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浓雾中，一切都似乎是润湿的。露珠正沿着树尖滴落。

荷衣信手推开房门，发现郭漆园正在走廊上等着她。

郭漆园的脸上永远带着微笑，他说话时的样子总是殷勤得让人喜欢。听说这位总管是谈生意的内行。喜欢带客人上馆子，一边喝酒一边谈着市场的行情和价钱。他总是能赶在别人半醉之前把生意谈妥。在热气腾腾道菜之中，他娴熟地应付着每个客人，绝不冷落其中的任何一位。因为他的眼睛永远盯着下一笔生意和下一个可能性。酒足饭饱之后，每一个客人的感受都是宾主尽欢，刚刚谈妥的生意业务也是合理公正，两不亏损。郭总管尚有另外一个本事，就是无论是谁，只要他见过一面，就永远不会忘记。无论隔多久，他任何时候遇见你，都能叫出你的名字。拍着你的肩，嘘寒问暖，称兄道弟。只管这个时候你可能已经完全忘记了他是谁。

荷衣笑着向他问好。

郭漆园道：“女人昨夜休息得可还算满足？”

荷衣道：“满足。如果郭总管是来向我要房钱的，我现在已经付得起了。”

郭漆园笑了起来，道：“岂敢岂敢。女人现在是谷主的客人，我原本是想派几个丫环侍候女人

的，只是谷主一向独居惯了，院里不允许他人收支。只好让女人受委屈了。”

荷衣道：“谷主今天可好？”

漆园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不大好。他昨夜好象是受了些风寒，今早又是浓雾天气，他的风痹之症一定又犯了。”

荷衣隧道：“风痹？”

郭漆园苦笑道：“女人有所不知，谷主是这里最好的医生，却是最糟糕的病人。他对自己的病慨

不体贴。既不愿认真吃药，也不愿多休息。通常总比最忙的医生还要忙十倍。”

荷衣道：“他诸事未便，身体又弱，为什么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郭漆园叹道：“谷主生性要强，从小就不喜欢别人多管他的事情。谁要是在这一点惹怒了他，他

的性情可就坏得很。他的心脏也不大好，劳累或激动太过都市发病，我们谁也不敢惹他生机。”

荷衣道：“他发病的时候是不是呼吸难题，胸口绞痛，满身无力？”

郭漆园眼睛盯着她，脸色变了，道：“你怎么知道？岂非他昨天夜里发过病？”

荷衣摇摇头：“没有。我不外是以前恰好遇见过这种病人。”

郭漆园松了一口吻，道：“那就好，那就好。”

荷衣道：“他一人独居，终究很危险。”

郭漆园叹道：“这么多年来这件事一直都是我们几个总管的心病。我们只能在他的屋子里随处安

装了绳铃，以防意外。但他执意不许任何入住竹梧院。老实说，谷主竟然允许女人住进听涛水榭，我们听了这个消息都有些惊讶。”

荷衣道：“总管岂非忘了我到这里是原是为了一桩生意？”

郭漆园道：“所以女人至少现在暂时是云梦谷的人了。你看，我说了这么半天，连正事都忘了。谷主现在已经瞧病人去了。他付托我转告女人，神农镇里有不少掌故，女人如果感兴趣，不妨去找小我私家探询探询。他还说女人身上这把剑太显眼，谷外江湖上的朋侪见了难免好奇。女人照旧莫要把剑带在身上为好。”

荷衣笑了，笑着道：“能不能请郭总管也转告我的两句话？”

郭漆园道：“虽然，请说。”

“第一，我的脑子长在我的头上，没长在他的头上。第二，剑我是要带上的。剑梢却可以换一柄。”

