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昔年倩女今长恨(2/2)
蔡昌义道:“唉,窃窃私议是我讲的。我藏身的榆树距离大厅两丈有余,又隔着一层窗户,他们讲话时高时低,我听不清楚,在我来讲,这不成窃窃私议了么?”
此话一出,大伙马上哄然大笑起来。
蔡昌义眉头一蹙,沉声喝道:“笑什么?这个不算好啦!岂非他们闭门密谈,商议那偷鸡摸狗、为非作歹、伤天害理、制造杀劫的事,也不算窃窃私议么?”
众人越发想笑,但因听到伤天害理,制造杀劫几个字,知道事涉秘密,也许已有重大的发现,因之人人忍住笑声,缄口不语。华云龙当日自愿受缚,任凭梅素若将他倒吊起来,主要的原因,即是想要探听九阴与玄冥两教如何勾通?如何搪塞他们华家,以及有关司马长青匹俦被害的详情。如今司马家的血案虽然不必全力追查,但那两大邪教勾通的内情,却仍一无所知,现在听蔡昌义这样一讲,他不觉心神一凛,急遽接道:“好啦,不必在字眼上推敲了。讲下去,你听到些什么?”
蔡昌义眉头一皱,道:“真要命,紧要关头,他们就把声音放低,偏偏听不清楚。”
华云龙道:“拣你听到的讲吧。”
蔡昌义道:“总括起来,不外五点:第一,他们设法搪塞华家。第二,他们曾提到玉鼎夫人。第三……”
华云龙又是一凛,道:“他们想对玉鼎夫人怎样?”
蔡昌义道:“这是那端木坛主讲的,他请九阴教教主务必设法找到玉鼎夫人,目的何在?我却未曾听到。”
华云龙悄悄叹一口吻,道:“好啦,请往下讲。”
蔡昌义道:“第三,玄冥教准备于六月六日开坛,说什么要请九阴教鼎力支持。”
华云龙双眉一耸,道:“这就是希奇了,两教既然相互勾通,玄冥教开坛立派,九阴教岂无默契,为何还要特别商议?这中间怕是尚有阴谋了?”
蔡昌义道:“是否尚有阴谋,我不知道,我听到的就是这些。”
华云龙微一凝思,道:“你可知道,玄冥教的总坛设在那里?”
蔡昌义想了一想,道:“似乎是西蒙山城。”
华云龙道:“那里有个西蒙山城?”
李博生接口说道:“没听说有个西蒙山城,恐怕是沂蒙山区之误。”
蔡昌义眨眨眼睛,突然叫道:“对啦,沂蒙山区,沂蒙山区的黄牛坪。”
李博生微微一笑,道:“恐怕又听错了,我到过泰安、莱芜、新泰、蒙阴一带,由泰安折向东南,经徂徕山而至蒙山主脉,靠近新泰四周,倒是有一个地名叫做放牛坪……”
蔡昌义又道:“你到过沂山么?”
李博生摇一摇头,道:“没有。”
蔡昌义道:“这不结了么?蒙山有个放牛坪,怎见得沂山没有一个黄牛坪?怎见得是我听错了?”
余昭南朗声一笑,道:“好啦!好啦!不要争啦!放牛坪与黄牛坪不外一字之差,只要是沂蒙山区,未来不怕找不到。昌义弟,你讲第四。”
蔡昌义乃道:“这第四点,可是正对你的,你尔后的行动,可要特别小心一点。”
华云龙暗吃一惊,道:“怎么说?”
蔡昌义道:“他们谈你谈得最多也最久,总之要设法将你掳去。”
华云龙脱口问道:“可是那梅素若的主意?”
蔡昌义道:“不是,那天晚上,姓梅的女子神情冷淡,一直没有启齿。”
华云龙讶然道:“那是谁的主意?九阴教教主么?”
