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三）（2/2）
听他说话直率，倒叫我忍俊不禁。胤祥夹起一个咬了口，迷糊说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往年在家怎么没见你弄过？”
“往年没那功夫，这会子想起来了，这是道徽菜，规则是只有年下才气做呢。”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喜儿端来的其他菜式一一布上来。
“徽菜，提到安徽啊，老艾，那可是个多灾多灾的地界儿，凤阳周围几县简直就是十年九涝，尚有一年旱灾。”李卫边吃边说。
胤祥噗哧笑出来：“依你这么一说竟没有好时候了。”
“可不就是！每年遭了灾的不知道几多。老艾，你是打京里来的，我倒问问你，朝廷每年真有往地方拨救灾粮钱么？”李卫突然严肃起来，一双笑眼也借着酒劲瞪圆了。
“有啊，不只这个，每年还派皇子亲王的亲自押送呢。”
“那怎么饿死穷死的人仍然那么多呢？若是朝廷没有拖欠，那就是钱粮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李卫把酒盅重重地顿在桌上。
胤祥也沉思起来，李卫又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还真想当个官呢，管不了多大，最少把眼前这地方整整。”
胤祥倒也不跟他客套：“那你既有这想头，怎么不认字呢？”
“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没了爹娘，就留下这么个还不错的家底，没人告诉过我要上学，不外也活这么大了。听人说，官是可以花钱捐的，说不定多咱我就去捐一个呢。”
“那你不认字怎么当官？”一听捐官，胤祥不禁皱了眉头，可是他看看李卫认真的心情，又说，“要不你常来找我，我教给你点学问，总够用就行，最少认得‘就不告诉你’这几个字。”
李卫红了脸：“那五个字我已经认得了。”说完他和胤祥齐声大笑，厅堂里溢满了爽朗的声音。
从那天起，李卫险些除了回去睡觉以外整天泡在我们这，就连除夕夜也不破例，伙食费大增倒是小事，只是老也不让我们二人世界一下着实叫人郁闷，也不知道这李卫家境这么好为什么这么大岁数也不娶一房媳妇，又欠好细问，也只能由着他们去，幸亏有他的存在，胤祥在这里的生活显着富厚了许多，再没有时间黯然了。
古代的交通不蓬勃，宫里的年例一直到四月才到了我们手里。一番一个钱打二十四个结后，我问胤祥：“你企图就这么在这住下去了？”
“你不愿意么？现在不是挺好的？”他用手巾擦着脸，“两江向来是多灾地，尤其是寒暑两季，我想留在这确实看看是怎么个情形，李卫倒是知道不少政界的不隧道，跟他聊聊，我还能有点工具报给老爷子。”
“又是李卫。”我居心拉下脸，“正经他快成了你的‘福晋’了，要不我跟他换换，我借他那院子住两天？”
他呵呵一笑，碰碰我的额头：“小心眼儿，你天天那副假笑我都看着呢。”
“是啊，老艾，我嫉妒着呢。”我帮他解着外衣，“不外你要是再这么下去，最早被醋淹死的，只怕不是我。”
他不解：“这话怎么说？”
“明天你仔细视察着就是了。”我神秘一笑。
转天一早，李卫拿了一套镶金字的上好徽墨跑了来，进门就嚷嚷：“老艾，你看看这是不是好工具，我琢磨的你教了我这老些日子了，总也得送点礼，又怕那起黑了心的小兔崽子们蒙我，你要看着是就收下。”
胤祥拿在手里端详：“墨是好墨，只是这谢师礼就免了吧，若是你以后真能当成了官，只做个好官就是了。” 说罢递了回去。
李卫急了：“给你就拿着，跟我还这么外道呢。”一面说一面重重坐下，一旁早有喜儿送上茶来。李卫欠身就接，手还没到喜儿已经下意识放下了，两下错了笋，一个盖盅陪同着滚热的茶水一气扣在李卫脚面上。
杀猪般的啼声绕梁半日挥之不去，我跟胤祥恐惧之余望见李卫夸张的心情更想大笑。倒是喜儿，自始至终眼泪汪汪，忙不迭地找药给他上，李卫起先还欠盛情思，无奈喜儿执拗的很，也就红着面目由她了。我向胤祥使了个眼色，他起先还不明确，又看看蹲在那里掉眼泪的喜儿和低头面红耳赤的李卫，马上反映过来，刚要笑又皱了眉头，瞅那两人不注意拉着我绕到院子里。
