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2)
第28章
程时照沉默的看着周晓晓,双眼赤红,半晌不语。
许久方道:“子规他身中剧毒,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周晓晓手中的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此次我军大破敌军,得胜班师。
行知屡立奇功,斩南蛮王,虏王族十余人,随军一并押解还朝,只等君前献俘,论功行赏。
本来人人心中一片欣喜。
岂料木秀于林,被奸人所嫉。”
程时照咬牙切齿,满脸戾气,宛如一只随时暴起的凶兽。
“前日我等眼见临近都城,心中甚喜。
子规至我帐中,见着几案上一碟新进的点心,他自言看到点心,便想起你,于是尝了一口……就那一口,人便不行了。”
他掌中发力,生生掰断了木椅的扶手,那断口尖利,扎进了手心尤不自知。
“我们快马加鞭,把他送回京都,可是御医们也束手无策,只能延缓毒性,都道他已无生望。
那本是我劫数,他又替了我!”
红色的血液很快从指缝间渗出,大点大点地落在地上,汇聚成滩。
“行知如今所在何处?”
一个声音响起。
程时照愣愣看着那滩红色的液体,似乎从狂躁的边缘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看见对面那个女人依旧稳稳地坐着。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是了,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慌过。
世间所谓男女之情,也不过如此。
“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周晓晓说,她站起来,突然腿下发软,向前倾去。
程时照一把托住她的手肘。
感到她的身躯微微颤抖。
程时照的心柔软了起来。
原来她也是会慌的,子规在她心中并非一点分量都无。
他有生以来,第一开口安慰别人。
“汝且莫要慌张,孤王答应过子规。
若是子规无事,我举王府之力,为你二人完婚。
若是他……你我从此兄妹相称,汝之余生皆由我来照料。
我必不对你做半点无礼之事。
我程时照在此对天起誓!”
“可是我现在只想见他一面。
你能不能带我去国公府?”
周晓晓昂起脸看着他。
她脸上落下两行热泪,正滴在程时照手背上,程时照感到手背上的肌肤像被灼烧了一般。
他别开脸,“你不能去,姨母激愤之下,扬言若是子规有事,必要让你殉葬。
你若再有失,我有何面目面对子规。
你且随我回王府暂避风头。”
正说着,院门忽然大开,娟子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她的身后跟着面色铁青的国公夫人。
郭夫人大步流星地来到周晓晓面前,眼中喷薄着愤怒,脸部肌肉控制不住的颤抖。
程时照伸手拦道:“姨母!”
郭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哑声说:“照儿,你尚不知错么?”
程时照羞愧地低下头去:“姨母,是我对不起表弟。
可是……”
郭夫人一甩袖打断了他,伸出一根枯木一般的手指,直指着周晓晓,嘴角嗡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她收回手指,死死拽住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方才艰难的开口:“行知他……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如今他昏迷不醒,命在旦夕之间。
可是口中只含糊地喊你的名字。”
她双目垂泪,声音嘶哑,用手捶着胸口,“他心中只想着你一个。
我是他母亲,为了儿子,如今我这老脸也不要了!我特来请你前去,见他最后一面,陪他这最后一段时光,以全他临终心愿。”
“你且说愿不愿意!”
她的手紧紧绞着帕子,就要给周晓晓行礼。
周晓晓一把托住她,“夫人不可多礼,我们这就走!”
来到国公府大门。
一下马车,郭夫人拽紧周晓晓手快步急行。
然而周晓晓还嫌她太慢,她喊程时照带路,二人展开轻功身法,几个纵跃之间甩下一众仆妇从人,不见身影。
……
此刻俞行知的卧房。
青烟缭绕,药气浓郁。
在那雕花大床上,青纱帐幔内,俞行知仰面直卧,双目紧闭,面色青白,昏迷不醒。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医,聚在床沿,捻着胡须,皱着眉头,不住叹息。
数名丫鬟,愁眉不展,手捧药碗,正小心翼翼的给他灌药。
药入口中,不见吞咽,褐色的药汁沿着嘴角蜿蜒流出,竟是些许也不曾入腹。
此时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
程时照和周晓晓踏入房中。
周晓晓快步抢到床边。
看着俞行知那苍白的面孔,她眸光颤动,一时只觉有千把利刃,齐齐在心肺间一通乱搅。
周晓晓伸出手摸了一下那张泉仙月神一般的脸,触手一片冰凉,几乎没有一丝活人的气味。
“几位老供奉。”
周晓晓转过身来,对着几位御医深深施礼,语带哀求,“行知他这……真的就无计可施了吗?”
