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漫长的九年,短暂的九年(2/2)
隔天她起床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手机,看到了霍燃发的短信。
“最近一周你不用去律所了,如果你要去也可以,但我不在。谢申的案子还没这么快起诉,先放放。”
苏予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霍燃去哪里了?怎么这么突然?
不用去律所的话,苏予的时间就空出来了,她吃完早饭,搬出了瑜伽垫,换上瑜伽服,身姿轻盈,腰肢纤细。
她跟随着音乐深呼吸,练了一会儿瑜伽。
冬日的阳光照进屋子,苏予闭着眼,眉眼干净清澈,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霍燃,没办法静下心来。
她吐出一口郁气,鼓了鼓两腮,最后放弃一般,往后躺倒在瑜伽垫上。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林姨,几点了啊?”
林姨正在给苏予整理衣服,看了一眼时钟,说:“还早着呢,十点,你饿了吗?我给你做点饺子?冰箱里还有蛋糕。”
“我不饿。”
苏予伸手从一旁的地毯上摸到手机,编辑了短信:“陆律师,你知道你的燃哥去哪里了吗?”
陆渝州正在等待开庭,瞥了一眼手机,看到了苏予发来的信息。
每年这时候,阿燃都会回他的农村老家,他父亲的忌日就在这几天。
陆渝州抿了抿唇,垂下眼,眉头皱了起来,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苏予这个消息。
阿燃的父亲离开得很早,阿燃或许对父亲没什么记忆了,但他父亲的死又格外不光彩,再加上他妈妈做的那些事情……
说阿燃难过,他这些年也照常过来了,只是一如既往懒散冷淡。说阿燃不难过,但……
书记官已经来喊陆渝州开庭了,陆渝州一咬牙,匆匆地回了信息给苏予。
“阿燃回老家了,他这几天心情不好。”
苏予盯着短信看了好一会儿,抿着唇,偏头看着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一圈圈的光束里,有尘埃沉沉浮浮。
苏予知道霍燃老家的地址,在隔壁城市的农村,位置有点偏僻,而且她没去过。
她先导航开车到了隔壁城市,在城区加了油,又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霍燃老家那个县里,但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到那个村庄里去。
她问了路人,又跟着导航开了许久,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道路颠簸,黄土飞扬,一旁的枯树下积了许多腐朽的枯叶,她往两旁看去,树影、山影黑黢黢的,像蛰伏在暗夜中的野兽。
山区温度低,没过一会儿,天空居然飘起了雪。
苏予打开车灯,亮黄的光束直直地打向远方,光束中,细小的尘埃、雪花和昆虫起起伏伏。
白色的雪花飘落在挡风玻璃上,模糊了前方的视线。
雪下得越来越大,不知道怎么了,车子忽然熄了火,怎么也动不了。苏予几次想重新启动车子,引擎却发出一阵阵轰鸣声,最终一声呜咽,没能再启动。
苏予拧眉,下车绕着车子看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她原本想给霍燃一个惊喜的,所以根本没告诉霍燃她要来。她回到驾驶座上,找出手机,这一段路连信号都很差,时有时无,她举高手机,终于在某一个角度找到了信号。
她给霍燃拨出电话,没等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
“苏予?”霍燃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隔着遥远的电波,透着几分磁性,有些散漫和沙哑。
“霍燃。”苏予的睫毛颤了颤,胸口起伏了一下,呼吸有些沉重。
短短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因为信号很差,所以霍燃那边听到的是她断断续续、像是吹散在风中的声音。
“怎么了?你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往外面看去,有些犹疑,“应该快到霍庄了吧。下雪了,霍燃,车子熄火了,我在半路上,可是很黑,我不知道在哪里。这里的信号有点差,我有点听不清你的声音。”
她的嗓音像是楚楚可怜的小鸟在叫,明明应该如同一根羽毛轻轻滑过心尖,霍燃却觉得胸口仿佛被人重重地一捶,心脏狂跳,震耳欲聋。
他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心脏似被火灼烧着,如岩浆沸腾,流窜在四肢百骸里。
他的薄唇轻轻地动了动:“等我。”
苏予在车里等了一会儿,有些困,慢慢地就闭上了眼睛。她睡了许久,然后听见耳畔传来车窗被人敲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规律又沉稳。
苏予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因为刚睡醒,她还有些茫然。下一秒,有刺眼的手电筒亮光直直地照进她的眼睛里。
她微微地眯起眼,伸出手遮挡,侧过头想避开这刺眼的光。
霍燃屈起修长的手指,叩在车窗上,声音沉稳:“苏予,出来。”
苏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解开车锁,打开车门下车。
地上已经堆积了薄薄的雪,她的长靴踩下去,发出“沙沙”的声音。霍燃伸出手,紧紧地攥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把她的车钥匙拿过去,对着车按了几下,锁住了车,就牵着她往前方走去。
山风吹来,有刺骨的寒意,苏予缩了缩脖子,雪花飘落,钻进她的脖颈里,有些凉。不过她的手很温暖,被他灼热的大掌牢牢地包裹住了。
霍燃声音沉稳道:“先把车停在这边,太晚了,明天再过来。”
苏予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抬眸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轻声问:“那我们怎么回去?”