蔡昌义摇一摇头,道:“据那端木坛主说,乃是他们教主的主意,要请九阴教教主通力相助。”
华云龙越发讶然道:“什么原理啊?我是无名小卒,玄冥教教主为何这般重视我?”
蔡昌义道:“你现在虽然照旧无名小卒,但咱们总要创一番事业,九阴、玄冥两教难免兴风作浪,咱们准备拥护你来向导,好好给他们一点教训,那时候,你就不是无名小卒了。”
余昭南接口说道:“不错,咱们这一代总该有个向导人,这小我私家你最合适。”
李博生道:“如果玄冥教的总坛确实设在沂蒙山区,那么,咱们这一代的形势就与上一代差不多。上一代一教、一会、一帮鼎足而三,侠义道的首脑是令尊。咱们这一代,西方有星宿派的魔教作怪,南方有九阴教盘踞,沂蒙山区再创一个玄冥教,那也是鼎足而三,由你来首脑咱们年轻的一代,可说最恰当也没有了。”
这三人异口同声的讲,华云龙心田确是激动不已,但他并非狂妄自大的人,现在的心思也未放在首脑群伦上面,因之讪讪然道:“三位兄长太抬举我了,我自忖德鲜能薄,不足以继续重任,况且这也是想像中的事。那玄冥教教主这般重视我,自然与我的武功、才气、意向等无关,其中的原理,令人莫测高深,三位兄长还得先帮我想它一想才是。”
蔡昌义道:“不必想,横竖与令尊令堂有关就是。一边寻思,一边喃喃道:“第五……第五……”
头脸一抬,突然叫道:“没有了。”
华云龙微微一怔,李博生接口道:“你不是说,总括起来,不外五点么?”
蔡昌义道:“琐屑零星,那不能算。”
余昭南道:“什么琐屑零星?讲出来参考参考也是好的。”
蔡昌义道:“没有参考的价值。”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你说他们闭门密谈,商谈为非作歹,制造杀劫的事,但我听到现在,尚未听见一点较为详细的事实,这是什么原理?”
蔡昌义眉头一皱道:“事实如此嘛!听到的我都讲了,若有未讲的,那也不外几小我私家的姓名而已,尚有什么原理不原理。”
华云龙道:“什么人的姓名呢?”
蔡昌义道:“什么刑纣啦,任玄啦,慈云头陀啦,天乙老道啦,黄山瞿天浩啦,他们提过的姓名不行胜计,讲得又复时断时续,我一时也记不清楚,纵然记得清楚,也分辨不出对是差池。这些怎能归结成一点,叫我讲出一个原理来?”
他认为没有原理,认为是琐屑零星的事,所以不讲,殊不知这些人的姓名,听到华云龙的耳中,华云龙却是心神俱震,悄悄忖道:这就是阴谋了,他们提到这些人的姓名,谅来不是蓄意笼络,定是企图谋害,就像杀害司马叔爷一样,否则的话,这些人归隐的归隐,失踪的失踪,提他作甚?
不外,这是他心中意料,外貌却未流露震惊的神色。他顿了一下,以为事无佐证,照旧不要说出为是,省得徒乱人意。于是,华云龙展颜笑道:“这就讲来,所谓窃窃私议之事,也就是这么多了,是么?”
蔡昌义道:“我是归纳起来讲的,实在他们边谈边饮,直到午夜才散席。”
华云龙道:“散席以后呢?”
蔡昌义意兴阑珊隧道:“走啦。”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散席以后,玄冥教的人定是走啦。”
蔡昌义一愕,道:“怪事,你怎么知道的?”
华云龙笑道:“这还不简朴么?我那高叔父或许不久也就到了,玄冥教的人设若在场,那该是一场大战,九阴教教主便不致于回老家去了。”
蔡昌义一掌拍在腿上,高声叫道:“有原理,你听我讲。”
他兴致来了,未容华云龙启齿,抢着说道:“酒宴事后,玄冥教的人告辞而去,九阴教教主似乎心事重重,遣散了下属,独自一人在那庭院之中踯躅不已,我便趁此时机转了一圈,搜查你的影子,等我再回前院,九阴教教主的眼前却已多了一人,那人即是你那姓高的叔父。”
华云龙道:“我那高叔父为何半夜去找九阴教教主?”