“这下知道了吧，喜儿也简直不小了，我不能真一直把她这么延误下去，你去探探那李卫的话，若是两头意思碰得上，也算是咱们好事一件呢。”
胤祥有点犹豫：“这个，你还记得么，喜儿当初咱们是说”
“当初是怎么个情形？那是怕家丑外扬，可如今喜儿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又跟了你这么多年，咱们尚有家丑么？”我低头轻轻抚着右手腕，“若是今天还用这个理由拘着喜儿，就是你还在记着我的仇，处罚我。”
他猛地把我的右手牵已往环在他腰际，深深地看着我，然后微笑：“我信你，就按你说的办。”
回到厅堂，那两小我私家似乎不知道我们脱离过，仍旧面临着面，面目像极了两盏大红灯笼，胤祥走已往询问李卫的脚要没关系，我找了个理由把喜儿叫回了屋。
“主子，前儿在街上看来的这个名堂子仆众已经描出来了，您看好欠好？仆众总以为她谁人颜色太花哨，您看看这个是不是用嫩粉配上银线更亮堂一些？啊，对了，厨房炉子上还闷着一盅子药羹，是您付托给爷的，仆众得去看看。”喜儿显得很急躁，转来转去地最后还想要逃走。
“谁人不忙，呆会我去看。喜儿，你先站一站，我有话问你。”我手里摆弄着名堂子，看喜儿惴惴不安的心情，“你跟我那一年多大？”我问。
“主子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仆众比主子矮一岁啊。”
我拉她坐在我旁边：“我跟你说点子正经话，你也别跟我仆众仆众的了。这么说来，你今年也二十三了？”
喜儿垂下眼，轻轻点了颔首。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咱们也算是谈心了。我早就说过，我一定给你找个归宿，如今，可是不能再延长你了，我今天要你句实话，若是你心里有什么想头一定告诉我，我少不得帮你圆了，嗯？”
喜儿猛地扬起脸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又嗫嚅着：“主子的话喜儿听不懂，打从一开始，喜儿就什么想头都没了，这一辈子都不脱离主子，喜儿起了誓的。”她的眼圈显着变红。
我强迫她抬头看我：“别说什么誓，谁人誓早就不算数了，喜儿，从前是个什么情形我不记得了，可是之后咱们照旧一样的好，我怎么能让我的过错牵连你一辈子？你放心，爷跟我也是一个想法，你只管告诉我，谁人李卫，你是不是”
喜儿复又低下头，酡颜得简直就要渗血，好半天才带着一幅豁出去的心情说：“主子您猜中了，可是喜儿真的”
我笑着拉过她的辫子放在手心：“没什么可是的，你既有这个心我自然帮你，我也想早看着你有一天把这辫子盘上了头呢。”
又盘算了一会，我自去厨房把那盅药羹端到前厅，胤祥他们看来也已经聊完了，一片默然沉静中。望见我，胤祥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我心一凉，刚要说话，李卫霍地站起来说：“老艾，夫人，我先回去了，明儿个再过来找你。”说完不等答话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到底怎么着？你问了么？他不愿意？”我把盅子递到胤祥手上，急急地问。
“他还真不是不乐意。”胤祥转着手里道匙，想了想说：“只能说，李卫也是个实在人，我看他那样子惦念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他自己怕自己什么也不是，不愿委屈了喜儿。”
我一下子陷入沉思，这也简直是个问题，无论到什么时候，恋爱也不能换成饭吃，即便两心相悦又能如何，现实眼前这个条件实在太显单薄了点。可是想起喜儿绯红的面颊亮亮的眼，我又实在很想玉成她这个心思。蹭到胤祥跟前，我推推他：“哎，既是有这个意思，咱们好歹也得使使劲不是？”
