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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昔年倩女今长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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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垂,玉兔东升,华云龙疾如闪电,奔向金陵。他先至医庐,参见了江南儒医余尚德匹俦,始才知道余昭南等金陵五令郎因他之被掳,业已分头追查他的行踪而去,蔡昌义虽然认真坐镇金陵,但江南儒医已有三天不见他的影子。

华云龙得知金陵五令郎的动向以后,一方面深深谢谢金陵五令郎急人之急的侠义行径,另一方面,也深深为蔡昌义的安危担忧,唯恐蔡昌义碰上九阴教的人,被九阴教的人劫去。因之,他勿勿进了一点饮食,取回宝剑行囊,问明晰蔡昌义的住处,离别余尚德匹俦,直奔东大街。

蔡昌义住处原是当年金陵王高华的府邸,高华一脉虽已式微,但宅第依旧,气派不减当年,怎奈府中仆婢亦不知蔡昌义的去向。据一位姓谷的管家相告,小主人三日未归,他家的主母与小姐,也已于三日前外出游历去了。

华云龙自然不知这是元清大师的部署,脱离东大街蔡府之时,心头不无惑然恐惧之感。但他纵然恐惧,却并不着急,因为他脱离那座神密的宅院,心中早已决议午夜再去探看九阴教的消息,如果蔡昌义确实是被九阴教的人劫走,届时当可获知眉目,然后相机救人也不为迟,现在他身在金陵,不觉便又想到了怡心院的贾嫣身上去。

他生成寻花问柳、随处留情的性格,这一次在江湖上行走,见到的几个女人,无一不在他惦念之中。尤其这贾嫣身份特殊,言词闪炼,她向仇华泄露了他的内情,又在三日前的破晓,见到她的马车由鼓楼偏向驰向闹市,因之他心中既有惦念,也有疑惑,现在不外酉末时分,离午夜尚早,于是便信步朝夫子庙行去。

他走进一条巷子,来到怡心院的西边,瞧清四下无人,纵身越过院墙,转弯抹角,来到贾嫣栖身的楼房。那座楼房灯灼烁亮,他在远处便见云儿倚栏眺望,但仔细瞧了一阵,却不见贾嫣的影子,也不见楼上尚有他人走动,等了一会,那情况仍无变化。

华云龙眉头一皱,悄悄忖道:“贾嫣呢?贾嫣到那里去了?若是应召外出,云儿应该随行,如今云儿仍在,楼上也不像有客的样子,岂非……岂非……”

华云龙心头一紧,人朝东南偏向窜去。东南有一栋精舍,那是在另外一座院落之中,看去似与恰心院不相关联,但却有门户可通。他由一扇虚掩的便门走了已往,马上便见一辆金碧辉煌的小巧马车停在精舍的门前,那驾车的郝老爹赫然在座。他心头方自一凛,已听贾嫣的声音脆声道:“郝老爹,马车套好了么?”

郝老爹敞声应道:“启禀小姐,马车早已套好,只等小姐上车。”

话声中灯光摇曳,一名婢仆执灯前导,贾嫣陪侍着一位紫衣美妇,袅袅婷婷由精舍走了出来。

那紫衣美妇长裙曳地,云鬓雾鬟,容颜极美,看去三十出头,又似二十五六,究竟有多大岁数,却是瞧她禁绝,华云龙呆得一呆,那名婢仆已自打开车门,恭送两人登上了马车。郝老爹马鞭一挥,马车已自辘辘而动。华云龙急切间计无可得,贴地平窜,窜上了马车的后辕,继而身子一伏,一头钻入车厢之下。他身法轻如飞燕,捷如狸猫,认真是草木不惊,不光未曾惊动那名婢仆,便连车上的人也是一无所知。

华云龙潜伏在车厢之下,但闻车声辘辘,却不知车行的偏向,更不知他五叔身在那里,但知马车经由一段漫长的石板街道,然后行驶在黄土壤道上,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光景,马车驱向山道,再过了顿饭时刻,始才戛然停止。他判断车上的人业已离车而去,方始悄悄地钻了出来。