蔡昌义眉头一扬,道:“找你啊。”
话声一顿,倏又接道:“九阴教教主的气派倒也不小,等我回至原处,只见她寒着面目,冷冷喝道:左右何人?为何夜闯民宅?
你那高叔父爽性得很,朗声答道:高泰,来向教主讨小我私家情。
哈哈,这两句话答得妙极,我蔡昌义恐伯一辈子也学不像。”
华云龙唯恐他岔开话题,连忙接道:“厥后怎样?九阴教教主如何回覆?”
蔡昌义道:“九阴教教主先是一怔,接着冷声一哼道:名不见经传,向我讨个什么人情?
你那高叔父确实是爽性得很,他答道:在下虽然名不见经传,华天虹之名教主当不生疏吧?我来向教主讨还他的令郎。
他这样一讲,不光九阴教教主就地怔住,便连我也怔住了。”
华云龙道:“难怪她要发怔,那时我已走了,但不知她怎么说?”
蔡昌义道:“她怔了片晌,你那高叔父更妙,他也不回覆,抬臂一抡,轻轻向左挥去,我正感不解,忽听九阴教教主骇然叫道:困兽之斗,你是什么人?
你那高叔父道:不错,当年叫困兽之斗,如今是孤云神掌。
他这里话声刚落,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左侧那株高逾五丈的榆树,已经贴地折断,倒在庭院之中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接道:“九阴教教主倒也爽性,冷声说道:我有一句话,怕你不愿相信。
你那高叔父道:你是一教之主,只要你讲,在下全信。
九阴教教主道:黄昏时分,华云龙已经不告而去,你信么?
若说不告而去,谁能相信?其时我便在漆黑骂她鬼话连篇,不意你那高叔父楞了一下,却是抱拳一拱,说了一声打扰了,随即转身而去。”
余昭南接口问道:“就因高峻侠一掌折断一棵榆树,九阴教教主便回老巢去了么?”
蔡昌义道:“虽然不那么简朴。高峻侠的气派,我是万分心折,但那九阴教教主却是怒塞胸臆,见到高峻侠转身便走,连忙冷冷一哼道: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你太目中无人了。高峻侠闻言之下,马上止步道:教主可是心中不忿,想要指点在下几手武功么?
那九阴教教主冷然道:你且接我一掌,再走不迟。
高峻侠坦然说道:在下候教。
于是,两人便交流了一掌……”
余昭南急声问道:“效果如何?”
蔡昌义道:“我是看不出来,但他二人掌风相接,高峻侠退出半步,九阴教教主摇幌了片晌始才站稳。等她站稳,高峻侠早已道过承教,飘然离去了。”
余昭南道:“这么说,九阴教教主并未落败啊?”
蔡昌义道:“我也不知道,但等高峻侠离去以后,九阴教教主突然喃喃说了两句老了、老了,然后又在庭院之中踯躅起来。”
余昭南追根究底隧道:“那也不能断定九阴教教主回老巢去了啊?”
蔡昌义道:“话是不错,尚有下文哩。”
他顿了一下,始才接道:“九阴教教主一边踯躅,一边思虑,片晌事后,突然步向大厅,传来了堂主以上的徒众,连忙宣布将那教主之位,传给幽冥殿主梅素若,她自己便将克日南归。至于其中的细节,那也不必细述了。”
余昭南听他作了末了,乃道:“嗯,这也算得一掌将她打回老家去,不外……”
蔡昌义浓眉一皱,道:“尚有什么不外?”
