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迷侠记
第一章
“如果你沿江西行,一定会望见那座山峰。它不仅是千里江岸上无数山峰中最高的一座,也是最美的一座。它的样子就好象是一个神女正低头痴痴地望着江水。”船夫一边摇橹,一边对荷衣道。
“岂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女峰?”
船夫点颔首:“虽然是它。我在这江上行了四十年船,看它也不止几千几万遍了,但总也看不厌。因为每年里的每一天,或者天天的每一个时辰,它的心情都纷歧样。”
“山也会有心情?”
“你看那山顶上的绿树和红花,岂不是她的发髻?树有荣枯,花有开谢,一年四季她的发髻就会变换。尚有山间的云雾,每个时辰都市从差异的位置漫出来,雨季来临的时候,浓雾从山下就开始了,这岂不是她的裙子?尚有山上那两个凹洞,内里虽有鹰巢和数不尽的蝙蝠,却不是神女的双眼是什么?有时候你还会望见她在哭泣,因为黑鹰经常会从巢中俯飞下来,远远望去,却好象神女正在伤心落泪。”
“山的那里是什么?”
“云梦谷。女人岂非没有听说过‘巫山云梦,神医慕容’?”
“虽然听说过,我就是要去谁人地方。”
“前面就是神农镇。通常要去云梦谷的人,都得先到神农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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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深秋,林叶初黄,江枫乍落,细雨如织。荷衣舍舟登陆,已觉漠漠轻寒催落了一旁酒楼窗边的几枝海棠,粉红色的花朵已然焦枯成了透明的黄色,荡荡悠悠地飘了下来,在雨中盘旋了几周,沾在她自己的裙子上。
脚下的街道完全生疏,却又是如此地熟悉。
一样是望不到边际的商肆,花花绿绿的酒幔飘摇着。一样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行色急遽的过客。这只是鄂西山地中的一个小镇,却富贵喧闹得好象是一座都市。一下船,荷衣就望见了只有在多数会中才会有的青石板路面和笔直清洁的马道。街巷纵横,闾檐相望,商旅辐凑,酒楼林立。街
上的行人也多是栉风沐雨的外地人,连小贩也都操着差异的口音此起彼伏地叫卖着。
一看到这样热闹的一条街,荷衣便情不自禁地兴奋了起来。
一小我私家心情居然与街道的热闹与否有关,这实在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不外在荷衣的世界里,街道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她茫然地站在码头上,正在想去云梦谷会该是哪一个偏向,却见一个白衣人径直地向她走来。来人穿着一件绣工精致的白衫,有些矮胖,宽宽的腰带上别着一串咣啷作响的钥匙,看上去很精明,很富态,说话的声音也很和善:“请问女人可姓楚?”
荷衣一愣,道:“左右是?”
白衣人很优雅地一揖,款款隧道:“在下郭漆园,是云梦谷的副总管。赵总管是初九接到女人的消息,我们算着如果女人当天就启程的话,今天或者明天就该到了。幸好神农镇的码头并不多。”
荷衣忍不住道:“天天从这里下船的客人那么多,郭先生何以知道我就是你要等的人?”
郭漆园淡淡一笑,道:“虽然这里下船的人多,但带着武器的女子并不多,女人手中的这柄鱼鳞紫金剑,样子奇异,武器谱中排名第十,在下正好认得。”
云梦谷的总管果真眼力不俗,一眼便能认出荷衣腰中的兵刃。
荷衣微一欠身,作出钦佩的心情。
郭漆园一拱手,道:“女人请上车。” 他一拍手,一辆四马并驱的马车不知从那里飞驰了过来,却正幸亏两小我私家的眼前嘎然而止。马是少有的骏马,而且训练有素。郭漆园很客套地替荷衣拉开了车门,然后一弯腰,随着她坐了进去。
车厢里十分宽敞,豪华得近乎奢侈。脚下垫着的是名贵的虎皮,椅上的坐垫和靠背松软舒适,用的是清一色的真红樱桃天马绵,上面绘着瑞草云鹤,如意牡丹,均恣意旷达,栩栩如生。角落里还放着几个垫脚用的绣墩。一只鹤形鹿角的香炉从车窗边斜斜地伸出来,鹿角是缕空的,一缕暗香幽然而出。鹤嘴上衔着一盏琉璃莲花灯,虽是白昼尚未点烛,灯下垂着一排五色彩珠,随着车身移动轻轻碰撞,滴滴哒哒,如潺潺流水一般地悦耳动听。
荷衣的身上却有一股马汗的味道。脚上的靴子也满是泥泞。一身妆扮更是与这一车的装饰大为相左。
不外她的样子却很泰然,脸上始终含着微笑。
郭漆园笑了笑,递给她一杯茶,道:“女人从西北赶过来,一路上一定很是劳累,我们已经在停云馆替女人备好的客房,连浴室里的热水和午饭都已替女人准备妥当,女人一到就可沐浴易服,吃罢午饭,还可好好休息一下。”
荷衣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道:“停云馆?”
