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燕青智扑擎天柱 李逵寿张乔坐衙（1/2）

古风一首：

罡星飞出东南角，四散奔流绕寥廓。

徽宗朝内长英雄，弟兄聚会梁山泊。

中有一人名燕青，花绣遍身光闪烁。

凤凰踏碎玉玲珑，孔雀斜穿花错落。

一团俊俏真堪夸，万种风骚谁可学！

锦体社内夺头筹，东岳庙中相赛搏。

知难而退避嫌疑，心明机巧无差错。

世间无物堪比论，金风未动蝉先觉。

话说这一篇诗，单道着燕青。他虽是三十六星之末，果真机巧心灵，多见广

识，了身达命，都强似那三十五个。当日燕青禀宋江道：“小乙自幼随着卢员外，

学得这身相扑，江湖上未曾逢着对手。今日幸遇此时机，三月二十八日又近了，

小乙并不要带一人，自去献台上，好歹攀他攧一交。若是输了攧死永无怨心。

倘或赢时，也与哥哥增些色泽。这日一定有一场好闹。哥哥却使人救应。”宋江

说道：“贤弟，闻知那人身长一丈，貌若金刚，约有千百斤气力。你这般瘦小身

材，总有本事，怎地近傍得他？”燕青道：“不怕他长大身材，只恐他不着圈套。

常言道：相扑的有力使力，无力斗智。非是燕青敢说口，临机应变，看景生情，

不倒的输与他那呆汉！”卢俊义便道：“我这小乙，端的自小学成好一身相扑。

随他心意，叫他去。至期，卢某自去接应他回来。”宋江问道：“几时可行？”

燕青答道：“今日是三月二十四日了。来日拜辞哥哥下山。路上略宿一宵。二十

六日赶到庙上。二十七日在那里打探一日。二十八日却好和那厮放对。”当日无

事。

越日，宋江置酒与燕青送行。众人看燕青时，妆扮得村村朴朴。将一身花绣，

把纳袄包得不见。扮做山东货郎，腰里插着一把串鼓儿，挑一条高肩杂货担子。

诸人看了都笑。宋江道：“你既然装做货郎担儿，你且唱个山东货郎转调歌与我

众人听。”燕青一手拈串鼓，一手打板，唱出货郎太平歌，与山东人不差分毫来

去。众人又笑。酒至半酣之后，燕青辞了众头领下山。过了金沙滩，取路望泰安

州来。有诗为证：

骁勇燕青不行扳，就地跌扑有机关。

欲寻对手相论较，特地驱驰上泰山。

当日天晚，正待要寻店安歇，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燕小乙哥，等我一等。”

燕青歇下担子看时，却是黑旋风李逵。燕青道：“你赶来怎地？”李逵道：“你

相伴我去荆门镇走了两遭。我见你独自个来，放心不下。未曾对哥哥说知，偷走

下山，特来帮你。”燕青道：“我这里用你不着。你快早早回去。”李逵焦燥起

来，说道：“你即是真个了得的好汉！我盛情来帮你，你道翻成恶意。我却偏乌

要去！”燕青寻思怕坏了义气，便对李逵说道：“和你去不争，那里圣帝生日，

都有四山五岳的人聚会，认的你的颇多。你依的我三件事，便和你同去。”李逵

道：“依得。”燕青道：“从今路上，和你前后各自走，一脚到客店里，入得店

门，你便自不要出来。这是第一件了。第二件，到得庙上客店里，你只推病，把

被包了头脸，假做打鼾睡，更不要做声。第三件，当日庙上，你挨在稠人中看争

交时，不要大惊小怪。年迈依得么？”李逵道：“有甚难处，都依你便了。”当

晚两个投客店安歇。越日五更起来，还了房钱同行。到前面打火，吃了饭。燕青

道：“李年迈，你先走半里，我随厥后也。”那条路上，只见烧香的人来往不停。

多有讲说任原的本事，“两年在泰岳无对。今年又经三年了。”燕青听得，有在

心里。申牌时候，快要庙上当中，众人都立定脚，仰面在那里看。燕青歇下担儿，

脱离人丛，也挨向前看时，只见两条红标柱，恰似坊巷牌额一般相似。上立一面

粉牌，写道：“太原相扑擎天柱任原。”当中两行小字道：“拳打南山猛虎，脚

踢北海苍龙。”燕青看了，便扯匾担，将牌打得破损，也不说什么。再挑了担儿，

望庙上去了。看的众人，多有好事的，飞报任原说：“今年有劈牌放对的。”

