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2)
“我已以为许多几何了。”他淡淡隧道。
“莫忘了我们已拜了天地。”荷衣喜滋滋地提醒了他一句。
“什么时候?”他慢吞吞隧道。
她从床上翻起身来,气汹汹地高声道:“你要忏悔么?你要忏悔么?”
他伸脱手,掩住她的嘴,叹道:“你为什么这么傻?一定要嫁给我?”
“我一点也不傻。不嫁给你才傻呢。”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一手揽住他的腰,甜蜜蜜隧道。
“你的手,为什么老喜欢放在我的伤口上?”他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又道。
“因为你的伤口是我缝的。我……我不许你摸。”她咬着他的耳朵,又道:“也不许你看。”
他愣了愣,道:“为什么?”
“我……我不会缝……缝得难看死了。那两条大疤,你……你永远也不许看。”
他释然,转而微喟:“难为你了。以前我给别人缝针的时候,你总是怕得连眼都不敢睁开的。”
荷衣笑道:“我现在忏悔死了,早知如此,其时一定认真学一学。”
他微微一笑,想到自己天生残疾,体弱多病,原本企图终生不娶,以免遗累他人。如今惨遭重创,样子愈发非人非鬼,虽荷衣谈笑间不以为忤,反而愈加呵护,自己心中却不禁大为伤感。
荷衣见他说话之间,神情失落,便柔声道:“你会逐步好起来的,我……我再也不脱离你了。”
他支起身子,见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一幅心满足足的样子,想到无论如何,两人终于逃过此劫,不禁俯下身去,深情地吻着她。
“荷衣,告诉我,那天……那天在山顶上,你是不是真跳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
“跳了。”荷衣在他怀里道。
“跳了?”他急着道:“你糊涂了么?要死的人是我,不是你,以后……以后不许你这么傻!”
“啊,你那时已昏已往了,没有神志。否则,我一定会叫醒你,往下跳的感受真的很好。”怕他着急,她又加了一句:“尤其是跳到一半的时候,又被人救了起来。”
“是那两小我私家救的我们?”
荷衣点颔首。
“现在,我们这是在那里?”他举目四顾,以为屋子生疏得很。
“天山。你已在这里躺了二十几天了。”
“天山?”他还要问下去,躺在他怀里的人已然甜甜地睡着了。
越日清晨,慕容无风还在甜睡之中,荷衣便随着陆渐风来到了茫茫深山。她不愿再贫困他,一定要自己亲自捕杀雪豹。
一路上,为了让她跑得更快,陆渐风竟教了她几招轻功步法和换气吐纳的功夫。
然后他叫她停下来,站在雪中,悄悄地看着前方。
漫天大雪,前方只是白茫茫地一片。
“你望见了什么?”他问道。
“雪。”荷衣道。
“仔细看。”
“照旧雪。”过了一会儿荷衣只好又道。很为自己的眼力难为情。
陆渐风道:“你还认不认得回去的路?”
荷衣点颔首。
陆渐风道:“在你的左边,约莫十几丈开外,有两团移动的白色。你可看得见?”
荷衣道:“嗯。”
“上下移动着的是雪,左右移动着的是雪豹。现在,你望见了?”
荷衣点颔首。
“你的剑只能从它的眼睛刺进去,从后脑刺出来。因为雪豹的皮很珍贵。我可不想你刺得它满是窟窿。最好是在它发现你以前就进攻,然后迅速将它刺死。否则,它的胆汁就会变味。”
荷衣道:“我明确。”
陆渐风看着她,道:“你现在为什么还不动手?”
