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2）

荷衣倒下时她所望见奠空是红色的。红色的雪，红色的树，树上远远的，有一个白色的衣影。徐徐的，一切又都酿成了紫色，淡紫色，淡紫色的星空，淡紫色的雪，淡紫色的梧桐树下，是一群群在草丛中飞来飞去的萤火虫。蜻蜓扑闪着透明的薄翼，通体发着妙曼的蓝光，优雅地从耳边斜掠，那声音就好象蜂儿一样鸣叫着。橘树上的橘子被月光照得格外澄亮，每一个橘子上都歇着一个小小的，穿著白衣，提着红灯笼的女孩子。她们伸着腿，拢着手，张开樱桃般的小口，款款地唱着一首似曾相识的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她模模糊糊地似乎睡去许久，却被一阵尖锐帝痛叫醒。

一只手在轻轻地摸着她的脸。手是冰凉的，居然，比她徐徐冷下去的脸还要冰凉。

她徐徐地，艰难地睁开眼，望见一张熟悉的脸，苍白而俊俏，眼眸如秋山般深邃，看着她时，却有一丝说不出的暖意。慕容无风一袭白衣，坐在她眼前。

她委曲地笑了笑，不敢看，却知道剑还插在自己身上。

“你是……怎么……下来的？”她喘着气，问道。

她并没有躺在雪地里，而是躺在慕容无风的怀里，他正小心的抱着她，似乎要用自己身体里所有的热量去湿暖她。

“虽然是爬下来的。”慕容无风在她耳边轻轻隧道。

“你……会爬树？”她居然想笑。

“往下爬照旧会的。”他神色苍白，却很岑寂地看着她。

“我怎么……没有望见？你爬树的样子一定……一定……”她咳了两声，咳出一口血沫。

“你晕已往了。”一边说着，他一边用袖子轻轻擦掉她嘴边的血痕。

“慕容无风，趁我还没死，咱们聊领吧。”莫名地，突然有了一丝惆怅，为什么相聚总是这么短，离别却这样长？她轻轻隧道：“你说，我穿红衣裳……好欠悦目？”

“悦目。”他深深地看着她，道：“你穿什么衣裳都悦目。”

“我怕望见我自己的血……”

慕容无风心中一阵酸痛，岂非，她竟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来的这里？

“荷衣，你看着我。”他的脸险些是贴在她的脸上了。“从我们晤面的第一天起，你就象一条鲜鱼一样活蹦乱跳。”

“你一说……说起鲜鱼，我倒是挺想喝……喝鱼汤的。”看着他伤心的样子，荷衣难免又要开顽笑了。

“你不会死。”他的眼光深深的，好象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倘若你死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无风，别管我，你要……要快些想法子脱离这里啊。这里太冷……”她有些着急了。

“不冷，和你在一起，一点也不冷。”他搂着她，喃喃隧道。

“无风，为什么我身上……一点也不痛？”她突然问道。

“我点了你所有止血的道。尚有……尚有一些会让你全身麻木的道。”他轻声道。

这些能让全身麻木的道荷衣也略知一二，但却极其危险，江湖上从没有人谁敢在自己身上轻易实验。一旦失了轻重，便会立时毙命。这种轻重，也许只有慕容无风才气够掌握。

“无风，听我说。”胸口一阵急痛，她突然感应一阵窒息，一时间，话变得急促了：“你是可以脱离的。拿着这个哨子……我来的时候，以为可以把你救出来，所以……所以预先在树林里藏着一辆……一辆马车。”

“车上有没有金创药？”他连忙问。

“没有，只有一些，一些你常用的药。是崔医生给我的。他们……总管们差异意我来……救你。我是悄悄地来的。”她带了好些包他天天必须服用道药，心疾发作时必用的药丸，治风湿的药酒，风寒之类的成药.