霍燃举起手电筒,往前方照了一下,光线明亮,一辆黑色的摩托车停在那儿。
他淡淡道:“我傍晚到的,把车借给隔壁邻居了,只能开摩托车过来接你。”
苏予没再说话。
霍燃看了她一眼,她今天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厚羽绒服,他说:“你总算知道穿厚一点了。”
苏予笑了一下,下意识去看霍燃的衣服,他穿了一件飞行员夹克,不厚也不薄,她想起他以前说他天生热气重,不怕冷。
霍燃长腿一跨,坐在重型摩托车上,插入钥匙,右手旋转了几下,马达声轰鸣作响。他微微弓着腰,声音从风中传来:“上来。”
苏予小心翼翼地抓着霍燃的外套爬上车,在车后座上坐稳。这一辆摩托车的座位并不是很宽敞,霍燃身形高大,腿又长,一下就占去了大半的位置,苏予只能坐一小块位置。
霍燃俯身,从前座上取下一个头盔,一只脚撑着地,转身将头盔递给苏予,声音有点低:“戴上。”
苏予没问他戴不戴,笑了一下就自己戴了上去,摸了半天暗扣才绑好。
他继续道:“等会儿你记得抱着我的腰,别乱动,抓紧了。”
“嗯。”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是不是没戴手套?等会儿风有些大,温度很低,你直接把手放在我的外套口袋里,省得冻手。”
苏予眼里的笑意一点点像水纹一样荡开。
摩托车启动的时候,她听话地将身子覆在他的背上。
那一瞬间,两人的身体都有些紧绷。
两人的身子太过紧贴了,这样的姿势,苏予的大腿根紧紧贴着霍燃,两人几乎没有任何间隙地感受着彼此的曲线。
霍燃的唇抿成了直线,他骑车的速度适中,但很平稳,明明这条路不怎么平坦,苏予却一点都不觉得颠簸。
一路上没有路灯,空旷得很,只有寒风从野地上席卷而过。
苏予的指尖微紧,头盔里她的眼睛很亮很亮。
在漫漫白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摩托车轮轧过的痕迹,蜿蜒、漫长,不知终路。
摩托车开了快半个小时,两人才到霍庄。
苏予扶着霍燃的肩膀,跳下摩托车,她一动,身上积的雪花就扑簌簌地从她的羽绒服上往下掉。
她的手刚刚一直藏在霍燃的口袋里,还很暖。
苏予摸到头盔的暗扣,想要解开,却磨蹭了半天都不得要领。霍燃摘下皮手套,站在苏予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松开手。”他低声地说,嗓音低沉,“我来弄。”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捧起苏予的下颌,让她跟着头盔一起仰头。他的手指灵活地动着,不过几秒,就解开了暗扣。
苏予隔着头盔,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
霍燃把头盔从她的脑袋上摘下来,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下巴,勾了过去,带着酥麻的痒。
苏予奔波了一天,有些疲惫。
刚刚她的头发困在头盔里,摘下头盔之后,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显得她有些无精打采。有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睫毛被沾湿了,唇色有些不正常的红,连眼尾也晕染了些微胭脂红,看起来倒有点楚楚可怜,像是无辜的小猫。
霍燃扯了扯嘴角,说:“走吧,进去吧。”
夜已经深了,整个村庄显得格外寂静,两人的脚步声就显得有些嘈杂。隔壁院子里的狗像是被惊醒了,突然狂吠了好几声,连带着远处的狗叫声也此起彼伏地响起。
这个村庄的路都是土路。
苏予紧紧地跟在霍燃的身后,霍燃进了院子,“啪”的一声,打开了院门口悬挂着的灯,灯泡在门口随风摇摆,光线昏黄微弱。
苏予跨进木门,院子里摆了一张石桌,旁边有几张凳子,还有几个光秃秃的架子,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霍燃推开屋子的门,门发出了陈旧古老的“嘎吱”声,他打开灯,依旧是昏黄暗淡的光线笼罩着这一方空间。整个客厅只摆了一张八仙桌、四条长凳子,八仙桌上用图钉钉着硬桌布。
苏予走进去,突然觉得她是不是有点冒失了?