荷衣道:“你走了我就动手。”
她一转头,他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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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十日慕容无风便险些日日都有新鲜的豹胆配药。他的身子虽然仍然还很虚弱,却显然是终于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这一日,慕容无风醒过来的时候虽约莫照旧早晨,他自己却无法知道确切的时间。屋内灯光昏暗,四周的窗子都已被厚厚的皮帘遮住。
荷衣已不在身边。她也有早起的习惯,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荷衣险些每次都比他起得早。她习惯在临晨的时分练剑,练完剑回屋时,慕容无风多数时候还没有醒。
她临走替他牢牢地掖好了被子。他体弱畏寒,睡着的时候总是牢牢地挨着荷衣。她往左,他便跟到左,她往右,他便跟到右。因为荷衣睡着的时候身体就好象一个大火炉一样发烫。
现在他受着伤,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这里也没有轮椅,所以就算他想出去看一看荷衣究竟在那里,也是休想。
幸好这时他听见了敲门声。
既然敲门,门外的人虽然不会是荷衣。荷衣不用敲门就可以进来。
他只好说了句:“请进。”
他说话的声音极低,却不是因为他受伤过重,没有气力,而是他一向的习惯。
门开了,进来的是山木和陆渐风。
既然走进来的人是两位武林前辈,慕容无风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应再躺在床上。他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病的时候绝不见客。更不会躺在床上和客人讲话。
但他现在这样子,他实在也不知道该怎样起身。
幸亏床的上端不知什么时候悬着一个木环,木环不偏不倚,正吊在他的胸前的上方。他便伸出右手拉住谁人木环,左手用力撑着床沿,总算是将自己破碎的身子从被子里拉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坐起来,下身的伤口立时便如刀割一般地疼痛开来。冷汗禁不住涔涔而下。
山木看着他吃力的样子,忍不住道:“你实在不必坐起来。”
他将身子靠着床头,以一种僵硬的姿势坐定,左手不得不撑在床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淡淡隧道:“两位来了正好,请坐。我正有些事要问两位。”
山木道:“你问。”
慕容无风道:“那天,在云梦谷,是两位将我从湖里救了起来?”
山木道:“我们原本就没有走远。实际上你们说话时,我们俩正坐在那亭子的顶上。”
慕容无风冷冷道:“两位一向喜欢多事,自然喜欢坐在人家头顶上,以偷听他人私事为乐。”
陆渐风道:“老木,你听见了?人家并不领咱们的情。”
山木道:“这小子一向性情臭,咱们反面他一般见识。”
慕容无风道:“我为甚么要领你们的情?我求你们救我了么?那时我若死了,荷衣便会很快忘掉我,也就不会再有此劫,她也不会……也不会为我而求死。这一切,全是因为你们多事!”一想到荷衣抱着他跳下万丈深崖的情景,他便不寒而慄。
陆渐风道:“你若还想死,只管去死。这一回,我们绝不拦你。”
慕容无风冷笑,道:“我现在还能随便死么?就算是……就算是半人半鬼,我还得活下去。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英雄么?”说罢,情绪激怒,竟猛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他禁不住满身发软,身子立时瘫倒在床上。
他们只好一声不吭地等着他喘息渐止,复又抓着木环将自己的身子支起,斜倚在床侧。
山木道:“我们救你,虽然不是为了当英雄。”
陆渐风道:“我们救你,是因为我们有事要求你资助。”
慕容无风挖苦道:“两位前辈武功盖世,尚有什么事会求我这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残废?”
山木迟疑着,片晌,道:“我们常年住在这里,只因为几十年前,我们无意中得了一套武林秘笈。我们按书训练,现在已练到第九层。尚有最后一层便大功告成。可是……可是……”
陆渐风道:“这套书一共有十册,前面九册都好懂,偏偏这最后一册文义古奥,杂有大量医家术语,我们逐家逐句地参悟了三年,也随处请教过方家,都不知所云。”
山木道:“这一套高深的武功,练到最后,越来越险,稍有闪失便会走火入魔。我们自然要十分审慎。”
慕容无风道:“哼。”
山木道:“如若你肯帮我们弄明确这册书讲的究竟是什么,我们两小我私家,就欠你一份大大的人情。”
慕容无风淡淡道:“书在那里?”
山木从怀里掏出一本并不厚的册子,递给他。
慕容无风一手据床,一手拿书,借着桌上的灯光,翻了片晌,道:“这书上显着讲得很明确,为什么你们全看不懂?”
山木大喜,道:“你说说看,怎样讲得很明确?为什么我们一点也不明确?”
慕容无风道:“书上说,最后一关,只需在最严寒的一天,将丹田之气沿全身经络循着子午流注道自然开阖的路径运转五个周天,便可大功告成。”
两小我私家同时道:“不错!不外,全身上百个道,这‘自然开阖的路径’究竟是哪一条?”
慕容无风道:“所谓自然开阖,虽然指的是不能强力打开原本是关闭着的道。内息须得凭证道在一天中自然开启的时间,在自然关闭之前脱离。”
陆渐风道:“这些道开阖的细节,武林之人从不盘算。就是医书里,也无人提及。”
山木接着道:“你莫要受惊。这些年来,为了弄清这个问题,医家的著作,我们少说也查了一百本,全无半点线索。”
慕容无风道:“只查了一百本,虽然全无线索。在我所读的书里,至少有两本提到过道在子午流注中自然开阖的细节。实际上,人体的每一个道就象花朵一样,在一天某个时刻定时开合。你们只需将所有开阖的时刻都记下来,按着它们的位置和先后的序次,盘算出几条路径出来即可。”
陆渐风道:“第一,我们不知道每一个道的开阖时刻。第二,就算知道,要从中盘算出一条清静的路径,也是很难的一件事。这几百个道开阖不定,原本就极难算准。险些是算不出来。”
山木连忙也道:“可不是?首先这一天就有十二个时辰,无论我们选定哪一个时刻作为开始,在这个时刻之下的道开阖情况,和此外时刻便会完全差异。如若在这一时刻找不到一条路径能将真气自然运行一个周天,我们就得重新来找另一个时刻。这个且不说,就算是时刻选定,接下来尚有成千上万种可能性。”
慕容无风道:“左右是说,连盘算这种枯燥的事情,也要劳架我来做?”