他几口吃完羹：“实在李卫想去京城呢，他谁人捐官的事他还真走心了。自己还想奔个前程，这原本也没错。我哪张罗过这个，也不知怎么说了。”
我刚想说什么，不想李卫又从外面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我眼前，吓了我一大跳：“李卫，你这是干吗？”
“李卫有事求夫人，请夫人一定允许。”他怀里抱着个盒子，满脸认真。
“你，你先赶忙起来！”我骇得话都忘了怎么说，胤祥忍着笑叫小福子把他扶起来。
李卫似乎聚集了全身的勇气说：“我适才跑回去，还没进门就想清楚了，所以大着胆子来请夫人把喜儿女人许了给我罢。”
“我说李卫，适才跟你说得不就是这个事儿？你还跑，这会子怎么又转了？”见我愣在那不说话，胤祥忍不住问他。
李卫抓抓头，小声说：“我的想法，才也跟你说了，我也不会说那漂亮话，只是过了这个村儿还让我上哪去寻这个店儿去？若是你们玉成我，我自然是谢谢不尽，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娶她。”
“这个我听不明确了，你说清楚了，说对了我就玉成你。”我说。
“我才跟老艾说，我想去京城闯闯，我京城里有个远亲，我还想去投奔了他，试着捐个官儿做，总好过现在这样，老艾那天教给我个词儿叫‘坐吃山空’，若是我就这么过一辈子，也就不想媳妇这回事了，可是既遇见了，我又不想就这么舍了，所以”
我笑着接过来：“哦，你又想出去，又想先把喜儿定下来，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好，只是我们喜儿凭什么等着你？”
他连忙把手里的盒子递过来：“所以我就带了这个来，就算聘礼，夫人要是信得过我就应了，三年以后，我一定闯个样子回来。”
我接过来打开，不看不知道，一看我跟胤祥都惊呆住了，内里是一堆宅券方单等等七零八落吊条。李卫又说：“我孤身一小我私家，这些就是全部家当了，不知道能不能算数。”
我万没想到这李卫这么认真，一时无法应对，效果喜儿从后面跑进来，也跪在我眼前：“主子，喜儿信他！”就这一句，我和胤祥会意地对看一眼，再无犹豫。不外我照旧跟李卫谈了个条件：“喜儿虽然允许了，可是你还要再应了我一件才行。”
“您说，十件八件也行。”
我把喜儿拉到他身边：“我这条件可能你们男子会以为不近情理，就是你禁绝娶小，这几年不能跟女人有瓜葛，这一件你应了，这事儿就算成！”我说完看看胤祥，他满脸不自在。
“我允许！”李卫绝不犹豫。
半月后，李卫真的收拾细软准备进京了，临走的前一天，喜儿缝了个很大的香袋，胤祥跟李卫说：“李卫，这内里缝进去一封信，原是别人托给我的，可我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京城了，我就转托给你，若是有一天你真的成事了能见着雍亲王的话，就把这信递上去，若是不能，未来再还给我。可不许弄丢了或者转给别人，切记！”
“老艾，你放心，我李卫就为了给你带这个信，我也得拼命想法见着雍亲王！”李卫说完，眼睛瞟向喜儿，我拉着胤祥进去了，把外面的空间留给他们。
“这回你可放心了？嗯？”转到山墙反面，胤祥从后面揽住我。
我转过身抚上他胸前：“是啊，你不知道，喜儿真是我的一大心病，之前只想给她找个归宿，现在居然能遇到一个她顺心的，简直就是双倍利润嘛，大赚了！对了，你那是什么信？你向四哥荐他？”
他点颔首：“李卫这小我私家，若是真能爬到去见四哥的时候，就定然前途无量了。不外他不在这我还真挺无聊的呢。”
“嗯，我猜喜儿心情也好不了，要不我们挪挪窝？还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身养性去？”我轻轻抓着他前襟晃着。
他把我的手拉下来握住说：“也行，那咱们就去个水秀的地方，生个漂漂亮亮的格格怎么样？”
我没有回覆，笑意已经被他噙在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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