她记得前几天,霍燃说过霍奶奶回老家了,该不会她就在家里吧?她下意识地扫了一下四周。
霍燃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淡淡地开腔道:“奶奶不在,她去我姑姑那边了。”
“哦。”苏予抿了抿唇。
霍燃说:“我去煮碗面给你吃。”
苏予抓了一下自己的羽绒服,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觉得有些无措,明明在来之前,在来的路上,自己有很多话想跟霍燃说,可到了这边之后,她的脑海却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她还觉得有些尴尬。
她在这个客厅里转了一会儿,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旁边有三个房间,都关着,只有一个房间没有关紧,从门缝中透露出些微光线。这应该就是霍燃睡的房间。
苏予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厨房的灯光更是暗淡,她推开门,悬着的灯泡被风吹得一晃,霍燃坐在小板凳上,长手长脚,显得有些搞笑。
他微微弯腰,从一旁的柴火堆里拣出两根柴火,用力一掰,扔进了火堆里,一旁的鼓风机呼呼作响。
火已经点好了,土灶锅慢慢地升温,霍燃把油倒进去,切好蔬菜,打了一个鸡蛋。
苏予坐在小板凳上,伸出两只白皙的手,就着火慢慢地取暖。
火力足够,不过一会儿,一碗闻起来很香的面就已经煮好了。清淡的面汤,有韧劲的面条,上面漂浮着葱花,里面还卧着一个溏心蛋。
苏予饿了许久,接过筷子就吃起面来。当她吃面的时候,霍燃打开了另外一间房的房门,给她铺被子,整理床铺。
苏予把汤都喝光了,吃完的时候,霍燃正好收拾完房间。
他漆黑的眼眸细细地凝视着她,说:“今晚你睡这个房间,我给你拿了一套我的衣服,你先将就着当睡衣穿。”
“好。”苏予没意见,端起碗站起来,手里的碗就被霍燃拿了过去,重新放在桌上。
他低眸瞥她:“等我明天一起洗,现在先去睡吧。”
“嗯。”苏予低头,往房间走去,脚步有些犹豫,刚要跨入门槛的时候,她的手腕忽然一紧,被男人的大手用力地握住了。
苏予顿住了脚步。
霍燃手上的力道缓缓变大,他用力一拽,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前,然后摁着她的肩膀,将她抵到了墙壁上。
苏予的后背不轻不重地撞到墙壁,她的肩胛骨纤瘦,撞得有些疼。
光线昏暗,他身形高大,几乎将微弱的灯泡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将苏予笼在深深的阴影里,周身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苏予抬眸,对上霍燃的视线。
他的瞳孔是浓重的墨色,泛起了光亮,现在那一片纯粹的黑色中,苏予只看到自己的倒影。
乌云似乎挪动了一些,方才久久都没看到的月光投了些进来。
阴影一点点地分割着他凌厉深邃的五官,他脸孔的线条有些冷硬。
他低沉着嗓音问:“苏予,你来这儿做什么?”
苏予有些愣怔,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咽了咽口水,动了动唇,还是什么都没讲。
霍燃仍旧垂着眸,异常专注地盯着她,重复了一遍:“你开了一整天的车,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气息笼罩着她,压迫感扑面而来。
苏予的胸口起伏了一下,轻轻地说:“霍燃,我看你心情不好……我听说你回老家了……”
“所以,你就跟着来了?”他忽然轻笑一声,气息暧昧又冰冷,“就这样?所以你开了一整天的车,颠簸到这个小村庄,再在半路上熄火,继续颠簸着坐摩托车进来,到了这个小房子里,睡冰冷的被窝?”