这时已近午夜,但见冷月清辉,眼前是一座荒芜的道观,郝老爹兀自高居前座,似在全神警备。他蹑足绕过一侧,拍去身上的灰尘,悄悄忖道:现在再去查探九阴教的动向,怕已来不及了。忖念中飘身上了道观屋脊,只见后院燃有灯亮,于是他循灯光扑去。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叹息一声,道:“紫玉,你不应来的。”

紫玉两字,令华云龙瞿然一震,急速忖道:那美妇就是方紫玉么?一面惊疑,一面相妥一处隐秘的窗口,在窗棂的棉纸上戳了一个小孔,贴上右眼,朝那燃灯的房内望去。那是一间简陋的道房,一名肤色如玉、容貌极美的道姑盘膝坐在云床之上,她身侧尚有一位相貌清癯的暮年道站相陪,贾嫣端规则正的拜伏在地,那位紫衣美妇则是一脸敬重,侍立在仙颜道姑的眼前。

只听暮年道姑轻咳一声,道:“恨道友,方女人既然来了,你就请她坐下来谈谈吧。”

被称恨道友的仙颜道姑漠然道:“谈来谈去,不外是凡间间的事,长恨看透红尘,束发为道,此心早如止水,与她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但闻方紫玉激动隧道:“女人……”

恨道友截口接道:“贫道长恨,早已不是你家女人了。”

方紫玉凄然应道:“是,道长。”

自称长恨的道姑作了一个肃客的手势,道:“你请坐,不提往事,咱们随便谈谈吧。”

方紫玉双目噙泪,泫然欲泣道:“是,道长。”

长恨道姑淡然道:“不要一味应是,往事已成过眼烟云,你又何须徒自伤心呢?请坐吧,眼前有事,你请坐下讲。”

转脸一顾贾嫣,又接道:“嫣儿请起来,长跪在地,贫道不敢当的。”

方紫玉饮泣就坐,贾嫣伏地再拜,然后盈盈起立,侍立在方紫玉身后,神色凄然,欲言又止。方紫玉抬起衣袖,拭去转动的泪珠,顿了一下,道:“道长,紫玉建设姹女教的事,准备不日开坛,昭告天下武林,特来请示道长的指示。”

华云龙闻言一凛,越发凝思谛听。

但见长恨道姑眉头一蹙,道:“开坛立教,何须请示贫道呢?”

方紫玉道:“紫玉承蒙道长收录抚育,又传予姹女心经,一身所受,何啻再造之恩。没有道长的话,紫玉不敢擅自做主。”

长恨道姑微微一顿,道:“贫道若未出家,这开坛立教之举,贫道倒是不甚同意,如今一心向道,这些凡间间事,我也管不了许多了。”

万紫玉突然急声道:“姑……道长请放心,紫玉不会与华家为难的。”

长恨道姑倏忽肃然道:“你……”

方紫玉惶然接口道:“紫玉活该,紫玉一时情急,忘了道长的申饬。”

长恨道姑倏喟然一叹,道:“贫道也落言诠了,实在事成已往,纵然再提,也不致再扬心波。”

语声一顿,忽又接口道:“你突然急于开坛,岂非与华家有关么?”

方紫玉惴惴然道:“是,不……不是。”

长恨道姑再次蹙紧眉头,道:“有话你请直讲,不必再有忌惮。”

方紫玉定了定神,道:“道长有所不知,司马大侠匹俦已经被害了。”

长恨道姑身躯显然一震,倏又镇静隧道:“是称九名剑客的司马长青匹俦么?”

方紫玉将头一点,道:“正是司马长青大侠匹俦,他匹俦暴毙在洛阳家中,伤痕同在咽喉,乃是兽类噬伤而死,凶手留下了道长当年使用的标志。”

话犹未毕,长恨道姑神色剧变,眼光如炬,骇然问道:“你是说碧玉小鼎?”