郭漆园浅笑解释:“女人一向在北方运动,这约莫是第一次到神农镇罢?停云馆是云梦谷接待客人的地方。来这里求医的人大多只会在神农镇住下,因为云梦谷在镇子里有十几家医馆,药铺更是多得数不清。医生们虽有不少住在云梦谷,却有一泰半是逐日出谷到自己的医馆内行医的。是以只有连镇上的医生都束手无策的病人才会送到谷里去医治。这些人可以算做是谷里的客人,往往都市先住在停云馆。此外,来会朋侪的客人,有时也会住在那里。”
他的话音刚落,马车已停了下来,荷衣一下车,一座气派很大的屋子高高地立在眼前。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赵总管?”她连忙问道。
郭漆园告诉她自己只认真接待客人,详细的事情由赵总管认真。
“这个么……倘若女人想见,现在就可以。赵总管恰好也在停云馆里。不外女人一路辛苦,在下以为照旧应当先歇息歇息为好。”
浴桶内的水温恰好合适,内里居然还洒了一种带着异香的。对于马途疲劳的人来说,再没有比洗一个热水澡更让人解乏的了。她刚刚重新到脚,从里到外地换过了一套清洁的衣裳,便有一个红衣女孩子敲着房门送来了三碟适口的小炒,一碗冬笋**汤和一碗米饭。
菜显然是多了,荷衣就算是很能吃,也吃不了这么多。
看来云梦谷对客人的招待也是一流的。
她实在是很饿,想都没想,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了起来。
女孩子一旁看着她,先还呡着嘴偷偷地笑,最后终于禁不住,“哧”地笑作声来。似乎以为不应笑,又忙掩住了口。
荷衣抬起头道:“你这小丫头为什么要笑?岂非从来没见人吃过饭?”
女孩愈发笑得狠了,道:“我笑女人是这几天来的客人当中吃得最快的一位。此外客人用饭的时候,都要先把三盘菜仔细看过一翻,请教过菜名,再逐步品尝。因为这是神来阁孙掌柜的手艺,
一般的人是吃不到的。就说女人适才吃过的一碟‘松鼠鳜鱼’就是神来阁的一绝。做得好这道菜的,这方园几百里也就只有孙掌柜一小我私家而已。”
她这么一说,荷衣大觉尴尬,只恨不能把刚刚吃下的工具再吐出来研究一遍。至于自己究竟吃了些什么,她基础没往心里去。只记得似乎吃了一条鱼,几个蘑菇,如此而已。
荷衣只可笑道:“你小小年岁,对厨艺倒是知道得许多。”
女孩给她这么一夸,脸连忙红了起来,支吾了半天才道:“也没有什么,我叫孙青,孙掌柜是我爹爹。”
荷衣道:“过几年我再来的时候,也许已能吃到你做的松鱼鳜鱼了。”
她想了想,突然又问:“你适才说,这几天里尚有此外客人来?”
孙青点颔首:“是啊。他们来的快走得也快。最短的只在这里呆了一下午。可他们吃的第一顿饭都是我爹爹做的。”
荷衣道:“你知不知道一共来了几多人?”
“前前后后有十三位。我爹爹做了十三次松鱼鳜鱼,包罗你这一次,就是十四次了。爹爹说,谷
里来了贵客赵总管才会请他亲自下厨。所以他叫我好好伺候你。”
荷衣听罢,淡淡一笑,道:“能不能贫困你带个话给赵总管,问他我可不行以现在就去见他?”