他吹响了哨子，果真，从林中跑出来了一辆马车。这马约莫是跟了荷衣多年的老马，已有了灵性，一听到哨音，居然把马车正好停在了两小我私家的眼前。

慕容无风把荷衣轻轻放在地上，双手支地，拖着身子，辛苦万状地爬上马车。

脑子里，突然闪出了许多“如果”。如果他有一双康健的腿，如果他也会武功，如果……，荷衣就不会……。

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把这些“如果”赶出脑外。

这世界上原本没有“如果”。总是说“如果”的人，并不明确人生的艰难。

马车里有他平时外出时需要的所有工具，一个装满炭的火盆，几条厚毯，换洗的衣裳，水，干粮，药箱，几包药，尚有，最重要的，他的轮椅。

他把所有的药包拆开，从中抓出他所需要的几种药，放到炭盆里，焙烤成粉末。接着把一件衣裳全部撕生长长的布条。然后他抛下轮椅，抓了一条厚毯，带着粉未和药酒，来到荷衣眼前。

她身后的雪是红的。嘴唇却是白的。在寒风中，她坚持不了多久。

“怎么样？我是不是有备而来？”荷衣看着他，有些自得洋洋隧道。她的身子开始情不自禁地着，脸色也变得愈加恐怖。她知道如果能把慕容无风救出来，从这里逐步走回云梦谷，也要至少遂功夫。遂当中，他虽然需要车上这些工具。

“好极了。”他恢复了岑寂，又恢复到了他平时那种冷淡的样子。复又从轮椅坐回地上，用厚毯将她一裹。

“荷衣，你是喝酒的。”他咬开药酒的瓶塞子。

“这是……这是药酒，你擦身子用的，苦死啦，我才不喝呢！”她乱叫了起来。

“味道不错的，不信，我喝给你看。”他一仰头，咕咚地喝下一口。

“不。”她坚决地说：“不要给临死的人喝欠好喝的工具，我的幽灵会恨你的。”

“听话，荷衣。”他抬起她的头。

“要不，先……先做个吕字？”她突然悄悄隧道，酡颜红的。

“‘吕’字？”他惑然：“什么吕字？”

“呆子，笨瓜！”她急红了脸，“你……”话没说完，唇已被堵住，他开始深深地吻着她了。

深深地，长长地吻着，好象呼吸都已全酿成了他的。而腹部忽一阵绞痛，他已拔出了剑。

所有的粉末都洒在伤口上，在要害之处，涂上了荷衣随身带着的一点金创药。然后他开始飞快地包扎好伤口，将她抱起来，送到了马车上。

幸亏她带来了轮椅。否则，他只怕就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纷歧定能把她弄到马车上而不触动她的伤口。如果没有马车，他们也只好坐在树底下，活活冻死。

智慧的女人在任何时候都是智慧的。

雪轻，风冷，炉红。

二月里砭骨的冷气似已被厚厚的车帘挡在了门外。荷衣裹着好几层厚毯，横卧在椅座上，炉火暖融融地放在身旁，红红的火光衬着她的脸色愈发灰白恐怖。

她失的血太多，伤口太深，以至于包扎之后，连慕容无风都不敢肯定她的血是不是已经完全止住。况且，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药。凡人在这种情形之下，一个时辰之内就会死掉。因是习武之人，荷衣才气挺那么久。

“你以为温暖么？”慕容无风神情镇定地问道——

看到情况危险的病人，岂论你自己心里会有何等紧张绝望，绝不能对病人有半点显示——

一个医生的手必须很是稳定，为了维持这种稳定，你必须要和病人保持距离。倘若你太同情他，你的手就会软，就会不愿试，不愿冒险，就会丧失许多时机。

他经常这样教自己的学生。

荷衣点颔首，轻轻隧道，“我来之前问过几个当地人，倘若我们往前走，走一整天，就会有一个大一点的村子。”她的眼睛照旧明亮的，说话的声音虽小，却保持着清静常一样的语速。

慕容无风点颔首，心理盘算了一下。回程约莫要遂时间，而且一路上路途凶险，渺无人烟。看来只能往前走，走到村子里，停顿下来，或许有助。也许村子里有药铺，这样药也有了。

“你会不会赶马车？”她突然问道。总不能两小我私家都坐在车厢里，让车停在半路上罢。

话一出口就忏悔了。这还用问么？慕容无风一向是坐马车的人。只怕连马鞭子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果真他老老实实隧道：“没赶过，不外，不应该很难。”

“这是我的马，会自已往前走，你只用在它慢下来的时候打一鞭子就好。”她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小，越来越细，险些有些听不见了。

慕容无风把自己裹在一件厚袍之中，爬到前座上，道：“你放心。躺着别动。”