郭漆园也笑了起来，道：“我现在已明确为何谷主挑中了你。这世上在他眼前尚有自己主意的人

不多。女人就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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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人的头上。还只是清晨，小镇已经忙碌开了。所有的门面都已开张，五花八门的陈设令人眼花缭乱。街上的小贩充满毅力地追逐着每一个行人，口干舌躁地兜销着手中的什物。人们传说神农镇的小贩个个都是富翁。因为他们相信，只要不停地劝说，不放弃每一个时机，钱早晚都市赚到。好比，如果你被一个小贩缠上，他会一路随着你，为了卖掉一包十五文钱的茶叶，他可以陪你翻过一整座山，甚至免费做你的向导。一路上你若只听他说话，就会相信他手中的茶叶基础不是茶叶，是包治百病的神叶。止渴解乏只是副效之一。你虽然还可以和他讨价还价，他正巴望着你走这一步。因为他们坚信，通常愿意讨价还价的人，都是老老实实，恳切想买工具的人。十五文的茶叶有时候以十二文成交，遇到悭吝心狠的主顾，五文钱也卖了。

荷衣才在青石板的马路上走了一会儿，已经买了十五包茶叶。她买工具的情形是这样的。只要望见一个小贩向她走过来，拿出一包茶叶，她就先把铜钱递已往，说：“这包茶叶我买了。”

小贩往往一愣，道：“是么？十五文一包。”

她就这么在大街上买了十五包茶叶后，虽然尚有小贩远远地看她，却欠盛情思走上来了。

她这才终于挣脱了他们，走到一个剑器铺子里。

铺子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脸长得有些失去了比例。铺子的四壁都悬着种种名目的剑。

老板一望见她进来就热情地打着招呼：“女人莫不是来买剑的？”

荷衣点了颔首。

老板看着她腰中的剑，笑了笑道：“女人腰上的剑已经够好的，岂非是嫌它太重，不合手？”

荷衣道：“你认得这剑？”

老板道：“我若连鱼鳞紫金剑都不认得，还开这个剑铺做什么？这是当年公冶大师的传人鲁隐泉

所制，剑重七斤二两。听说剑成之时曾祭以七岁男童之血。所以剑色发紫，那是人血溅在铁上的颜色。”

荷衣道：“说得好。我虽知这是名剑，但关于它的泉源照旧第一次听说。”

老板道：“女人莫不是一剑大北飞鱼塘的楚荷衣楚女人？”

荷衣苦笑道：“连你也认得我？”

老板道：“此剑泉源特殊，女人战前易剑，岂非不智？”

荷衣道：“什么战前？”

老板看着她，好象很惊讶的样子：“女人真会开顽笑。”

“什么玩笑？”

“女人和峨嵋派的贺令郎约好了，将于十日之后的亥时在神农镇北的飞鸢谷比剑。这消息已经传遍武林，女人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荷衣望着他，突然以为口中好象吞进了一只苍蝇，立时间头大如斗起来。忍不住道：“你是怎么

知道的？”

老板道：“满街的人都这么说，我这里的生意也突然旺了起来。昨天我还押了一宝呢。女人莫要

生气，你虽有宝剑在身，我却买的是贺令郎胜。”

荷衣气极反笑，道：“有没有人赌我胜的？”

老板想了想，道：“开头各人都买贺令郎胜。今天买女人胜的突然多了起来。险些已和买贺回胜

的一样多。”

荷衣道：“如果我不去比剑呢？”

老板道：“你不去也算贺令郎胜了，我照旧赚了。况且女人肯定会去的。”

“为什么？”

“江湖传说女人是十五年前中原第一快剑陈蜻蜓陈大侠的门生。陈蜻蜓的轻功和剑术都是最高级的，当年却独败在峨嵋派掌门人方一鹤的手下。女人如果临阵脱逃，这师门之辱……”

荷衣突然喝道：“不要再说了！”她一抬手，掷已往两锭十两的银子，指着墙上一把形式平庸的剑道：“这把剑我买了。”

老板见她眉头紧皱，赶忙把剑取下来交到她手上，道：“这剑只要十两银子。”

荷衣道：“另外十两银子是我送给你的。”

“岂敢岂敢。”

“老板最好用它买一坛子酒。一小我私家堵输的时候喝一点子酒会想得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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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依然是鱼鳞紫金剑，经由一番修改，从外面却再也认不出来了。剑柄已被缠上了玄色的粗布条。剑鞘已然换成了样子最平庸的那种。荷衣走在大街上，已不用再担忧有人认出她来了。