当中一御医摇头开口道:“非是我等不愿尽力,只是此药甚是歹毒,令俞将军脖颈肌肉僵直,无法吞咽药物。
如此药石不进,便是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
周晓晓一时只觉全身寒凉,如坠冰库。
她看着俞行那张昏迷不醒的英俊面孔,心里突然涌上无限委屈。
跌呛了几步,缓缓摇头。
“俞行知,俞行知!你个骗子!我自穿到这里,几乎什么事都没干,就顾着追着你到处跑了。
是你自己说的,要和我结婚,我又没有逼你!你为什么这样一次两次把我撂下!”
她将那手一指,几乎点在俞行知眼前。
“你这狠心的家伙,你要想好!你此刻死了,我自嫁给他人,你却是莫要后悔!”
那一瞬间,周晓晓觉得自己眼睛似乎花了,她感觉指尖所向处,那如扇的睫毛,似乎抖动了一下。
周晓晓愣了一下。
边上一个丫鬟疑道:“五爷的眼睛是不是动了一下?”
周晓晓俯下身体,仔细凝视俞行知的脸。
一面轻轻摸着他的头发,一面在他耳朵边轻唤:“行知?
行知?”
俞行知的面孔如同那凝固的冰川,许久没有丝毫变化。
周晓晓回首道:“给我药。”
端着药碗的丫鬟惊疑不定:“姑娘,您……你是?”
程时照低声呵斥:“药给她!”
燕王积威甚重,丫鬟一哆嗦,不敢不从。
周晓晓扳着俞行知下颚,指端微一用力,捏开口腔。
自己含了一口药物,以唇相就,哺渡而入。
同时左手一按他额头,右手骈两指抬起他下巴。
又回手连连轻点将台,水泉,天突,璇玑数穴。
口中不住轻语:“行知你坚强点,吞下去,为了我。”
众目睽睽之下。
俞行知的喉结艰难的上下滑动了一下。
室内顿起一片吸气惊呼之声。
周晓晓依法炮制,再渡一口。
她眼光灼灼的看着。
“行知,听话啊,再喝一口。”
众人屏息凝神,终于看到那喉结再度一动,咽下药去。
室内一片欢呼。
丫鬟们相互交握双手,喜极而泣。
程时照猛一击掌:“干得好!”
几位御医抚掌笑道:“甚幸,甚幸,这只要能进药物,那还有一线可救之机,娘子这里继续哺药,待我等再去商榷一张新方子。
给将军服用。”
郭夫人带着几位少奶奶匆匆而来。
一踏进门,正撞上周晓晓俯在俞行知身上,唇齿相就。
唬得几位年轻女子忙乱的刹住脚步,羞红了面孔,举袖遮目。
郭镜妍哎呀了一声,拿帕子挡住眼,又忍不住偷偷从指缝间撇着偷看。
郭夫人爱子心切,且管不得那许多,只是连声诘问。
房中的丫鬟急忙上前行礼:“夫人大喜,五爷他能进药物了。”
程时照:“姨母大喜,御医说子规他有救了。”
郭夫人只觉耳边轰鸣,眼前发晕。
她本已万念俱灰,此刻心中一阵狂喜,一把握住刚起身的周晓晓的手道:“好姑娘,多亏了有你。”
周晓晓返握住那双冰凉的手,只觉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之后心中充满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郭夫人眼眶发红,双手颤颤:“你是个好姑娘,先前是我想叉了,此番若你能救回行知,我一定好好谢你。”
“太太,我如今心中所求唯有一件。”
周晓晓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之人,“只望他能安好。”
郭夫人热泪盈眶:“好,好,只要能好,能好。
只要他能好起来。
我什么都依他。”
跟在后头的黄婷玉心中一动,这位妹妹可不是简单人物,这分寸掐得恰到好处。
只是依母亲的性情,此刻一时激动,没口子的承若,事后指不定还要后悔。
因上前扶住郭夫人:“母亲,您这一日夜的折腾,怕是吃不消,且先回去将息一会。
这里留周姑娘和儿媳照看,也好让行知安心静养。”
郭夫人此刻只觉得头重脚轻,双腿棉软,实是有些支持不住。
对着周晓晓细细嘱托一番,带着众人离去。
周晓晓毫不推脱,衣不解带地照料起俞行知。
至第二日午间,俞行知面色好转,病情大有起色。
只是依旧尚未清醒。
周晓晓一个人趴在床沿。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在俞行知那张皓月一般的面容上。
周晓晓抬手轻轻抚摸他柔顺的青丝,心里想着:他太帅了,真是叫人百看不厌。
他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一般在眼睑处投下一道好看的阴影,饱满光洁的额头,两道俊逸的眉毛微微颦起。
我就亲一下。
周晓晓想。
她探过头去。
在那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又在那眉梢轻轻一吻。
