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嫁（1/2）

文帝六年尾，朝堂风云诡变。

杜战拥兵不归后，被文帝诱擒于内宫，并缴获废后奏章，朝臣一片哗然。

随后又有南越国暗通杜战信件又被人发现，刘恒下令严加核办，一时间怀疑四起，弹劾奏章累加叠落，牵扯出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许多人会希望可以借着此时除掉异己，取得权势，所以阴霾迅速充斥了整个长安城。坐卧不宁的臣官和诸王们不愿被动挨打，于是政局再变，诸王们纷纷递表要求削权，而另一些朝臣开始要求告老回籍。

对于这样的效果刘恒是满足的，他不外只是动了动手脚就让心虚的诸王们紧张起来，不外削权，弹劾他都不会，朝堂空了下来，谁来拱卫汉室。于是平易近人地将诸人的请表辞回，另附有劝慰书，将话题一转，感念起旧恩亲情。一番恳切的话语，一封感人暖心的信让许多诸王和朝臣有些感伤刘恒的仁德。虽然也有不忿之人，例如吴王刘濞。

吴国世子刘贤原本借居汉宫，为的是陪同启儿念书生长，可是小儿间的争执却让启儿将刘贤用棋盘打伤，未等送回吴国，就呜呼而去。

误伤致死吴国世子我本是愧疚的。甚至还曾召刘濞进内宫亲自谢罪致歉，无奈那是人命一条，又是吴国世子，怎样也无法做到圆满。所以在吴王领回去去世子尸体后，他就再不朝觐。

刘恒是忍让的，只是这次他却开始贸然反抗，就其原因也是因为儿子的痛还梗在心里。

就这样吧，究竟我们是亏欠了他。

于是刘恒又派专使前去吴国，划分了十座城池给他，另又犒赏许多物品。

而这场浩荡的风浪平息下来，也用了三个月之久。

未央宫后花园中，一片萧条冷寂的地方。我悄悄坐在椅子上。杜战被带到我眼前的时候，还被捆缚着双手，戴着极重的脚镣。赭色囚服上仍是血迹斑斑，伤已经痊愈，血印却留了下来。他瘦了许多几何。听说在狱中他不愿用饭，逐日用尽种种要领寻死。只惋惜，我已经下了死命，若是他死了，我会让整个看守囚房的人来陪葬！所以他前襟上的白色米汤是那些人掰开他的下颌硬灌时流淌下来的。

我挥手，让璧儿带人退去，只留我与他二人单独相对。

杜战，曾经和我们一起走来。一路上，经由那么多的动荡升沉，却已再不是从前。这其中有他的自负怀疑，也有我们的几度失信。

虽然恨他，我却心中仍是凄楚。

因为，在灵犀的眼前，我却必须用这样的方式来让他们晤面。

我注视着他，咬牙问道：“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杜战恍若未闻，头仍是低着，跪在那里岿然不动。

“好！好！好！若是咱们杜将军不想知道，本宫也就不说，只惋惜她一生为你，死后连个墓碑都没有！”

杜战蓦然抬头，直勾勾的看着我，疲倦的面色下哆嗦着双唇：“你再说一遍？”

我咬住唇，侧过脸，任风吹干眼底潮意。

“这里——是她睡的地方，是灵犀睡着的地方！”

片晌无音，再转头，他已跪倒在地，匍匐着。撕心裂肺的狂吼，惨然不似人声。

风吹落了百花，光秃秃的枝叶下，是艳如朝霞的灵犀。

这一生她从懵懂少女，到审慎女官，却时时刻刻都那么的美。

她总是善良的，她从未对我有所怀疑，也一直坚定的站在我的身后。如今去了，我的影象中也都是她的笑，那笑辉煌光耀流光，却是最感人心魄。

世人都说，美能倾城，如今才知道错了，最美的是一尘不染的心。

而灵犀强过了我。她才是最美的女子。

灵犀，你听到了么？

他对你的那声嘶喊，是从心底发出。

你没看错，他到底是你该等的人。

只惋惜，你不在人世了！

呜呜之声，我再凝思一看，竟是杜战咬舌自尽，蜿蜒的血顺唇缝流下，越涌越多。

我上前一步，寻了一截枯枝，强掰着他的下颌硬戳进去，撬开嘴隔挡着他再用力。然后狠狠拽着杜战的衣领，厉声质问：“你想死么？死太容易，就像灵犀，她为了我们二人两面为难，就默默死在这里，你想死么？惋惜本宫偏不让！”

杜战苍白的嘴唇在发抖，被塞住树枝的地方血泡仍是噗噗直冒。咯咯作响下，他开始用力咬断树枝。看来他决死的心是这般的强硬。

我冷冷笑着，咬牙说道：“你一生都怀疑本宫，你就这么放心么？不怕本宫撵害了皇上？你放心，本宫不让你死，本宫要让你看着，要你为本宫镇守大殿！本宫要你看着百年之后我将受到万世敬仰！”

杜战悲极又笑，笑罢又悲，身子往返晃动下，眼光涣散的他已经不在乎是否被囚禁一生，他只是陶醉在浓郁的自责中无法挣脱。

怔然看着血淋淋满地挣扎的他，我突然掩面，躬下了身躯，放声哭泣。

太久了，久到我忘记我该哭。几日来，报仇的想法一直绷在心底，如今却惶遽的，锦墨也没了，杜战也跪在这儿了，可是我却开始找不到自己。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还要做什么？

人生就这样了了么？照旧我已经走到了止境？

曾经，我想过有一天可以偷享自由，也曾渴盼过归乡后可以牢靠过活。笑看云起，任翔天高。在那里有我携手共生的人，也有我至亲至爱的家人。

可是一步踏入宫闱中，就在抬不起脚走出去，历经磨难，千般下，我更是想也不敢想了，于是，那心愿便埋藏在心底，一生也不能实现。

今日我再次想起了谁人梦，谁人我埋藏心底十五年的梦。

还会实现么？就从现在开始？

不能，我长叹一声。不能，我无法做到。

窦漪房不是萧清漪，她尚有孩子和丈夫，她的良人是尊耀的帝王，她的儿子是继祧皇位但子，她自己更是万众瞩目的一国之母。

她不会有遗憾，所以她不会惋惜。

那么我呢，我又是谁？我会遗憾么？

模糊中，我轻轻笑了，看着悲绝的杜战，“她等了你一辈子，爱了你一辈子，你一生都不愿娶她，今天你还不愿娶么？”

杜战顿住，愣愣的看着我，眸子里的伤心愈甚，赤红的双眼，满脸的红艳血色下印衬着白色的双鬓，他已是老了……

相视那么久，久到一生恩怨全部闪现。

我笑着的眸子里，望见了灵犀，他漠然的眼底也是最对不起的她。

“好，我娶她，我恳请皇后娘娘，能给她最好的！”迷糊的言语，是我推测出的话。杜战低下头，用今生唯一一次的信任，来求我。

身体有些，我虚软的笑。就这样了吧！灵犀，你的心愿已满。

我仍是笑，眼前却黑了一片。

如今，还要什么灼烁？我猛的闭上眼，哑声低笑。

逐步起身，我平视前方，涩苦的眸子再没有泪水。

原来漆黑是那么的静。静到心底再没有不舍，静到一生再不惆怅。

“你等着吧，本宫定会给她所有！”我郑重允诺，朴陋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