苏予抿唇,轻声道:“不是……”
“不是什么?”霍燃的眼里跳跃起红色的火焰,“小公主又开始进行下乡扶贫工作?嗯?去看看律所的上司霍燃的家有多偏僻有多穷,再总结一下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最好再找人调查一下,他的母亲杀死了父亲是什么情况,这种杀人犯的儿子有多可怜?”
“不是!我只是怕你难过,我不想你难过……”
苏予的心被霍燃的这些话捅了好几刀,她的瞳孔缩了一下,盯着他紧绷的下颌。
霍燃的脸色没有一丝好转:“我难过,你能怎么办?施舍我,跟我在一起,就当是扶贫工作?”他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每一个字眼似乎都带着倒刺的刀,不把人伤得鲜血淋漓,绝不会罢手。
“霍燃,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这些话。”
“如果我非要计较呢?”他根本就不肯放过这个话题,就是要知道苏予来这边的目的,“其实,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来这里要做什么吧?开了一整天的车,感动的是你自己。瞧瞧,你对已经分手这么久的前男友都这么好,关心他的情绪,关心他的家庭。”
苏予深呼吸,瞳眸睁大,他说的每个字都像火辣辣的巴掌,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
她就算再想压着脾气,也被他狠狠地气到了。
她用力地推了一下霍燃的胸膛,抿着唇,抬头看着霍燃,说:“我不想和你说话了,霍燃,你冷静冷静,现在去休息吧。”
霍燃的手劲没有减小一点。
苏予挣扎了几次,却怎么也没办法把手从他的大掌中抽离。她抿着唇,继续挣扎,即使没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烧出一个洞。
她的手腕又白又细,皮肤很薄,一个用力挣扎,一个不肯松手,不过一会儿,她的腕骨附近就泛出一圈圈红痕,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扎眼。
不知安静了多久,霍燃的喉结无声地滚动着,他忽然沙哑着嗓子,打破了沉寂:“苏予,你这样对我不公平,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凭什么一直在原地等你?你有没有想过,你心血来潮突然来了这里,或许只是想来乡下玩,或许你只是想放松心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一个举动在我这边被放大了多少倍,我会忍不住产生多少联想?也对,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几天对我有多重要。”
苏予的眼眶有些红了,她猛地抬眸静静地看着霍燃,睫毛颤抖着,却什么都没说。
霍燃忽然松开了她的手。
他收回视线,不去看她,语气淡漠地下了逐客令:“你去睡吧,睡醒了,明天我去给你修车。你的梦也该醒了,然后就回城吧。”
苏予站在原地,只觉得手腕火辣辣地疼。她咬着下唇,胸腔里的烦躁和怒意无处宣泄,像有野兽困在她的胸口里。
她白皙的皮肤因为怒气而染上胭脂红,眼睛水润,似乎下一秒眼泪就会掉下来。
她转过身就要往屋子里走。
霍燃的余光瞥见她的动作,背脊一紧,强迫自己不去挽留她。
苏予的身影忽地顿住,她攥紧拳头,又缓缓地松开,转身,不远不近地望着他,红了眼眶,水光在漆黑的眼里折射着光泽。
她死死地咬着唇,忍住了眼泪。
她觉得委屈,那些酸涩一点点地在心湖里泛开涟漪,让她委屈得像是心脏被人狠狠地攥住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霍燃绷紧两腮,胸膛微微起伏。他不喜欢看见她哭。
苏予轻轻地开口,声音带了委屈:“我不走,我来了就不打算走了。”
她的性子就是这样软。当她软下性子撒娇的时候,几乎没有男人躲得过,霍燃也不行。
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用力得掌心都开始疼痛,嗓子眼仿佛被湿棉花狠狠地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眸漆黑,似是深海,他想让自己冷静点,但不过一瞬间,他就猛地伸出手,将苏予拽入自己的怀中。
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喉结滚动,密密麻麻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脸上。他往前几步,将她抵在墙壁上,空着的另一只手的指腹粗糙干燥,将她的碎发撩在了耳后。
他捧着她的脸,黑眸对上她的眼睛。
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只有彼此。
他近乎虔诚地捧着她的脸,含住她的唇,两人舌尖纠缠,深情拥吻,只是偶尔他的眼眸转动,似是恨不得恶狠狠地咬掉她的唇,将其吞入腹中。
苏予心跳如擂鼓,一阵阵心悸,她那颗心摇摇欲坠地悬在高空中,又狠狠地落下。
霍燃只吻了一会儿,就克制着收回了唇。他的胸膛起伏着,目光很暗,身上温度炽热。
他微微拉开苏予,苏予却怎么也不肯离开,毫不犹豫地重新抱住了他的腰。
霍燃的身体微微僵硬,肌肉绷紧。
两人谁也没有动。
苏予的手越来越用力,力气越发大,束缚得越发紧绷。
“松开。”他淡淡道。
“我不要,我说了,我来了就不会走了。”
霍燃抿紧唇,良久,淡淡地道:“不走就不走,你这么用力,想勒死我吗?”