马车徐徐前行。山路崎岖，一条羊肠小道似乎是无边无际地向前漫延着。天上还飘着小雪，路徐徐地淹没在了雪中。走了约莫三个时辰，慕容无风每隔半个时辰回到车厢里探视一次。虽然气息奄奄，荷衣却硬撑着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明眼人却看得出，她的脑子已徐徐有些不大清醒，只是靠着一口底气顽强地坚持着。不想让他太过担忧，究竟，他自己的身子也不牢靠。两天前，他照旧一个连起床都难题的人，现在却要在这险些能要了他命奠气里，一边辛苦地赶着马车，一边照料她的伤势。

雪中奠地是如此的寂静。天徐徐地黑了。

不远处，竟有一点灯光从树缝之中透了出来。

岂非荷衣听错了？那村子实在并不远？可看情形，却不像是村子。因为灯光只有一点，小小的一点。走近一看，是两间破破烂烂的屋子，约莫是猎人所居。

有灯，虽然有人。

无论如何，他们得下车歇息一宿。一来荷衣的伤口要缝合，换药。二来，马也累了。

吃力地，把轮椅放到地上，坐上去，然后把荷衣抱了下来。她的脸色愈加灰白，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里，微弱地，辛苦地呼吸着。

他敲了敲门，门“哗”地一下打开了，出来了一个极精壮的大汉，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个烧饼。他穿著一件虎皮夹袄，一副猎人妆扮。

慕容无风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台，我们是过路人，本想连夜赶路，不意遇见风雪。不知能否在贵处求住一宿，明早即离。到时自当依例拜纳房金。”

猎人将二个审察一翻，沉声闷气隧道：“我这里只有一张床，两位要住，只能住在柴房里，若不嫌弃，就进来罢。”

慕容无风道：“只需片处容身即可，不敢多扰。”

猎人望见他双腿未便，便要接过荷衣，慕容无风一让，淡淡道：“多谢。她有重病，不能轻易移动，照旧由我来罢。”

柴房里有一个水缸，一个灶台，地上却全是泥水，肮脏不堪。所幸墙角里堆了几垛干草。慕容无风只好将干草厚厚地铺在地上，垫上从马车带下来岛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荷衣放到毯子上。

灶上尚有余火，添了几把柴之后便旺旺地烧了起来，顷刻间，已烧好的一锅热水。门拴早已破损，两片门板轻轻地掩着，被风吹得吱吱呀呀地乱晃。慕容无风净了净手，用仅剩的药粉，兑着水，调出一碗黑黑的药膏。

做了这一切，他解开缠在她腹部的绷带，洗净伤口，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一只薄而尖锐的小刀，先放到火中烘烤，又放到药酒里浸泡。

荷衣看着他，满身不禁提倡抖来。小声道：“会很痛么？我……我从小就很怕痛。”

慕容无风笑了，道：“楚女侠居然怕痛？说出去，只怕别人会笑死。”

“就是怕痛我才苦练轻功，为的就是逃……逃得快些。”她神情紧张地盯着他手中的刀。

“我已用针封了你的周身大，现在你除了头能动一动之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感受。只怕你要象这样子躺上十天，等伤口愈合了，我才敢解开你的道。”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触摸她的伤口。

有始以来第一次，面临一个病人颇为犹豫，他迟疑了片晌，居然下不了手。

咬着牙，用小刀重新剖开肿涨着的伤口，摆弄着羊肠线，一层一层地缝合着，顷刻间，已缝合完毕。自己的手，第一次，情不自禁地着。

涂上药膏，用热水将她酷寒的全身敷了一遍，然后套上一件清洁的白衣。知他有洁癖，她带来的白衣竟有十件之多，而她自已垫易服裳却忘了。

清理完了一切，掩好被子，他默默地注视着她，良久，突然道：“荷衣，小时候……有人经常侮辱你么？”她的背上有好几处浅浅的的伤痕，虽已年月久远，他却想象得出其时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笑了笑，避开他的眼睛：“我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人侮辱我？不外是小时候顽皮，摔跤摔出来的印子而已。”

她只顾自己说着，却忘了慕容无风是医生，自然能够分辨林林总总的伤痕。他低头，默然沉静，不再追问下去。

“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她反问道，起劲想把轻松的气氛捡回来。

他淡淡隧道：“不大记得了。”——

两小我私家之间，为什么总有一些谈论不下去的话题？她要隐瞒的是什么？

“早些睡罢。你累了。”不等荷衣再度启齿，慕容无风坚决地中断了谈话。

他半躺在离她十尺之处的一个草垛旁，嘱咐道：“夜里如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叫醒我。”

“恩。”她把脸朝向他，看着他闭上眼，迅速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