长恨道姑骇然问出此话,华云龙险些失声大叫:“玉鼎夫人,她就是玉鼎夫人。”

实在当方紫玉激动的称谓长恨道姑女人时,他心中便有所疑了,只因据他所知,玉鼎夫人早已亡故,遗书就在他怀中,因而未敢断定。

这时,长恨道姑的声音已经再度传出,道:“司马大侠与云中山华家的人交非寻常,他匹俦同时遇害,不知落霞山庄接纳何种行动?”

华云龙轻贴窗棂,从那小孔中再度朝房内望去。

只见方紫玉脸带戚容,道:“由于那碧玉小鼎的缘故,落霞山庄的人怀疑道长就是血案的主谋,眼下白君仪的儿子名叫华云龙,衔命在江湖上侦缉元凶。”

长恨道姑微显激动的道:“果真如此,华天虹竟不亲自出马么?”

当此之时,她不为自己分说,却自激动地问及华天虹何不亲自出马,华云龙耳闻眼见之下,不觉满头雾水,好生不解。

只听方紫玉忿然接道:“华大侠如今享尽齐人之福,怕是早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话除忿忿不平之外,尚有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华云龙乃是天生情种,对于嫉愤之情感受特别敏锐,闻言越发瞪大眼睛,凝思视听。

长恨道姑喟声一叹,道:“老太君一生规则严谨,如今事涉血案,贫道与华家已是恩怨难分,她老人家驱使孙儿下山察访,正是她贤明之处。”

听到此处,华云龙心绪大为激荡,对长恨道姑不觉倏生同情之心。

只听长恨道姑深深一声叹息,又自接道:“适才你讲白君仪的儿子衔命在江湖上缉凶,可知他现在身在那里么?”

方紫玉道:“前些日子,他曾与江南儒医之子同至怡心院核办嫣儿的内情,如今听说已被教主掳走了。”

但见长恨道姑猝然一惊,道:“你是说九阴教主?九阴教主到了金陵啦?”

方紫玉将头一点,道:“正是九阴教主。紫玉听说他被掳,连忙发动门下明查暗访,直到现在为止,仍不知九阴教主落在何方。”

长恨道姑微一吟哦,突然说道:“这孩子倒也乖觉,他能去找九阴教主,总算被他找到工具了。怎奈九阴教主诡谲多智,心狠手辣,如今重临江湖,必有所为,那孩子落在她的手中,不光一无所得,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只听方紫玉道:“据紫玉察访所得,司马大侠遇害之事,牵连极大,不是九阴教主一人所为。但因凶手留下道长的标志,落霞山庄的人,总认为道长涉嫌最重,依紫玉之见,道长似有加以批注之须要,省得替人受祸,有损清誉。”

华云龙悄悄叫道:“不要批注晰,我已深信与你们无关。”

但闻长恨道姑低声一叹,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贫道已是方外之人,毁誉算不了什么。况且贫道早有遗书致奉落霞山庄,当年的玉鼎夫人去世多年了,碧玉小鼎与贫道已无关联,就让他们自求解答去吧。”

华云龙情感特别浓重,听到这里,但觉热血沸腾,险些忍不住冲进房去,揭开她的行藏,劝慰她一番。差幸他修养有素,临机尚能沉住气,念头一转,想到玉鼎夫人如今号称长恨,茹恨之深,不言可知,倘若莽冒失撞,唯恐激起她的反感,弄巧成拙,因之强捺心神,往下听去。

只听方紫玉轻轻一声叹息,道:“道长如此自苦,真是所为何来?”

但见长恨道姑凄然一笑,道:“你又何须为我兴叹,你说不与华家为难,却又念兹在兹建设姹女教,用意何在,不也与贫道的心情一样么?”

方紫玉脸上突然升起一片红晕,俯首亢声道:“紫玉乃是谨遵道长的谕令,如若不能,我真恨不得掀起漫天风雨,且看他如何善后?”

