦求在看到她模糊的心情后就被证明完全无用,此时的德妃早已迷了心智,再也听不进一句了。
殿外抱厦处突然一阵门板响,“谁呀?”我问,没有回覆,好半天才有个小太监跑往返:“是仆从的疏忽,让风刮了门,惊扰到娘娘和福晋,求娘娘赎罪。”我颔首让他出去,德妃恍若未闻,只是不停流泪。
这样的年夜,我却在这样的空殿里陪同一个声嘶力竭的老妪。突然很想念允祥,我险些在忙乱里已经遗忘了,这是允祥生命最后八年的开始,如果一切都逃不外历史的运气,那这样凄切的起源又意味着什么呢?
除夕之后,德妃又恢复了寂静的日子,身体似乎比先前硬朗些,我看她没事就自回府去了。雍正新登大宝,自然是大加封赏,看那架势险些是见者有份。只有十四爷被他留在马兰峪期待大行天子梓宫,我知道眉儿去了陪他,这让我想起了曾经养蜂夹道的日子,这根弦同样会触动允祥,每当他说起来的时候,眼睛总闪动着差异的光线。
开春后,允祥接受户部,忙得四脚朝天,幸亏有个李卫在户部混了这些年,积累了不少,明里暗里的帮衬着,倒省了允祥不少功夫。除了弘晓,孩子们都已经大了。弘昌封了贝子,天天随着接触一些政事,亲事自然也提上议程,天天费心这些琐事虽然很累,却也全当解闷了。
一日晚,允祥回来就扔了一本折子给我看,我打开一看,密密麻麻一大片,我虽看不太明确,可是其中“皇考敏妃加封敬敏皇贵妃”这些字我照旧看懂了。“怎么?皇上这就要给你额娘加封?”
他皱着眉头:“是啊,急遽忙忙弄了这个给我,说是这一半天就要发出去,还入葬景陵,这倒不是坏事,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也太”
我不住颔首:“是啊,刚刚给你亲王就已经树大招风了,再来这一个,这不是把你往钉板上放么?皇上从来不是急性子人,怎么闹起小孩性情来?”
“你还别说这话,认识他这么多年,我也才知道他还真是个急性子,似乎憋屈了这些年的全都得闹出来。你说,这个我怎么回了才好?”允祥吹着茶叶沫问。
我拿着那折子翻了半天,说:“皇上给的究竟是膏泽,回了自然欠好,怎么想个法子缓一缓,不要这么急得。”
“怎么说缓?你倒教教我。”他说完,对上我杀人的眼光,居然吐了吐舌头。
我把折子拍在桌子上:“你们爷们家的事干嘛问我?这点心眼都没有你照旧及早告老吧。”
他挠着头笑:“福晋教训的是,明儿个就上告老折子,到时候福晋可不要哭哭啼啼诉苦为夫的没前程。”
“怎么能够呢,我是那不贤不惠的人么?只是到时候没钱买米,你可别想惦念本福晋靛己银子。”这话让我想起当初在卧龙岗摸银票的典故,显然他也想起来,一阵大笑。正在此时宫里突然来传我,穆琅把消息一说,允祥的茶碗跌在桌上,茶水滴滴答答流了满桌,可我们都浑然不觉,心里只想着适才的话:
“宫里来消息,说太后娘娘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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