余昭南眼光一抬,道:“这似乎谈不上魔劫已兴四个字。一般讲来,老魔功力深厚,心肠较量狠毒,小魔接任,无论功力与手段,总该比老魔稍逊一筹,以咱们的态度而言,那该是一个喜讯。”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喜讯?你道梅素若是位温柔多情,心地慈善的闺阁千金么?你问华兄弟,那女子该有多冷?有多狠?谈到武功,恐怕华老弟也不是她的对手哩。”
余昭南凛然一惊,不觉目瞪口呆,答不上话来。
华云龙听说梅素若接掌了九阴教,心中五味翻腾,也不知是苦、是甜、是酸、是辣,总之惘惘怅怅,怎样也不是滋味。他性情急躁,不愿多想,因之找个捏词,道:“昌义兄,这事不谈了,咱们走吧?”
于是众人相继随行,默默地上了官道。现在已是申牌时份,艳阳斜挂在天空,那燠热的阳光,辐射在人们身上,令人有一种焦躁纳闷的感受,心头杂乱异常。到得城中,华云龙因为已见着他们,所以也放下了心,遂与他们离别。
华云龙在那定远城中投止一宵,越日天色未明,他已出城往南驰去。这一日到得赤镇,只见街道止境一座茶室,悬着一块宜兴楼的招牌,他心中一动,连忙紧行几步,进入那茶室之中。这宜兴楼兼营酒食,生意兴隆,打尖的时刻虽过,收支的人却仍不少。
他一身劲装,腰悬古剑,臂上搭着一件披风,伟岸的身躯风神飒飒,登上茶室,立时便将全楼的眼光引了过来。他选了一处临窗的座位坐下,一个店伙哈腰走了过来,歉然道:“小店的人手不够,怠慢令郎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别客套,随便弄点酒席来,再泡一壶茶,转头在下有话请问。”
那店伙连忙应是,再哈腰,转身退去。
霎时间,私语之声窃窃而起:“谁家的少爷啊?顶随和的。”
“嗯,心胸特殊,定是权门子弟。”
“看他英气逼人,秀逸中别有威严,怕是少年侠士哩。”
小地方嘛,几曾见过华云龙这等人品,那是难怪他们窃窃私议了。须臾,店伙计送来酒席,端上一壶茶,替华云龙斟了一杯,道:“令郎辛苦,请先用茶。”
华云龙端起茶怀,呷了一口,见那店伙计并无退走之意,心知是在等侯自己问话,于是微微一笑,道:“在下请问,贵镇有客栈么?”
那店伙计连忙陪笑道:“不伯令郎见笑,敝镇总共不外六七百户人家,又是穷乡僻壤,过往的行人少,哪儿有客栈?不外,令郎想投宿,小的可以替您设法。”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接口道:“够了么?那该招呼咱们了。”
清脆的声音宛若银铃,回肠震耳,华云龙不觉一惊,急遽循声望去。
但见左墙角下,靠近楼梯之处,赫然坐着一个白衣纶巾的少年文士,另外一个十四五岁的书童陪侍一侧,正自眉目浅笑,朝他这边望来。那文士相当俊美,年岁不外十六七岁,只见他眉黛远山,目如朗星,挺秀浑圆的鼻梁,红若涂丹的嘴唇,那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线形若编贝的牙齿,丰盈的双颊,居然尚有一对深浅适度的酒涡,脸上的肤色晶莹如玉,无邪的稚气尚未褪尽,但那无邪的稚气当中,却又隐含刁钻顽皮的慧黠神情,令人见了,顿生舒坦喜悦的感受,恨不得要去逗他一逗。
可是,这时的华云龙其感受又自差异。一者由于那少年来得突兀,话声震耳,再者,那少年虽在全楼茶客眼光凝注之下,却能神色自若,坦坦然绝不在意,足见非是寻常之流。眼下乃是多事之际,此处更是穷乡僻壤,他不是粗心大意的人,乍然见到这等人物,也就不觉悄悄警惕了。
这片晌间,茶室的空气,恰似突然间凝聚起来,寂静得落针可闻。华云龙瞧着瞧着,突然心中一动,悄悄忖道:噫,此人好生脸熟,好象在那里见过?究竟在那里见过呢?这一发现,马上令他挤眉蹙额,眼光如电,一面凝注,一面深深的沉吟起来。
忽见人影晃动,那店伙计颠着屁股,走到那少年文士的眼前,哈腰陪笑道:“怠慢,怠慢,少爷要什么?敢请付托。”
但见那少年眼角一挑,道:“你好势利啊,称他令郎,称我少爷,可是见他身佩长剑,是个武人,欺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不敢揍人么?”