长恨道姑失笑道:“事实上,你却是随处维护落霞山庄哩。”

方紫玉红晕更浓,欲待抗辩,却又无话可说。

那位暮年道姑久未言语,现在突然低声一叹,道:“这即是前世的冤孽,咱们身为女子,一旦情有所钟,终身便难忘怀。恨道友,江湖怕是要以后多事了。”

长恨道姑讶然回首,道:“道友尚有所见么?”

暮年道姑道:“事实至为显着,司马大侠并非寻常之辈,即是贫道也知他与落霞山庄友爱深厚,他匹俦同时遇害,岂非向云中山华家挑战么?如今九阴教主重临江湖,据方女人所说,恰似尚有他人与九阴教沆瀣一气。”

话犹未毕,方紫玉已自接口道:“那是玄冥教。年来玄冥教的徒众往来江湖,无恶不作,紫玉漆黑注意,觉察这些人武功独具匠心,迩来已经由暗转明,徐徐明目张胆了。”

长恨道姑不觉惊道:“啊!那玄冥教教主何许人也?”

方紫玉道:“玄冥教教主始终未曾露面,他手下人却有同名同姓的无数仇华,在各地滋生事端,听说这次司马大侠被害之事,便有一个仇华加入其中。”

长恨道姑激动隧道:“无数仇华?那是冲着华家来的?碧玉小鼎,那显然又是九阴教主的阴谋。她窃取贫道的标志,妄想引贫道露面,俾以使用贫道往日的渊源,设计陷害华家。贫道身在方外,再也不愿介入江湖恩怨之中,让他们斗法去吧。”

只见方紫玉神色一凛,急声道:“那华大侠的事,道长认真不管了么?”

长恨道姑突然浩叹一声,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紫玉,创你的姹女教资助他吧,贫道心血已枯,再无气力了。”

方紫玉惶遽恐恐,嚅嚅接道:“这……”

长恨道姑举手一挥,截口接道:“去吧,往日是贫道疏忽,竟不知你对华天虹也有情,及待省悟,已经无能为力了。如今贫道只能劝你,爱其所爱,不愿定有所获。你昔日颇有男儿气概,好好创一番事业,以慰晚景吧。”

至此,华云龙不觉泪眼蒙蒙,伏在那窗棂之上,宛如失去了知觉。

片晌,华云龙从迷惘中惊醒,但觉眼前一片漆黑,房内熄了灯,方紫玉师徒不知于何时退走了。现在,他心中仍有凄凉哀婉的感受,默默的脱离道观,奔向荒山。他一面暗忖,一面游目四顾,自言自语道:“天将黎明,歇一忽儿再讲,横竖梦想无用,我只要多动头脑,未尝不能独挽狂澜,铲除妖氛……”

他找了靠墙的一张石凳坐了下去,马上使将一切置诸脑后,专心致志的行起功来。

这日晌午,他腰悬长剑,斜背行囊,再度到了金陵。他由通济门进城,在一家万隆客栈落脚。这一次不投医庐,可知经由一番思虑了。梳洗用餐毕,换了一身绛紫色湖绸紧身衣裤,足登快靴,肩披同色斗蓬,将那色泽斑驳的古剑系在腰际,又将三个药瓶及那串珍珠妥藏怀中,唤来店伙计,交接了一番,然后装作游客的容貌,信步出店而去。

他已盘算过了,眼前的金陵,漆黑如同风云际会一般,九阴教的人到了金陵,玄冥教也有人在此,再加薛娘主仆,贾嫣师徒,以及他自己结识的金陵五令郎。设若摆明晰干,必将是哄动武林的一桩大事。不外,他明确金陵五令郎不在金陵,薛娘主仆如果听话,必已远扬,贾嫣师徒的姹女教尚未开坛,现在当不致于轻易地批注意向,玄冥教不外两个仇华及其属下而已,眼前这一仗暂时打不起来,即是打起来,自己的气力也嫌单薄。