这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健马长嘶，一个灰衣人从马上纵了下来，恰好落在她的身旁。

“请问可是楚荷衣楚女人？”灰衣人一脸风尘，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恐怖。他的腰上悬着一把形式奇异的长剑。

荷衣道：“你也认得我？”

灰衣人道：“女人在飞鱼塘比剑的那天，在下有幸也在一旁寓目。”

荷衣道：“你是飞鱼塘的人？”

灰衣人点颔首，道：“在下沈彬，是刘寨主的师弟。”

荷衣冷笑道：“你也是来找我比剑的？”

沈彬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在下岂是女人的对手？”

荷衣道：“岂非是刘寨主又有什么付托？”

沈彬道：“不敢。不外我师兄今天已经到了神农镇。”

“他是来观战的？”

沈彬道：“是，也不全是。师兄实际上是来治病的。自从女人断了他的手筋之后，他用饭用筷都

成了问题。只好来找慕容谷主想想措施。虽然，顺便也来一睹女人的风彩。女人虽然知道我师兄以前本是峨嵋派的门生，贺回是他的师兄。”

荷衣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沈彬笑了笑，道：“无论女人知不知道，峨嵋派都丢不起这个体面。”

荷衣冷冷道：“所以他一定要逼我和贺回比剑？”

沈彬道：“我们实在是很想知道究竟是女人的剑法厉害，照旧贺师兄的剑法厉害。”他顿了顿，

又道：“不外我来找女人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荷衣道：“什么事？”

沈彬道：“我师兄今天找到慕容谷主，求他给他的右手续上筋脉。谷主却一口谢绝了。”

荷衣道：“慕容无风连断了一个月的筋脉都能续上？”

沈彬道：“慕容先生医术天下第一，曾经乐成地给好几小我私家续过经脉。不外他的性情却实在是很

怪。他不允许的事情，别人一点措施也没有。”

荷衣道：“是不是刘寨主给的诊费不够？”

沈彬道：“只要治好师兄的手，花几多钱飞鱼塘都不会在乎。问题是慕容先生从来不缺钱。云梦

谷的药脱销天下。他本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之一。我听说他基础不把诊费放在眼里。经常免费给病人动很庞大的手术。以前有个穷铁匠得了一种怪病，危在旦昔。慕容谷主竟然在他身边陪了七天七夜，终于治好了他。听说穷铁匠在养病期间吃了十几斤从东北长白山下快马运来的人参。慕容谷主却连一分钱的诊费也没有要。可是这一回谷主却怎么都不愿替我师兄看病，无论出几多钱都不干。”

荷衣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沈彬道：“谷主说，我师兄的手伤在楚女人的剑下，而他却欠楚女人一份人情。”

荷衣道：“我明确了。你们是想叫我向慕容无风求情。”

沈彬道：“女人剑法虽然高明，在江湖上却势单力孤。如果女人能说服慕容先生，女人以后以后

就是飞鱼塘的朋侪。江湖上有任何人想对女人不恭，飞鱼塘就不会坐视不理。女人可知道，在江

湖上混饭不能只凭本事，还得凭势力。”

荷衣冷笑道：“你可知道贵师兄在和我比剑的时候，下的全是杀着。如果我不回剑自护，现在已经是个死人。死在贵师兄剑下的人本已不少。所以我那一剑刺在他的手上，已经是很客套的了。”

沈彬的脸色变了变，道：“女人的意思，是不愿为我师兄求情，宁愿与整个飞鱼塘的人为敌？”

荷衣道：“飞鱼塘在江湖上也是王谢正派。如果因为这件事要与我为敌，我也毫无措施。”

沈彬冷笑着道：“女人刚出道不久，风头正健，对江湖上的事情实在并不清楚。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女人一个女人家，这样的性情怎么能在江湖上恒久混下去？”

荷衣道：“幸好这江湖并不姓刘。”

沈彬双拳一抱，道：“那么后会有期。”说罢飞身上马，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