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2）

哈熊客栈。戌时正。

老板娘阿吉正坐了柜台里，一边喝着一碗热腾腾的茶，一边拨着算盘。

漫天大雪的冬季客栈的赢利十分有限。但今天却是一个大大的晴天。客栈里便马上住进了不少人。她刚刚嘱咐伙计要将热水烧得富足，马料也要储蓄充实。厨房的师傅们正在大烹大炒，饭厅里充满了一股烤羊肉的香味。

阿吉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妇人，穿著袷袢，外套一件猞猁皮的坎肩。算不上是绝色，在方园几十里，她也是个知名的人物。显着是穷人家的“克矢”（汉称“闺女”）却凭着一脸明秀的长相嫁入了拥有这个小镇最大一家客栈的阿尔曼家，以后衣食不愁，由牧民之女一变而成了隧道的老板娘。

她的衣裳用金丝绣满了金花，手上的戒指也有五六个，红宝石是才从波斯人的驼队里买来的，因她口舌流利，加之讨价时美目流盼，险些未曾把那波斯商人的魂勾了去。最后成交的价钱连最不会做生意的波斯人也会以为自制得匪夷所思。

可她实在是喜欢那只红宝石玫瑰一般的颜色，就算是企图盘之余，用眼的余光扫过自己修长的中指，指环上的那一点浅红也会引起她的一份轻轻的满足。她已过了少女的年岁，给阿尔曼生了两个儿子，但她的身材看起来还修长窈窕得好象是少女。这是她最为自得的地方。所以每当她坐在柜台上漠不关心的审察着大厅里的客人时，她总能遇到几个斗胆男子的眼光。然后她便去添酒，去说几句话，这些原先企图只住一天的男子便会留下来，多住几天。

虽然，这一切只是为了银子。穷人的女儿从小就知道没有银子是一件何等恐怖的事情。

虽然今天是少有的晴天，她却知道门外的雪很深，而且天气异常地严寒，竟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得多。大厅里炉火熊熊，却掩饰不了砭骨的寒意。她不愿再多添炭了。冬季炭贵，周遭几十里，也只有她这一家客栈能够整个冬季都不停地烧着炭。大多数地方烧的是羊粪或驼粪，烟子老大，尚有一股希奇的气息。

她整理好一天的帐目，再抬起头时，柜台前面不知什么突然站着一个小个子的女人。女人看上去还象个十足的少女，却梳着一个抓髻，斜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是妇人的妆扮。她似乎刚赶了远路，背着一个与她的身材极不相称的大肩负，满脸是汗地看着她。

她倒没有极美的长相，却让人看了很舒服，很顺眼。眼睛尤其生动，笑的时候眼如秋水，十分媚人。

阿吉先几里骨录地说了一串哈语，见那女人无动于衷，便连忙改用生硬的华文打招呼。

“客人是要用饭？照旧要小住？我们这里好酒佳肴，包热水，包喂马，有上房，伙计也多。”

女人笑着道：“我们先用饭，再休息。请问，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椅子？”

阿吉一听她说“我们”，便知住客不止一位，愈发兴奋了，道：“虽然虽然！”

她坐的是一把有扶手的软椅，有一张厚厚的狼皮坐垫，靠腰的垫子是手绣的，十划分致。阿吉整天坐在柜台里，她的椅子虽然比客厅内硬邦邦的木椅要舒服得多。看着她一脸的风尘，阿吉便帮着她把椅子抬到了靠近楼梯口的一处饭桌旁。那里离门口较远，是个清静之处。

女人道了谢，将肩负打开，先将一张皮褥垫在地上，又将一张皮褥搭在椅子上。这皮褥是上好的豹皮，阿吉虽然识得皮货，知它十分珍贵。做好了这一切，女人又将一个四四方方的皮枕头放在地上的那张皮褥上。转过头，看着一旁惊讶的阿吉，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阿吉虽然知道，这张椅子一定是留给一个很考究的人的。心里不禁十分兴奋。

在她看来，考究的人什么都考究，所以考究的人一定很会花钱。

然后女人脱离了桌子走到门外，抱进来一个个子瘦长，全身裹在一件灰袍子里的人。她看得出那灰袍子内里罩着一裘价值千金的貂裘。

这种貂裘之所以名贵，就是因为它又轻又软，却十分保暖。穿一件这样的貂裘在如此严寒的季节便不需要再加其它的衣裳了。

那人面无人色，两颊之间，却有一抹潮红，头发披散着，非旦看上去满身无力，一路上，还不停地咳嗽。

阿吉以为那女人怀里抱着的，是另一个女人，仔细一看，那人却显着是个男的！

然后她就听见女人对着怀里的人轻轻隧道：“你能不能坐一会儿？咱们得在这里吃一点工具填填肚子才好。”