他虽佻达,却不冒失,几经思虑,以为有几件事必须先做:第一,蔡昌义的行踪必须先查清楚,如果已被九阴教所掳,应该先救人,然后设法与金陵五令郎聚齐。第二,九阴教教主是否仍在那座庄院?自己走了以后,她接纳何种行动?她曾传谕通知玄冥教的人会商搪塞他们华家之策,眼下的情势又如何?第三,他对司马长青的案情,概略上虽然已经明确,但因玉鼎夫人语焉不详,譬如碧玉小鼎为何会被九阴教教主盗用,九阴教教主又如何与玄冥教的人勾通行凶等等要害,仍是想它不通。如有可能,他想见一见玉鼎夫人,或是与贾嫣师徒恳切地谈一谈。

因之,他投店,他周游,一来是制止为江南儒医招来祸殃,二来也是为了隐秘行踪,保持行动的灵活。他更为几件必须要办的事部署了序次:想见玉鼎夫人倒不急,那是可遇而不行求的事,查探九阴教的动向最好是在晚上,省得打草惊蛇,让他们提高警醒,现在照旧关注一下金陵五令郎的下落。他心思缜密,半日之间,恰似成熟得多了。

现在,他信步周游,东张,西望,来到了江干下关。金陵眼下是明朝的都市,也是水陆码头。下关一带,车马不停,商旅如潮,另外有三多,那是镖局多、客栈酒肆多、茶室楚馆多。这下关一带,其繁荣不下于城内夫子庙,大街之上,除了商贾行旅,船夫脚衙之外,随处可见高一头、阔一臂、横眉瞪目的好汉,这些人横冲直闯,斗殴滋事,如同屡见不鲜,公门的捕快,只要不出人命,竟也视若无睹。

华云龙在那熙来攘往的人丛中转了一转,不见特殊扎眼的人物,便向一座不大不小的茶室踱了已往。一个茶博士迎了上来,哈腰打躬道:“少爷请,楼上有雅座。”

华云龙将头一点,登上二楼,选了一个临窗的位子。

茶博士急遽搬动桌椅,捧场道:“嘿嘿,这窗口面临长江,空气清朗,比雅座更好。爷,您喝什么茶?”

华云龙信口言道:“普洱。”

茶博士干笑一声,道:“您老来自滇边吧?嘿嘿!实在普洱不如武夷,武夷不如君山,君山不如龙井。龙井的毛尖,那才是茶中珍品。爷,您老泡一杯毛尖试试如何?”

华云龙眼光一抬,笑道:“你对茶很有研究?”

茶博士微微一怔,哈腰道:“爷夸奖。”

华云龙脸色陡沉,道:“我要普洱。”

茶博士又是一怔,蹑嚅道:“这……这……”

华云龙朗声大笑,道:“这什么?普洱缺货,是么?”

茶博士一脸尴尬,连连作揖道:“是,是,普洱缺货,爷海涵。”

华云龙大笑不已,道:“既然缺货,何须饶舌,你倒很会做生意。”

茶博士满脸通红,垂目道:“大人不记小人过,爷见谅。”

华云龙轻轻挥手道:“去吧,随便什么茶,我都喝啦。”

茶博士想不到他如此好说话,抬目一楞,随即哈腰告退,急遽下楼而去。

这一刻,楼上的茶客均纷纷向他望来。一者是他劲装佩剑,体形伟岸,眼光熠熠,英气逼人的缘故,再者,为了选一杯茶,他竟挖苦了店伙一顿,旁人只当他寻事惹非而来,因之格外惹人注意。须知白昼饮茶,泰半俱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这种人不光喜欢起哄,而且专门好称英雄,强替别人出头,美其名曰谓之打行侠仗义,不意华云龙随和得紧,仅是打个哈哈而已,那就难免令人失望了。华云龙气派极大,眼光在众人脸上一转,便自去望窗外,悠然自得地浏览那众多的江水、往来的船只。

“二哥,此人身手不弱?”