且说燕青前面迎着李逵，便来寻客店安歇。原来庙上好生热闹！不算一百二

十行做生意买卖，只客店也有一千四五百家，延接天下香官，到菩萨圣节之时，也

没安着人处。许多客店都歇满了。燕青、李逵只得就市梢头赁一所客店安下。把

担子歇了，取一床夹被，教李逵睡着。店小二来问道：“年总是山东货郎来庙上

赶趁？怕敢出房钱不起。”燕青打着乡谈说道：“你好小觑人！一间小房，值得

几多，便比一间大房钱，没处去了。别人出几多房钱，我也出几多还你。”店小

二道：“年迈休怪！正是要紧的日脚，先说得明确最好。”燕青道：“我自来做

买卖，倒不打紧，那里不去歇了。不想路上撞见了这个乡中亲戚，见患气病，因

此只得要讨你店中歇。我先与你五贯铜钱，央及你就锅中替我部署些茶饭。临起

身，一发酬谢你。”小二哥接了铜钱，自去门前部署茶饭，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李逵平昔性坚强，相伴燕青上庙堂。

只恐途中闲惹事，故令推病卧枯床。

没多时候，只听得店门外热闹。二三十条大汉，走入店里来，问小二哥道：

“劈牌定对的好汉在那房里安歇？”店小二道：“我这里没有。”那夥人道：

“都说在你店中。”小二哥道：“只有两眼房，空着一眼。一眼是个山东货郎，

扶着一个病汉赁了。”那一夥人道：“正是谁人货郎儿劈牌定对。”店小二道：

“休作别人取笑！那货郎儿是一个小小后生，做得什用！”那夥人齐道：“你只

引我们去张一张。”店小儿指道：“那隔落头房里即是。”众人来看时，见紧闭

着房门。都去窗子眼里张时，见内里床上两小我私家，脚厮抵睡着。众人寻思不下。

数内有一个道：“既是敢来劈牌，要做天下对手，不是小可的人。怕人算他，以

定是冒充做害病的。”众人道：“正是了。都不要猜，临期便见。”不到黄昏前

后，店里何止三二十夥人来探询。分说得店小二口唇也破了。当晚搬饭与二人吃。

只见李逵从被窝里钻出头来。小二哥见了，吃一惊，啼声：“阿也！这个是争交

的爷爷了。”燕青道：“争交的不是他。他自病患在身。我即是迳来争交的。”