那店伙啼笑皆非,只得作揖陪礼,涎脸笑道:“令郎说笑了,您请……”
岂知话未讲完,那少年已自噗哧一笑,朝那书童道:“麒儿啊,这年头认真要凶一点,你看他改口多快?”
那书童以袖掩口,忍住笑声道:“小……少爷说得是,一声令郎,听起来挺新鲜的。”
华云龙不觉悄悄失笑,忖道:这是谁家的小少爷?看起来比我华某还要顽皮离奇,哈哈,我且看看他尚有什么名堂?要知华云龙自己即是淘气作怪、精灵离奇的大孩子,眼前这位美少年与他的性情不约而同,那是何等畅心悦意的事。霎时间,他那佻达不羁的顽童之性抬起头来,马上就将警惕的意念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只听那少年说道:“我娘讲的不错,车、船、店、脚、衙,这些人识趣行事,最是滑头,你说是么?”
那书童颔首笑道:“可不是,这伙计滑头得很,想必就是夫人讲的所谓店吧?”
他二人一搭一挡,有说有笑,弄得那店伙满脸通红,啼笑皆非,却又未便发作。那店伙计无可怎样,只得涎着面目,可怜兮兮隧道:“令郎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
美少年脸庞一转,笑眯眯的道:“我又何尝记你的过?”
那店伙计身子一躬,道:“是的,小的乃是一时疏神,怠慢了令郎,您老量大福大,自然不会与小的盘算。您老请付托,要些什么?小的这就去办。”
这伙计巧舌如簧,能说会道,美少年想是被他捧得心头软了,将头一点,道:“好吧,送一份酒席来。”
那店伙计如逢大赦,急遽应一声是,躬身退去。
讵料美少年突又叫道:“伙计。”
那店伙闻声一震,连忙转身站定。
只见美少年浅笑说道:“知道我要什么酒席么?”
那店伙早已七荤八素,愣愣然道:“你要什么酒席?”
美少年抬起手臂,朝华云龙这边一指,道:“照他的来一份,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什么,短少什么,唯你是问。”
华云龙凛然一震,悄悄忖道:来了,原来他转弯抹角,果真是冲着我来的。他岂是怕事的人,同时气派也爽朗得很。只见他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遥遥一拱,道:“既然相逢,即是有缘。兄台的胃口与在下相同,在下的酒席尚未动过,若不嫌弃,何不索性移驾一叙?”