另外一个清朗声音道:“嗯,此人英气朗朗,神仪内蕴,是个内家能手。”

华云龙虽在眺望江景,但他乃是有为而来,两人的谈话,他听得一字不漏。就在这时,茶博士端来一壶香茗,他回过身来,啜了一口,乘隙朝那声音泉源望去。但见茶室一角,面扑面坐着两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其中一人虬须绕腮,颊上老大一条刀疤,另一人体形瘦长,眉心一颗黑痣,两人同是短装妆扮,身带兵刃,但却栉风沐雨,戚容盈面,一副焦灼不安的神情。他朝两人望去,那二人也正向他望来。

华云龙并无以貌取人的习气,眼光一触,马上微微一笑,道:“两位兄台若不见弃,何不移驾一叙?”

因为一句话,已激起侠义的心肠,他竟忘怀了此行的目的,主动招呼别人了。

两个男子犹豫了一阵,终于端起茶具,走了过来。瘦长男子抱拳一拱,道:“区区骆振甫,这位是区区三弟,姓马名世杰……”

华云龙还了一礼,肃容道:“在下白琦,两位坐下谈。”

这是他漆黑的决议,凡遇未明内情的人,一律暂用假名。骆振甫与马世杰道了久仰,划分在他两侧落坐。

三人外交一翻,华云龙向他们探询金陵五令郎的消息,马世杰悄声道:“他们正在找一小我私家。”

当下食指沾水写出了三个字——华云龙。

华云龙蓦然见到自己的姓名,不觉凛然一震,华云龙歉然一笑,道:“两位兄台幸勿见责,在下正是华云龙。”

马、骆二人怔了一怔,相相互顾,似乎仍难置信。

华云龙只得又道:“在下原是被九阴教教主所劫,昨夜脱险归来,曾经见过余老前辈,虚名相见,也是逼不得已。”

于是骆振甫、马世杰向导华云龙去找金陵五令郎,出城不多时,在一处树林边就碰上了蔡昌义与李博生、余昭南等人,各人聚在一起攀谈。华云龙一一抱拳作礼,道过久仰,然后一顾蔡昌义,说道:“昌义兄,我脱险归来,却是遍寻不获,你到那里去了?”

蔡昌义嚷嚷道:“还说哩,你找我,我又何尝不在找你,练了三天武功,再到你囚禁之处,你却不翼而飞了。”

华云龙不胜惊讶,讶然问道:“怎么?你知道我被禁之处?”

言下之意,有点不太相信,因为蔡昌义乃是性子急躁,义薄云天的男子,既然早知他被禁之处,断无不脱手救人之理,纵然变得智慧了,知道一小我私家气力单薄,不足成事,那也不会不闻不问,独自跑去练了三天武功的。

余昭南与李博生也不敢相信,两人都是目射神光,讶然地望着他。蔡昌义却是一无所觉,仍旧话焉不忿隧道:“虽然罗,如若否则,我怎会快马传讯,找博生兄他们从速赶回。”

李博生恍然而悟,道:“这样讲,你差人传讯之时,尚不知华兄已经脱险罗?”

蔡昌义突然道:“如今魔劫已兴,前天晚上,我就见到玄冥教的人与九阴教教主窃窃私议……”

提起九阴教主,华云龙不觉精神一振,接口问道:“你在那里见到他们窃窃私议?”

蔡昌义突然意兴遄飞地扬一扬目,笑道:“就在你那被禁之处的前院啊,前天晚上,我见到的可多啦。”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你究竟见到些什么?何不爽爽快快地讲?”

蔡昌义道:“我虽然要讲,我问你,有一个姓高名泰的前辈,你可认得?”

华云龙道:“可是一个身躯雄伟,气派恢宏,却又眉清目秀的人?”

蔡昌义将头一点,道:“正是,正是,年岁或许三十五六。”

华云龙道:“我认得,那是周一狂周老前辈的传人,武功是家祖与家父教授的,我称他叔父。怎么样?你见过他了?”