苏予一怔,抬起头,悬挂在睫毛上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去。
她一动不动地看了他许久。半晌后,她弯了弯眼睛,连带着嘴角上扬,轻声呢喃:“霍燃。”
夜已经深了,外面依旧有窸窸窣窣的下雪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
屋里生着火,霍燃又热气足,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平角裤,躺在被窝里,半靠在床头,高大的身影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他不知道在深思什么,过了一会儿,从床头摸出一个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一圈,然后“咔嚓”一声,幽蓝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着。
霍燃咬着烟,凑近火苗,火苗一下就吞噬了烟头,亮了一瞬,又迅速暗了下来。
黑夜中,只余下一点猩红,散发着幽光。
霍燃吸了一口烟,烟草味蹿进鼻腔,在四肢百骸里流窜着,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他的喉结滚动,不停地回想着苏予环绕在他腰上的手,白皙、细腻、温热又柔软,越缠越紧,仿佛要令他窒息。
霍燃的胸口猛地起伏,他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侧躺了下去。窗帘没有拉紧,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从缝隙里钻进来的月光,莹润柔和又高贵,像极了苏予给人的感觉。
老房子隔音差,隔壁卧室传来了翻身的声音,苏予似乎睡不着,翻来翻去好一会儿了,两个卧室的床都是紧贴着墙壁摆放的,只隔了薄薄的一面墙。
霍燃翻了个身,对着墙壁。
他抿着唇,伸出手,然后屈起手指在墙壁上敲了敲,一下、两下、三下。
墙壁那头的翻身声忽然就停止了。
过了一会儿,也传来了苏予敲墙的声音,像是回应一般,三长两短,她仿佛来了劲,不停地敲着。
明明是轻轻的敲击声,却像是重锤落地,带起火光,让人的胸腔不由得发热。
霍燃的声音很平静,有些低沉:“快睡。”
苏予的声音则很轻柔,带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愉悦,不知道她在快乐什么:“晚安。”
霍燃没有再回答,闭上了眼睛,唇绷得很直,像是讥讽,又像是有其他的情绪。
她高兴什么,高兴千里迢迢来到了这个遥远的村庄,睡在了冷硬的床板上吗?过了许久,他的薄唇缓缓地扬起了浅浅的弧度。
第二天,大概是有点不习惯,苏予很早就醒了。
农村的人起得更早,这里也更有烟火气息。
苏予早早地就听到外面传来狗吠声、鸡鸣声和过往拖拉机的马达声,村民们喜好吆喝,房子隔音差,苏予听得一清二楚。她弯唇笑了笑,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
外面隐隐传来了霍燃的声音,不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忽然有人笑着问:“啊,你家还有人没起啊,阿燃?”
霍燃的声音很低:“嗯。”
“你奶奶不是去你姑那儿了吗?还有谁啊?”