两人连忙道:“托付!托付!”
慕容无风道:“我口渴。”
山木忙不迭隧道:“我去给你沏茶。”纷歧会儿,给他端来一杯热腾腾碟观音。
他居然知道慕容无风的习惯,给他装茶的竟是荷衣常用来给他盛药的茶碗。然后他递慕容无风一叠纸,一只笔。作为他盘算之用。
慕容无风腾出一只手,接过茶碗,道:“道开阖的细节,说出来也枯燥得很,你们不记也罢。路径我已经替两位算出来了,一共只有八条。”
两人惊道:“你已经算出来了?怎么算出来的?用什么来算的?”
慕容无风呷了一口茶,道:“心算。”
山木瞪大眼睛,忍不住道:“这么庞大的工具,你这么快就能算出来?”
慕容无风不理他,淡淡道:“这第一条路径,从辰时二刻开始,走章门、期门、中府、人迎。在天突停一刻,再走璇几、膻中、中脘。在中脘停三刻,走鸠尾、梁门停一刻、水分停半刻、神阙停一刻,入气海回丹田。”
山木忙道:“你等等,说慢些,我记不住,是不是章门、期门、人迎?”
陆渐风道:“我拿条记下来。”
慕容无风便不耐心地将书往地上一扔,道:“刚刚说过的话也记不得,这么笨的人,还练什么绝世武功?”
陆渐风的脸一时气得酱紫,他素性自豪,一辈子也未曾被人这么损过,况且照旧个毛头小伙子,当下便冷言相激:“左右倒是足够智慧,惋惜偏偏是个残废。”
慕容无风一听,正中心中之痛,马上气得咬牙切齿,手上的茶碗立时向他飞去。
“小子性情果真不小!”陆渐风挥袖一卷,那茶碗滴溜溜地在空中乱转,却又被他轻轻一送,平稳地落在桌上,一滴水也没有溅出来。
“两位莫打!莫打!老陆,你就让一让他罢。”山木连忙出来打圆场。
慕容无风却因为刚刚一怒,心脏砰砰乱跳,他原本大病之中,克制之力大不如往日,一时气血上涌,“哇”地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身子便完全支持不住,往床下倒去。
陆渐风眼疾手快,手一伸,将他的身子接住,徐徐地放回榻上。慕容无风尤在床上道:“你别碰我!你别碰我!”
山木一把拉开陆渐风,抢身上去,将慕容无风的身子扶入被中,道:“躺着别动。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媳妇回来可要跟我们拼命啦。”
话音刚落,便见荷衣兴致勃勃地推门进来,道:“无风,我回来啦。”
一进门便觉气氛差池,再看慕容无风胸前的被子上一团血迹,脸色一变,抢到他眼前道:“你怎么啦?为什么这里……这里全是血?你吐……吐血啦?无风……你那里不舒服?”
慕容无风摇摇头,道:“我没事,你替我换……咳咳……换过一床被子。”说话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咳嗽,脸也因气喘不及憋得通红。荷衣便取了一床清洁岛子盖在他的身上。他的下身原本消瘦不堪,如今愈发是一片空虚,连起坐都大为难题,想着这些日子他受的苦,她禁不住心中大痛,却怕自己太为惆怅会引得他愈发伤感。便轻轻隧道:“你身子还没大好,别乱动,小心碰坏伤口。”说罢,头一转,眼睛冷冷地盯着山、陆二人,道:“两位坐在这里,尚有什么事?”
山木道:“我们正在和你……你相公说话。话还没说完呢。”
荷衣道:“他病得这么厉害,有什么话,等他病好些了再说。”
山木道:“放心,我们不会说良久。”
荷衣道:“若不是两位刚刚招惹了他,他岂会突然发病?”她说着说着,便叉起了腰,一副准备打骂的样子。
山木忙道:“我们这就走。”说罢,拉着陆渐风,一阵风地溜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