小二哥道：“你休要瞒我。我看任原吞得你在肚里！”燕青道：“你休笑我！我

自有法度，教你们大笑一场。回来多把利物赏你。”小二哥看他两个吃了晚饭，

收了碗碟，自去厨头洗刮。心中只是不信。

越日，燕青和李逵吃了些早饭，分付道：“哥哥，你自拴了房门高睡。”燕

青却随了众人，来到岱岳庙里看时，果真是天下第一。但见：

庙居岱岳，山镇乾坤。为山岳之至尊，乃万神之首脑。山头伏槛，直望见弱

水蓬莱。绝顶攀松，尽都是密云薄雾。楼台森耸，疑是金乌展翅飞来。殿阁剩棱

层，定觉玉兔腾身走到。雕梁画楝，碧瓦朱檐。凤扉亮槅映黄纱，龟背绣帘垂锦

带。遥观圣像，九旒冕舜目尧眉。近睹神颜，兖龙袍汤肩禹背。九天司命，芙蓉

冠掩映绛绡衣。炳灵圣公，赭黄袍偏称蓝田带。左侍下玉簪珠履，右侍下紫绶金

章。阖殿威严，护驾三千金甲将。两廊猛勇，勤王十万铁衣兵。五岳楼接东宫，

仁安殿紧连北阙。蒿里山下，判官分七十二司。白骡庙中，土神按二十四气。管

火池铁面太尉，月月通灵。掌生死五道将军，年年显圣。御香不停，天神飞马报

丹书。祭祀依时，老幼望风皆获福。嘉宁殿祥云杳霭，正阳门瑞气盘旋。万民朝

拜碧霞君，四远归依仁圣帝。

其时燕青游玩了一遭，却出草参亭，参拜了四拜。问烧香的道：“这相扑任

西席在那里歇？”便有好事人说：“在迎恩桥下谁人大客店里即是，他教着三二

百个上足徒弟。”燕青听了，迳来迎恩桥下看时，见桥边栏杆子上坐着二三十个

相扑子弟，眼前遍插铺金旗牌、漂亮帐额、等身靠背。燕青闪入客店里去，望见

任原坐在亭心上。真乃有揭谛仪容，金刚貌相。坦开胸脯，显存孝打虎之威。侧

坐胡床，有霸王拔山之势。在那里看徒弟相扑。数内有人认得燕青曾劈牌来，暗

暗报与任原。只见任原跳将起来，搧着膀子，口里说道：“今年谁人合死的，

来我手里纳命。”燕青低了头，急出店门。听得内里都笑。急回到自己下处，安

排些酒食，与李逵同吃了一回。李逵道：“这们睡，闷死我也。”燕青道：“只

有今日一晚，明日便见牝牡。”其时闲话，都不必说。

三更前后，听得一派鼓乐响，乃是庙上众香官，与圣帝上寿。四更前后，燕

青、李逵起来，问店小二先讨汤洗了面，梳光了头，脱去了内里纳袄，下面牢拴

了腿绷护膝，匾紥起了熟绢水裈，穿了多耳麻鞋，上穿笠衫，搭膊系了腰。两

个吃了早饭，叫小二分付道：“房中的行李，你与我照管。”店小二应道：“并

无失脱，早早告捷回来。”只这小客店里，也有三二十个烧香的，都对燕青道：

“后生，你自斟酌，不要枉送了性命。”燕青道：“当下小人喝彩之时，众人可

与小人夺些利物。”众人都有先去了的。李逵道：“我带了这两把板斧去也好。”

燕青道：“这个却使不得！被人看透，误了大事。”其时两个杂在人队里，先到

廊下，做一块儿伏了。那日烧香的人，真乃亚肩叠背。偌大一个东岳庙，一涌便

满了。屋脊梁上，都是看的人。朝着嘉宁殿紥缚起山棚。棚上都是金银器皿，锦

绣段匹。门外拴着五头骏马，全付鞍辔。知州禁住烧香的人，看这当年相扑献圣。

一个年迈的部署，拿着竹批，上得献台，恭神已罢，便请今年相扑的对手出马争

交。

说言未了，只见人如潮涌，却早十数对哨棒过来。前面列着四把绣旗，那任

原坐在轿上。这轿前轿后，三二十对花胳膊的好汉，前遮后拥，来到献台上。部

署请下轿来，开了几句温暖的呵会。任原道：“我两年到岱岳，夺了头筹。白白

拿了若干利物。今年必用脱膊。”说罢，见一个拿水桶的上来。任原的徒弟，都

在献台边，一周遭都密密地立着。且说任原先解了胳膊，除了巾帻，虚笼着蜀锦

袄子，喝了一声参神喏，受了两口神水，脱下锦袄。百十万人齐喝一声采！看那

任原时，怎生妆扮？

头绾一窝穿心红角子，腰系一条绛罗翠袖。三串带儿拴十二个玉蝴蝶牙子扣

儿，主腰上排数对金鸳鸯踅褶衬衣。护膝中有铜裆铜裤，缴臁内有铁片铁环。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