苏予还是没有听清霍燃的回答,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暧昧起哄的笑声,人群都散了。
苏予翻了个身,头埋在枕头里,蹭了又蹭,慢慢地笑出了声。
过了一会儿,苏予爬起来,身上穿的是霍燃的长衣长裤,裤腿太长,她叠了好几次。早晨温度有些低,她又在外面穿上了自己的长羽绒服。
她打开门,就看到霍燃正把早餐端到八仙桌上。
他听到声响,转过头说道:“你去洗漱吧,院子右手边第一个小房间就是洗手间。”
院子里落了一层雪,但很明显被霍燃清扫过了,有一条干净的小路供人行走。
洗手间很小,水泥地,光秃秃的,没有什么东西,墙壁上横着牵了一根绳,挂着三条毛巾,一条蓝色,一条白色,还有一条全新的粉色。架子上简单地放了一个漱口杯、一支牙刷和一盒牙膏。
昨晚苏予只是匆匆地洗了脸,并没有认真看过这个洗手间的构造。外面传来霍燃的声音:“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苏予答道,她挤出牙膏,开始刷牙。
村里没有什么东西,早餐就是两个水煮蛋、两碗白米粥、一碟腌制小菜、一份现炒的野菜。
吃完饭,霍燃就收拾碗筷去洗碗。
苏予坐在长条凳上,看着远方的山发呆。
霍燃洗完碗,走过来瞥了她一眼,问:“车钥匙呢?你把车钥匙给我,我让人一起去看下车子,把你的车开过来。”
苏予回房间找出了车钥匙,递给霍燃。
霍燃说:“你先在家里等我。”
“嗯。”
苏予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幸好霍燃不再说要赶她走的话了。
没多久,霍燃就修好苏予的车,把她的车开了回来,停放在院子里。
她的车是耀眼的红色,车身线条流畅,在满目的白雪间,它如同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有几个孩子对车好奇,一边绕着车走,一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车。
孩子们看到苏予和霍燃出现,便笑着一哄而散。
霍燃从后车座上提出一个行李袋,那是苏予带来的换洗衣物。
霍燃说:“孩子们对车好奇。”
苏予笑着看了一眼已经跑远的孩子们。
中午,她习惯性地午休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正好看到霍燃和隔壁的刘奶奶坐在板凳上,两人的中间摆放了一盆炭火。
黑色的盆,里面的黑炭烧得通红,散发着热量。
刘奶奶正在纳鞋底,她一边把针穿过鞋底,一边跟霍燃说话:“你跟奶奶说实话,里头那个姑娘,是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个人?”
霍燃没说话,因为背对着苏予,苏予看不见他的脸色。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垂下了头。
刘奶奶笑了:“喜欢就喜欢,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再找,是忘不掉人家姑娘吧?”
霍燃声音淡淡的:“没呢。”
“我看那个姑娘也不错,人长得好,皮肤白,那一双眼睛特别漂亮,性格看起来也好,招人疼。”
霍燃的声音里似乎含了些笑意,缓缓地传来:“是吗?”
“你跟奶奶我还装什么呢?”刘奶奶看着他笑,“这姑娘家里条件应该不错吧?”她说着,瞥了一眼院子里那辆红色小车。
“嗯。”
“她也是律师吗?”
“嗯。”霍燃抬起头,目光也跟着落在院子里。
刘奶奶叹了一口气:“你们当年的事情,我大概也知道点,不怪你奶奶反对,她是担心这姑娘家里瞧不起你呢,两个人家庭、身份差距太大,是没办法过下去的。”
“幸好你现在出息了,当了大律师,在城里过得也不错,不然也不能让人家好好的大小姐跟着你在我们村里过苦日子。不说这姑娘吃不吃得苦,你作为一个男人,也不该让人家吃苦。”
霍燃沉默了,没有说话。
刘奶奶也莫名地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只剩下炭盆里黑炭崩断的轻微声响。
刘奶奶继续纳鞋底,安静了一段时间,问:“你这次回来,去看过你爸了吗?”
“我看过了,来的那天顺路就过去了。”
刘奶奶叹了一口气:“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她顿了一下,“你后来去看过你那个妈了吗?”
“没有。”霍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我之前听人说,她在那里头过得不好,好像还生病了。”
霍燃微微眯起眼眸,眸子里含了冷意。
刘奶奶又看向霍燃,犹豫了半天,问道:“你跟那姑娘讲你爸妈的事情了吗?虽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还是得先跟人家说清楚,我们做人要明明白白、坦坦荡荡,讲清楚了,不管结果怎么样,都是好的。阿燃,你跟你爸妈一点都不一样,你很优秀,你爸妈也是造孽……”
刘奶奶在说完这些后,意味深长地提点了一下霍燃,“你对人家姑娘好是应该的,但你也不要太拼了,有时候一段感情只能陪人走一段路。人家姑娘家境好、条件好,也有可能迟早会回到她那个圈子里,和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子。”
两人都安静下来,气氛莫名变得有些沉重。
霍燃的手指紧紧地攥起。
苏予没有走出去,抿了抿唇,仍旧站在原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掌心被自己的指甲压得有些发疼。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有主动提起他的父母,她也没有问,因为在她看来,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后来,她得知这些事情,还是她爸爸怒骂她的时候,零零散散提起的。
“苏予,你有没有一点脑子,你要跟这个穷小子在一起?他到底哪里吸引了你?”