嘴上这样讲,心里却在悄悄盘算,忖道:任你刁钻离奇,我不相信华某斗不外你。哼,好好歹歹,我华某总要摸清你的内情。
那美少年果真像是有所为而来,只见他眉头轻扬,道:“听说你性子豪爽,如今一见,倒也不虚。”
站起身子,扭头一顾那书僮,接道:“麒儿,咱们已往叨扰他一顿。”
步子一迈,翩翩然领先走了过来。
华云龙已经盘算主意,刻意以稳定应万变,瞧瞧他的名堂再说。因之一面付托那店伙计增添杯盏酒席,一面延请他们主仆入座。那店伙计倒也灵巧,一听付托,马上行动如飞,须臾已将酒席杯盏准备齐全了。被称麒儿的书僮端起酒壶,为他二人斟满了酒,华云龙本想客套几句,岂知那麒儿放下酒壶,人未坐下,却自一本正经的道:“喂,咱们小……少爷不会喝酒,这可是应个景儿。”
华云龙端起羽觞,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不敢相强,我是先干为敬,见台随意可也。”
一仰脖子,首先干了一杯。
美少年执杯在手,果真沾了一沾唇,意思了一下,然后笑道:“令郎,你倒爽朗得很。不外,我却认为你太过份了。”
甫一启齿,即便伤人,华云龙不虑有此,一时无法适应,不觉怔住。
美少年见他发愣,突又柔声道:“你说不是么?咱们算是初次晤面,你也显着知道我是有所为而来,是敌是友呢?我敢断言,你并没有弄清楚。可是,你不问我的来意,也不问我的姓名,端起羽觞就喝,那酒是麒儿斟的,倘若我是你的敌人,麒儿在那酒中做了手脚,你也这般爽朗,这般绝不在意么?”
词意虽然有理,词锋却不留情。华云龙悄悄一哼,忖道:既知是初次晤面,你不也太过份了?我华某如果怕你做什么手脚,那也不敢招惹你了。想归想,却不能讲出口来,当下将计就计,微微一笑,道:“兄台教训得是,请问兄台尊姓台甫?”
美少年恰似认为孺子可教,十分畅意地展颜一笑,这一笑,华云龙不觉愕然一愣,原来他那笑容天真而妩媚,即是妖冶的少女,也要逊色三分。只听他咭咭呱呱的道:“我姓宣,宣布、宣扬、宣誓、宣诏的宣,我是从母姓,单名一个威武的威宇。听清楚了么?”
究竟是年轻人不怕噜嗦,一个名字解释半天,还怕别人听不清楚。
华云龙悄悄皱眉,外貌却是微微颔首,道:“小姓华,表字云……”
话犹未毕,宣威已自截口接道:“我知道,表字云龙,不必说了。”
顿了一下,忽又接道:“你不问我为何来找你么?”
华云龙见责不怪,展颜笑道:“正要动问。”
宣威爽利隧道:“我们在滁县遇上余昭南兄,他说你往这个偏向来了。”
华云龙哑然失笑,悄悄忖道:你也太开顽笑了,既然是自己人,为何不开门见山,爽爽快快的讲,偏要故作神秘,惹人紧张一阵?唉,娇生惯养的孩子,现在还要开顽笑哩。他暗自慨叹,却是无以解嘲,想了一想,端起酒壶,替自己斟满一杯,又为宣威添了一点,然后擎杯在手,微微一笑,道:“俗语说:四海之内皆兄弟。
只要志同道合,是不是一家人,那都没有关系。我比大,斗胆喊你一声宣兄弟。来,宣兄弟,小兄敬你一杯,算是向你道劳。”
宣威天真得很,眉头一扬,道:“适才不是敬过一怀啦?”
华云龙朗声一笑,道:“这叫做礼多人不怪,我先干啦。”
脖子一仰,径自干了一杯。
宣威词穷,只得皱起眉头,呷了一口。华云龙道:“好啦,咱们算是一杯订交。”
宣威顿了一下,突然嚅声道:“龙……龙哥。”
华云龙先是一愣,继而欢声道:“对,喊龙哥,再喊一声。”
他为人心怀坦荡,胸无隔宿之怨仇,耳听宣威怯怯的喊了一声龙哥,马上就将满腹的懊恼抛到天外去了。宣威不知何以,脸上竟然泛起一片红晕,不光未减,而且垂下头去。
华云龙哈哈大笑,道:“咄,你看你,这有什么好怕羞的?我告诉你,你龙哥最重情义,喊我龙哥,一辈子不会亏损。”
宣威闻言之下,脸更红,头更低,迎面望去,只见后脖子也都红了。
华云龙哈哈一笑道:“算了,我们也该找地方歇息了。”
于是三人人下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