女孩子点颔首,撒腿跑了出去,过一会儿又回来,道:“赵总管说,如果女人以为利便,他现在就在玄字第三号房里等着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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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号房好象是一个专门会客的地方。
荷衣是第一次见到云梦谷的总管赵谦和。他看上去五十明年的样子,和郭漆园一样,是一副儒士妆扮,却比郭漆园高得多。但他的样子似乎很严肃,远没有郭漆园和气,脸上没有什么心情,说话倒是很客套:“楚女人,请坐,请用茶。这是新到的鸦山茶,我以为比蜀郡的鸟嘴香要好喝。”
楚荷衣笑了笑,道:“多谢。”——
吴僧漫说鸦山好,蜀郡休夸鸟嘴香。
这两种茶在市面上十分名贵,好几两银子一两。她从未喝过,并不知道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荷衣喝的最多的是饭馆里自制的红茶。
赵谦和道:“女人此来也是为了那件事,所以我们也就不多寒喧了。说实话,在此之前,已陆陆续续地来过十几位能手。是我和几位总管花了几个月的功夫找来的了。只是谷主都不满足。”
楚荷衣道:“看来这件事一定很难办,否则贵谷主何以如此挑剔。”
赵谦和苦笑:“谷主的性情,谁也摸不透,我们做属下的,只是衔命行事而已。不外他说不合适,虽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楚荷衣忍不住问道:“是些什么理由?”
赵谦和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他只说不合适。倒害得我们向客人们解释时大费周章。”
楚荷衣笑道:“如果他说我也不合适,赵总管就用不着费心解释了,我直接回去就好。”
听她这么一说,赵谦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女人能这么想就好极了。我只是不想令人失望。坦白地说,这件事究竟是什么,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谷主想找一小我私家替他视察一件事。酬金么,先付六千两,事成之后再加五倍。一共是三万六千两银子。”
她不紧不慢隧道:“这个消息既已传到江湖,我想以厥后找总管的人会源源不停,贵谷主一定不愁合适的人选。”
赵谦和不置能否地哼了一声,道:“我们只找我们以为信得过的人,这种人在江湖上并不多。”
“那为什么我们现在还不去?”
“倘若女人现在尚有精神,就请随我入谷。谷主下午正好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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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山道里似乎行了良久。一个大门之后,似乎又行了半个多时辰才徐徐地停了下来。车上的马夫是个样子快活,鼻尖有些生机的年轻人,在荷衣的印象里这样子的人应该话许多才对,可是一路上他也是一言不发。只在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吁”了一声。然后赵谦和先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她轻轻跳了下来。定睛一看,已是一个院落的门口,只见院门紧闭,上书的“竹梧院”三字倒还认得。
推门而入,旦见院内荷香扑鼻,竹影沁心,鸟声聒碎,林风激荡。游廊纵横,直与远处大湖边的曲桥水榭相接。举目遥望,那大湖碧波浩荡,似与江河相通,沿岸垂柳拂拂,花影横斜。而山峦隐于大湖两侧,其中又似有数不清的流泉飞瀑,奇石怪涧。景致虽美,却幽静得不见一小我私家影。
廊上的大理石砖镶着铜边,光可鉴人,一尘不染。两旁的扶手和坐栏均用素绸缠裹。
荷衣禁不住叹了一声:“这里好美。”
赵谦和笑了笑,道:“这里是谷主的居处。院子很大,房间许多,却只住着谷主一小我私家。平时除
了我们几个总管有事可以入禀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擅入。”
荷衣以为有些希奇,这等富朱紫家,应当是僮仆成群,妻妾满堂才对。便道:“而我今天却能在这里见到谷主,岂不是很荣幸?”