“他来自农村,穷就算了,家庭关系也乱七八糟,父亲家暴,母亲出轨,他母亲还杀了他父亲。”
“苏予,我告诉你,暴力基因会遗传的,他只会是第二个他父亲!我绝不允许你和他在一起。你可以试试,你要是继续和他在一起,我就让他一无所有,前途无望!”
接下来的几天,霍燃一般会出门帮村里的老人们修理东西。苏予在家里待得无聊,到了第三天,看到他要出门,她就跟在他的身后。
霍燃拧了拧眉:“外面有点冷,你别跟着了。”
苏予的长靴踩在雪地里,软软的。
她说:“我想跟着你去。”
今天霍燃要去看一个老人,老人家里的电灯坏了,还没叫人去修,昨天看到霍燃,便让他帮下忙。
老人的家在半山上,上山的路不太好走,有些崎岖,下了雪之后还有些滑。
霍燃对苏予道:“你抓着我的外套,小心别摔倒。”
“好。”
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透过落满积雪的枝丫,在雪地上投下一整片光斑,重重叠叠。
虽然风景很漂亮,但这边的山看起来有些荒凉,周围并没有什么人烟,或许整座山上就只有老人一户人家。
霍燃忽然问:“你以前来过这么偏僻的地方吗?”
苏予笑了笑:“我去过更偏僻的地方。”
霍燃看了她一眼。
苏予仰着头笑起来。她的头发都梳了起来,头上戴着羽绒服的帽子,毛茸茸的毛领包住了她精致小巧的鹅蛋脸。她的额头光洁饱满,因为还在爬山,白皙的脸颊上染了薄薄的红色。
她漆黑的眼眸里仿佛含着水,比漫山的雪水还要干净清澈。
她说:“我妈妈是慈善家,除了捐钱外,还很喜欢去贫困地区,我小时候跟她去了很多地方。最长的一次,我们在西南山区住了整整三个月。”
她弯了弯嘴角:“不过,我没有她那么善良。她去世后,留下的慈善机构还在运营,每年也会继续做慈善,但我再也没有亲自去过了。”
霍燃看着她的眼睛,眼里闪过什么。他收回视线,笑了笑:“那正好,你现在和我一起去做善事。”
苏予白皙的手继续拽着霍燃的外套,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霍燃听着两人交叠着的脚步声,只觉得胸口像被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捏了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两人终于到了半山腰上。
这里有一块天然形成的大平地,坐落着一栋石头房子,样式简单,装修也简单,房子还带了一个院子。
霍燃敲了敲门,没过一会儿,一个老人就打开了门。
老人皮肤黝黑,干瘦,笑容慈祥,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看起来精神矍铄又干练。
他穿着黑色的棉鞋,踩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霍燃:“阿燃,来,抽烟!”
霍燃也没跟老人客气,接过烟,咬在了嘴里。
这种当地自制的烟格外呛人,味道特别浓重,霍燃瞥了苏予一眼。
老人摸出火柴,要给他点上的时候,他笑着摇了摇手:“不用了,呛。”
老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霍燃,当霍燃还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时,他就看着霍燃学坏,霍燃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爱凑热闹。
这烟抽久了,早没什么呛不呛了。
不过,女朋友在场,他还是得装一装。
老人看了苏予一眼,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那倒是,挺呛的,阿燃这小子行为端正,平时不爱抽烟喝酒,难得一抽,是会被呛到的。”
霍燃失笑。
老人冲着苏予道:“你说是不是啊?阿燃媳妇儿?”
“啊?”苏予本来就有些红的脸颊,红晕更深了几分。
倒是霍燃语气平静,神色不变,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您别乱说了,人家小姑娘脸皮薄,经不起调侃,她不是我媳妇儿。”
老人笑道:“行行行,不是就不是。”
苏予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跟在霍燃后面。
老人搬来一架梯子,扶着梯子,而霍燃脱掉外套,把外套递给了苏予。他三两下就爬上了梯子,微微仰着头,下巴线条流畅。
老人握着梯子把手,笑着对苏予说:“姑娘啊,你可以叫我阿福叔。”
苏予:“我叫苏予,阿福叔。”
阿福叔笑道:“你跟我们阿燃认识多久了?”
认识多久了呢?苏予抿了一下唇,不经意抬眼看了一下霍燃的侧脸,轻轻地回答道:“九年了。”
漫长的九年,短暂的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