又在那眼窝轻轻一吻……
止不住的温柔,止不住的吻。
只见那蝶翼似的睫毛轻轻抖动,形状撩人的眼睛缓缓睁开,里面盛满一汪秋水,秋水中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俞行知看着她,冲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来,用叹息般的气音唤出她的名字。
“晓晓。”
……
晋元三十六年秋,王师南越大捷。
班师还朝,君前献俘。
天子大喜,封赏众军士,升授皇六子程时照亲王衔。
卫国公之五子俞行知,熟兵法,善骑射,初从皇六子击南蛮,为显忠校尉。
后率轻骑勇六百,弃大军百里奇袭敌后,斩南蛮王,虏王室子弟十余众。
敌溃,两路大军乘胜夹击,大破南蛮,斩首虏敌万余人。
帝心悦之,欲加封卫国公从一品驻国,国公力辞不受。
是以天子封其子,曰:“显忠校尉俞行知,斩南蛮王,虏敌千余人,比再冠军,封行知为冠军侯。”
(俞行知立下的功劳很大,是全军的冠军,皇帝封他为冠军侯)
国公府父子三爵,一门忠烈,获帝尊宠,于群臣无二。
近日国公府里一扫除前日的颓然,一派喜气洋洋之态。
国公爷得胜还朝,受天子表彰。
俞五爷脱离险境,无性命之忧,授封冠军侯。
一门三爵,显赫非常。
刹时恭贺之人踏破台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然而俞行知的小院却依旧一派安静闲适之态。
一来是因俞行知重病初愈,体质虚弱,外人不敢搅扰。
二来府内众人也隐隐有些畏惧接近这个小院,都怕一不小心,又撞到那位周姑娘在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此刻在俞行知的床前,周晓晓正端着一碗粥喂他。
俞行知喉道被毒物灼伤,吞咽艰难,很没有食欲。
“来,再吃一口。”
周晓晓细声低语哄着他。
俞行知轻轻摇头,声音低哑:“实是不想吃了。”
“就一口,你吃一口,我就亲你一下。”
周晓晓点一下他的鼻子。
俞行知满面飞霞:“莫要胡闹。”
“你要是不吃呢,我就一口气亲你一百下。”
周晓晓咬着下唇坏笑。
……
世子夫人黄婷玉来到俞行知的厢房外,看到俞行知的两个贴身小厮站在门外,抓耳扰腮,四处张望。
“两只小猴子,不去照顾你们五爷,却在这里偷奸耍滑,若是被太太瞧见,仔细你们的皮。”
黄婷玉骂道。
两个小厮连忙上前请安,挤眉弄眼地道:“非是小的躲懒,周姑娘在里面,五爷且不让我等入内。”
黄婷玉推门而入,只见周晓晓转过头来,圆溜溜的眼睛看自己笑,手中端着的一碗粥刚刚见底。
俞行知却是满面通红,周晓晓笑吟吟地道:“大奶奶来了。”
黄婷玉惊喜道:“真是一日比一日见好了,都吃得下这许多了。”
俞行知呛了一下,连声咳嗽。
周晓晓连忙给俞行知顺着气,扶他慢慢躺下。
黄婷玉看两人这般投契,心中很是感慨。
在床前一张绣墩上坐了。
拉着周晓晓的手道:“你真是位好姑娘,此次多亏了你如此费心,我们俞家上下,都十分感念。”
周晓晓低头笑道:“大奶奶今日怎生同我如此客气。”
黄婷玉轻轻拍着她的手:“你二人感情深厚,是件好事。
但有一事,我作为大嫂却不得不提醒于你,你可莫要嗔怪于我。
你二人之间,需得谨记,只可发之于情,止之于礼。
切不可逾矩。”
周晓晓起身行礼,“大奶奶这是真心疼我,我岂是那不知好歹之人。
奶奶的话我都记着了,我都听您的。”
黄婷玉笑道:“我早知你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不过平白交代一句罢了。”
她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劝住周晓晓:“莫要送了,且回去照顾行知要紧。
你若是有何烦难之事,皆可前来寻我,我必为你尽心。”
黄婷玉回到自己的居所,正厅内坐着燕王程时照和自己的丈夫俞行勇。
程时照见她进来,起身行礼,口称大嫂。
黄婷玉侧身避过,回了一礼。
国公世子俞行勇端坐于上,开口问道:“夫人可是从五弟那边过来,五弟今日情形如何?”
黄婷玉笑道:“夫君不必忧虑,五叔眼见着是大好了。
周姑娘照顾他十分尽心,方才我去,才瞧见她哄着五叔用了一整碗的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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