蔡昌义神采飞扬隧道:“非但见过,还见他轻轻一掌,就将那九阴教教主打回老家去了。哈哈,那气派真是令人羡慕。”

华云龙瞠目一怔,悄悄忖道:怎么回事?九阴教教主死啦?高叔父的功力突飞猛进了么?他心中生疑,口中说道:“你讲清楚一点,最好重新讲,省得把我弄糊涂了。”

蔡昌义道:“这有什么糊涂的?就这么一掌嘛。”

他左臂一抡,作了个抡臂出掌的架式,李博生的鼻梁险险遭殃。

李博生向后一仰,伸手握住他的左腕,道:“不要比手划足,你讲九阴教教主可是死啦?”

蔡昌义讪讪然收回手臂,道:“没有死,是回老家去了。”

余昭南接口笑道:“我明确了,九阴教教主被高峻侠一掌击伤,如今回老巢养伤去了,对么?”

蔡昌义忙加解释道:“你讲对了一半,回老巢倒是不错,但她并未受伤。”

愈解释愈令人不解,九阴教主既未受伤,像她那样雄心万丈的人,怎会突然回到老巢去呢?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你这样讲,咱们愈听愈迷糊,照旧重新讲起吧!譬如九阴教教主与玄冥教的人议论些什么?我那高叔父又如何碰上九阴教教主?九阴教教主如何被我高叔父一掌打回老家去了?那时候他又身在那里?等等,一桩一桩逐步地讲。”

蔡昌义先是一怔,但见众人一个个瞪着眼睛瞧他,十几双眼睛全有迷惘之色,因之无可怎样隧道:“好吧,我重新讲。”

他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道:“前天晚上,我由钟山之巅,练武回来,那时候约莫戌初时分,心想三日不见,不知你境况如何?因之也未进城,便自沿着山麓西奔,到达你那囚禁之处。”

眼光移注华云龙,继续说道:“你知道,那座庄院,三天前我已去过,那时你被人倒转身子,吊在树上。”

华云龙何尝知道,但他也不解释,微道:“讲下去吧,细节不必说。”

蔡昌义才又接道:“我径奔后面的独院,不意树上无人,院中也无灯光,其时,我以为你出了意外,心中一急,便想抓小我私家来问问,但我领教过他们的武功,知道他们一个个俱都特殊,故此我行动特别审慎,小心翼翼地朝那前院掩去……”

余昭南听到这里,不觉悄悄失笑,忖道:你也知道小心审慎么?这倒确是异数。心中在笑,口中催道:“讲快一点,不重要的不必讲。”

蔡昌义瞪了他一眼,始才接道:“那前院大厅之上,灯火通明,从窗户中望去,但见人头攒动,竟然不下二十人之多。其时我心中想道:岂非正在询问云龙弟么?这样一想,我马上热血沸腾,忘了忌惮,脚下一点,就待冲向大厅……”

忽听马世杰失声叫道:“啊呀,那可泄露行藏了。”

蔡昌义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行藏若是泄露,往后的事如何知道?”

顿了一下,又自接道:“我有时性子很急,那时却心中一动,悄悄忖道:差池,若是正在询问云龙弟,我这样闯去,救得了人么?因之我强自镇定,又复悄悄地掩了已往,爬上了一棵榆树,俯身下视,朝那厅屋中望去。”

李博生点一颔首,笑道:“不错,粗中有细,若能随时警惕,咱们也就完全放心了。”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不要打岔。讲到要紧关头了。”

李博生眉头一扬,缄口不语。

蔡昌义接道:“原来那厅屋之中,席开两桌,乃在大宴来宾,其中一个红脸白髯老者,独踞客席的首位,九阴教教主则在另一桌首位相陪,其余九阴、玄冥两教的属下,相互穿插而坐,情谊极为融洽,倒是不见云龙弟的影子。”

华云龙道:“那红脸白髯老者,是玄冥教的教主么?”

蔡昌义道:“不是,那是玄冥教的总坛坛主,复姓端木,名字就不知道了。”

华云龙道:“所谓窃窃私议,那是宴会以后的事了。”

蔡昌义道:“不,就在酒宴之间。”

华云龙失笑道:“酒宴之间,怎么叫窃窃私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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