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底锅（1/2）

夜色深沉，弯月如钩，一颗银色的星星孤苦地挂在西天。

张焕是河东张氏的族人，河东张氏在天下七大世家中排名第五，族长张若镐是他的大伯，现在朝廷任礼部尚书，而父亲张若钧是张若镐的六弟，在汾阳郡担任长史一职。

张若钧妻妾成群，一共给他生了二十五个儿子，存活下来的有十八人，张焕位列十八，故乳名就叫十八郎。

虽然是世家之后，但从十岁起他就开始一小我私家生活，他是庶出，而且是这个家族中最无职位的庶子，母亲身世不明，早在他十岁时便已出家为道，留下一个老仆照顾他，老仆是个哑子，张焕一直叫他哑叔。

现在，哑叔的房间有了消息，他天天天不亮都要去母亲出家的道观前磕一个头，十二年来从未中断过，似乎一个极为虔诚的宗教徒。

门轻轻地敲了敲，这是哑叔在提醒他夜泳的时间到了。

张焕翻身下了睡榻，他脱去亵服逐步走到院子里，夜色如水，九月的风已经带了一丝凉意，出了院门，再走二十步便到了河滨，这是张府的护宅河，宽只有五丈，但深却达三丈，阴森森的河水微微映射着波光，似乎一条玉带蜿蜒数里，从一个出口向南逶迤而去。

张焕将四个沉甸甸的铁砂袋捆绑在脚腕和手腕上，他深深地吸了口吻，一纵身跃入河中，冰凉的河水迅速没过头顶，庞大的攻击力迫使他闭上了眼睛，他在水中急速下坠，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似乎坠入一个无边无际的漆黑世界，可就在这一瞬，种种喜怒哀乐蓦然向他心中涌来，张焕轰然狂喜，那种久此外灵感又来了。

这是一种只能在不经意间才气偶然触发的往事片断，十五年前的那一箭不仅射断了他的肩骨、不仅射断了他的经脉，更射断了他的影象。

自己究竟是谁？他七岁以前本该记得的童年生活，就因为那一箭而被另外一些琐屑的片断取代了，那些片断似乎是他的前生：璀璨的宝石、美艳的女人、孤苦的夜晚。

但这些片断太过于破碎，以至于他不能将它们拼成一个完整的画面，就似乎一滴挂在睫毛上的水珠，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什么，可又什么也看不清。

张焕急切地睁大了眼睛，眼前是黑漆漆的河底，那种灵感蓦然消失了，似乎一只断线的鹞子，霎时酿成一粒黑点，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深深的失落感再一次弥漫在他心田，几多次了，它们稍纵既逝，让他始终无法抓住，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能记起的片断越来越少，一些少年时曾清晰泛起过的前世画面，也逐步地湮灭在十五年漫长的岁月里。

而无法抹去的，只有铭刻在他心田深处那一道道前世的沧桑与孤苦。

‘哗！’他冲出了水面，头顶是深蓝的天穹，他又从无边无际的漆黑世界回到了现实，他叫张焕，字去病，是河东张氏一族。

张焕张开双臂在滑腻而酷寒的河水里疾游，从十岁起，无论严寒酷暑，他天天半夜都要举行这样的夜泳，甚至在万物萧瑟、河水结冰的隆冬，他一天也不得中断。

早先，他逐日只须在河中周游一圈，但随着年岁渐增，他开始在身上捆绑铁砂袋，而且周游的次数越来越多，现在他手脚上的铁砂袋已达三十斤，一个时辰之内，他要在护宅河内周游五圈，这无疑是对他耐力和体力的极限挑战。

宽厚的臂膀有力地击向水面，溅起一片白亮亮的水花。

‘只有最大限度刺激你的满身经脉，幼时的箭伤才不会让你成为一个废物。’

这是师傅百说不厌的一句话，师傅是太原林芝堂的大东主，医术高明，武士身世、武艺也不错，张焕是他唯一的门生，虽然是师傅，但他从来没有教过张焕半点望诊用药，武艺也只教了他一套最实用的战场搏击刀术。

‘行医治病乃毫末之技，不适合你，至于一介武夫，永远也只能位居人下！’

张焕到二十岁后才徐徐明确，师傅真正的用意，是磨炼出他最坚韧的意志。

已经游了五圈了，深沉的夜色开始变得薄稀，天边已隐隐泛起一丝青色，张焕感应精疲力竭，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腿上的铁沙袋似乎是一座极重的大山，将他向河底深处拖拽。

“试一试！向第六圈挑战。”

一个念头突然涌进他的脑海，他在十天前就想挑战第六圈，实验再一次突破体能的极限，但已经失败了三次，可今天，他这个念头格外强烈，他需要痛快地发泄，将胸中的郁闷彻底倾轧体外，斗志随即化作漫天的大火，在他心中熊熊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