那人点了颔首。

于是这女人便将他放在椅子上。那男子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似乎起劲想减轻自己的重量。然后他徐徐地将自己的身子放了下来，似乎十分难题，又似乎触动了伤势，他的嘴唇刹时间变得格外苍白。

那女人忍不住随手将自己带来的一个软垫垫在他的腰侧。

“这样是不是好受一些？”她轻轻地问道。

那男子淡淡隧道：“不妨事。”说着便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阿吉发现那男子罩在灰袍内的下半身险些是虚空的，伤势极重，以至于他从座下来始，右手一直用力地撑着扶手，似乎想借此减轻自己身体的重量对伤口的压迫。

但这男子无疑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汉人。虽然身子如此虚弱，他的心情却十分淡定，看人的时候，双目发寒，严然自有一股凛然的傲气。

他显着连坐着都很难题，腰却挺得笔直。他看着女人将一张毛毯搭在他的膝上，将他的下身围住，又从肩负里捣出一块白布搭在桌上。她弯着腰忙前忙后，那男子却无法转动，只用一种温柔的眼光看着她。

“我没事，你别再忙了。”终于，他柔声隧道。

他的嗓音降低，听起来十分温和悦耳。

那女人笑了笑，愣住了手，坐到他的旁边。刚坐下，又站起来，对着阿吉道：“老板娘，能不能搬一个火盆过来，这里太冷，他……他正病着，只怕……只怕受不住。”

阿吉道：“我这就叫伙计送来。两位想要点什么？”

女人甜甜一笑，道：“我们是外地人，没吃过当地的工具。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该吃什么好。”

“有喀瓦甫，艾克曼，托客西，吉格德，波劳，帕尔木丁，纳仁，皮特尔曼达，沙木萨，米肠子，面肺子，油搭子，拉条子。有茶，盖碗茶，高昌酒。”她的舌头好象抹了油似地，一连串地报出了一大堆几里骨碌的名称，只听得桌边的两小我私家面面相觑。

女人眼珠子一转道：“这里最有名的菜是什么？”

“马腊肠。”

“什么肠？”

“三四岁的马驹肠子，将填料和上五味灌入肠中，三尺一束，烤干。味道好极了。”

女人笑着道：“那就来一盘马腊肠。这个喀瓦甫是？”

“烤羊肉串。”

“来一碟。”

“波劳？”

“羊肉抓饭。”

“米肠子，面肺子？”

“羊肺，羊大肠做的工具。”

“纳仁？”

“羊肉面。”

“那就再来一碗纳仁罢！”虽然对各色名目一无所知，她却坚决所在了三个菜。

“这位令郎要点什么？”阿吉又道。

“歉仄，我不吃羊肉。”那男子淡淡隧道。

“马腊肠怎么样？”

“我也不吃马肉。”

阿吉绝望地看着他。

“有没有什么菜没有这两种肉的？”女人轻轻地问道。

“盖碗茶。”

“你不能又只是品茗。”女人叹了一声，向阿吉问道：“请问，羊肉面里通常尚有些什么？”

“**蛋，菠菜，花椒，蒜泥，醋，肉汤，羊尾油，辣椒油。”

女人连忙道：“能不能用清汤给他下一碗**蛋面？只要菠菜和醋。其它一盖不用。”

“辣椒也不要？”

“不要。对不起，他实在是许多工具不能吃，给你添贫困了。你算另一碗纳仁的价钱好了。”

女人很歉仄隧道。

“没关系。或许他能吃些鲜果？我们这里有苹果，葡萄，迦师甜瓜。要不要一碟？”

那男子一听，点了颔首，道：“那就要鲜果好了，**蛋面就免了。”

女人一听，便道：“这只是水果而已，吃了也不饱肚子。”

男子道：“我不爱吃面条。”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讨厌吃面条。”

女人长叹一声：“顽固不化的南方人！”

阿吉眨眨眼，道：“我们这里尚有烤鱼。客人实在吃不惯面食我们也可以做炒饭。不外鱼很贵。通常很少有人点。”

男子道：“我不吃炒饭。”

阿吉苦笑所在颔首。她以为有趣，实在是没有见过吃工具这么刁钻的人。

女人有些欠盛情思地看着阿吉，道：“那就要一小碗煮饭，一小碟烤鱼，一碟鲜果，一个盖碗茶好了。他吃得很少。”

“盖碗茶里有茶叶、冰糖、葡萄干、桃仁、红枣、桂圆肉，这些工具客人都能吃么？”

“我不吃桃仁。”男子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