赵谦和淡淡笑了起来:“荣幸倒谈不上。不外谷主倒是从不在自己的院子里会客。前面来的十几位朋侪都是在别处客厅见的。昨天晚上他有个棘手的病人,一直忙到今天上午,约莫是累了。”
两人沿着游廊走到一个房间的门口停了下来。赵谦和道:“女人稍候,我进去先通报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出来道:“楚女人,请进。”自己却站在门外,并没有进去。
房门上悬着绛纱珠帘。三面的窗子都敞开着,淡绿色的窗帘被风卷得飞了起来。室内陈设简朴,清洁异常。每一个最为人所忽略的角落都清洁得一尘不染。墙上悬着几幅字画,四尺高的锦漆花罇里插着几株不知名姓的紫花。壁上什锦格上放着几件样子奇异的彝鼎,地毯是猩红的,如发,履之无声。靠北墙之处摆着一个的红木长案。桌上很整齐堆着一卷一卷的书籍纸笺。
书桌的后面坐着一个穿着雪白衣裳的男子。
他看上去十分年轻,只有二十明年的样子。但他似乎不应穿这种纯白的衣裳。因为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苍白瘦削的脸上有一双漆黑的眸子。他好象一直都住在山洞里,皮肤从来也没有被阳光晒过。
那是个英俊而矜持的男子,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漠,眼光奇异而朴陋,看人的时候似乎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力。他显着注视着你,却让你以为他离你很远。
他望见荷衣进来,并没有起身相迎,似乎也不企图向她问候。而这屋子里,也没有一把多余的椅子。
她就这么站着给人审视,滋味虽然欠好受。但她刻意忍一忍。为了挣到钱,她一向很能忍。
虽然她以为慕容无风态度狂妄,转念一想,此人幼年成名,肯定是个天才。天才的性情总有些怪。所以她迎上他寒冰似的眼光,弯起嘴角,笑了笑,道:“你好。慕容先生。我姓楚,叫楚荷衣。是个跑码头的。外号叫做‘独行镖’。”
慕容无风的心情丝毫稳定,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眼光迅速越过了她的脸,停留在远方的某一点上。过了一会儿才徐徐隧道:
“我对于江湖上的事情,一向不大明确。”
他的声音出奇地降低,降低得近乎柔弱,说话的速度也很慢,似乎每说一个字都很艰辛。
“什么是‘独行镖’?”他逐步地问道。
“就是押镖,只不外是单干而已。”她笑了,“实际上我经常干的事情是替人押送棺材。”
“押送棺材,这也是一种职业?”他皱起了眉头。
“嗯。”
“他们说你的武功不错。三个月前飞鱼塘的刘寨主还到这里来过,三个月后他的鱼鳞紫金剑就已到了你的手上。”他看着她腰上的剑,逐步地说道。
荷衣道:“武功么马纰漏虎,我和刘寨主虽素昧一生,这剑却他送给我的。”
“他为什么要把这么名贵的宝剑送给你?”
“因为他立誓今生再不使剑。他在我手下败了一招,实在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我偏偏是个女人,他认为败在女人的剑下是奇耻大辱。”
“难怪赵总管一定要把你请来。他一向对刘鲲佩服的很。”
他这句话很象是捧场,但脸上的神情却连一点捧场的意思都没有,语气反而还含着些讥诮。
“我对刘鲲也很佩服。我实在对他那样子的男子都很佩服。”
“哦?”
“他们败在了女人的手下,却照旧照样看不起女人。这种心胸,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慕容无风愣了愣,道:“我好象对你刚刚的话有点肃然起敬。”
荷衣道:“不敢当。”
慕容无风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他写字的手居然是左手。
然后他把纸条递到她眼前,道:“拿着这张字条,你可以到赵总管那里去领六千两银子。我现在尚有几个病人要瞧,晚上子时二刻你再到我这里来。我会详细告诉你要做的事情。”
荷衣拿着纸条,充满疑惑地着着他。
他道:“你尚有事?”
“没有。”
“你住在那里?”
“停云馆。”
“搬到听涛水榭。这样你今天就用不着出谷。”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眼睛就盯在门口上。那意
思虽没有说出来,荷衣却明确是“送客”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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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衣从慕容无风的书房里出来时候,脑壳尚有些发晕。赵谦和却还在竹梧院的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急遽问道:“怎么样?”
楚荷衣道:“还行。这是他的字条。”
赵谦和喜道:“这么说,这件事总算是定了?”
荷衣道:“慕容先生说,请赵总管在听涛水榭里找一间客房,这样我就不必回到停云馆了。”
赵谦和一愣,道:“听涛水榭?你住在那里?”
楚荷衣道:“怎么?那里欠好?”
“没什么欠好,只不外听涛水榭就在竹梧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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