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断（1/2）

阴雷阵阵，寒凉的风吹落雨丝，斜斜洒洒，带落了一地碎红。

风急切，人凄冷，这是最后一场送别，送事后，死的不只锦墨一个，尚有我。

素衣散发的我，拽着长长的身影来为她送别，手中端着的是甘甜的琥珀色水酒。

幽暗甬路止境，锦墨独自一间囚室。蜷缩的她似乎回到了六年前，时而癫狂，时而清醒。

我悄悄的看着她垂低的发髻，她兀自转身看着我痴痴的笑，身上囚衣也邋遢肮脏。

我们之距离着粗大囚栏，我将手中工具放下，轻轻念叨着：“揖儿今晚吃过了！”

锦墨起身猛向我扑来，力道大到将圆木撞的咣咣作响，她竭尽全力将手伸出，抓舞着，隔着囚栏想要揪住我的衣襟：“你到底要对揖儿干什么？”

我抬手将她打落：“你不想求我么，求我在你身后善待揖儿？”

锦墨嘶哑喊叫着，带着积压许久的怨恨，“你会善待我的孩子吗？你连自己的孩子都忍心下手，你又怎么会饶过揖儿？”

我淡淡笑着质疑她：“本宫何时下过毒了？毒不是你下的么？”

她身子一颤，抬眼对上我的眼光：“我没有。是你逼我认可的，如果你不鄙俚到拿揖儿的命来威胁我，我又怎么会饶了你！”

“你没拿孩子的命逼过我么？在你企图勒掉孩子的时候？不就是想用孩子逼我为你要一个名分吗？许你用孩子来逼我，就不许我用他来逼你么？”我笑着，带着最温和的心情。

凄冷月色下，锦墨的心情我已经模糊看不清了，可是我依然想最后细细审视她。

她猛烈的发抖的身体逐步平缓下来，为我所说的一切。

人世间，事事都在循环，你用了，他用了，最后还何须介意谁再用一次？

我看着呆愣的锦墨，指了指地上的工具：“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菱角糕，是我亲手做给你的，吃罢！”

锦墨默然看着那一盘菱角糕，逐步瘫倒的她是否和我一样望见了过往？

那时候她是缠绕在我身边的小尾巴，逐日最爱讲的乞求也是：“姐姐，我想吃菱花糕！”稚气撒娇下，我便软了心，顾不得母亲对害了牙病的锦墨的禁令，偷偷从厨房拿来喂她吃。我最爱看她心满足足时缺了两颗牙齿的笑，嘴边甚至还带着一丝白白的渣屑。在母亲找到我们时责问时，我们又会一同背过手去挨罚。

“锦墨，……我将手中的鸩酒端出。那是我最后对她的宠溺，只为了她走的能体面些。

锦墨怔怔盯着地上的菱角糕，豆大泪珠滚落而下，她语声温柔的说：“姐姐当年最爱给我吃这个，每次被娘发现她都市代我受罚，可她照旧会千方百计给我弄来。小时候的事情，我就只记得这个了！”

她陶醉在过往，有些模糊。她口中的姐姐，不是眼前的窦漪房，是从前的箫清漪。

究竟是那里错了，造就了今天，又是从那里开始，我们姐妹再不能贴心相待？

锦墨带着顿悟的笑了，她抬起头望着我：“实在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妄想自己不应获得的工具，甚至还妄想将他从你身边夺去。惋惜……”

我默然，只是清静的看着她把话说完。

“惋惜一切都是繁花空梦，这世间最难抓住的，即是他的心！”锦墨的泪也随着发抖滑落下来，她苦笑着向我招招手，我逐步靠近，她低声：“那夜，是我下的药才将他留下的！”

我将双眼闭阖，轻轻摇头：“不重要了，当初究竟是如何，如今已不重要了！”

“是啊，都不重要了，我却还傻傻的相信，他是有些喜欢我的！”锦墨笑叹着，话也说的断断续续。

子时更漏声过，内侍就要上来行刑。三尺长的白绫放在锦墨眼前。

巫蛊是缢死之罪，连缢三次，一次，二次，三次后，再由行刑人来磨练，以确定其死。

我俯低了身子，以前所未有的和善语气与她商量：“还记恰当年我喝的鸩酒么？今天我给你也带来一杯。”

锦墨抿嘴笑着：“记得，只是这次姐姐不会为我哭了！”

我点颔首：“我不会哭，因为我妹妹当年在汉宫被血洗时候就死了，今天我只是在给她保留最后一份尊严。”

“是，我早死了。”锦墨面色清静，再无眷恋，眼底甚至还掠过一丝如释负重的轻松。她低头端过鸩羽觞子，深红色的酒耀映着她的脸庞，恰好有一滴泪落在杯中激起圈圈涟漪。

一个仰头，将酒含在嘴中，可抬手容易咽下难，哽了半天，她含泪双眼牢牢一闭才吞下那口鸩酒。

苍白的笑容看着我，只比了一下我腰间的锁片，但求我放过她的孩子。

我一言不发，只轻轻颔首，她便浅笑倒地。血从嘴中逐步溢出，伸张开来，下颚，颈项，尚有衣襟。

抽搐的她仍是笑着，带着最后的慰藉，走的爽利。

我挪步走回椒房殿。雨未停，似乎更大了。凄冷的风吹乱我的长发，也吹散了我仅剩的矜持。

也许我仍不够强硬。在锦墨那般伤害我以后，还会意软。亲情牵扯着我，仍做不到狠绝。

椒房殿花园中那块平展的土地旁，我木然伫立，眼中有些微微发烧。

灵犀，今天，我为你报了仇。惋惜……我不快活。

酷寒的衣裙紧贴在身，我孤寂的站在这儿，许下誓言：“灵犀，我还欠你一个，明日，这小我私家也会给你送来，我立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