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流浪北平（2/2）

“怎么这么点儿，你几岁？”

“我十四。”，这是假话，我四姨教给我说的。

“登记姑娘望望身旁一个稍大点儿的姑娘，那姑娘说：‘兵荒马乱的，饭都吃不上，能长个儿吗？你给他登上吧，不就是两个窝头、一碗白菜汤吗？你还真当个大事办了，你不收他叫他上哪儿去，怪可怜的。’

“登记姑娘做个鬼脸儿，给我登了记。

“她说，‘上旁边等着去吧……喂，你的行李呢？’我说：‘没行李。’‘没行李这个天不冻死你’。

“旁边那姑娘说：‘就叫他跟你睡吧，全当是你弟弟。’

“‘放屁，叫他跟你睡吧，你年纪大些，全当是你儿子。……都是你，叫留下来，还得给他解决行李。’

“一百二十个名额登满以后，队伍出发了。在路上只见那正阳门楼上、也住满了学生。楼柱子上扯着绳子，挂满了晾晒的衣裳，红的绿的蓝的黄的，好像万国旗。

来得早的，就近解决，就都住在这些门楼子上。离老远就看见学生们提着桶、端着盆、拎着暖瓶，上上下下的很是热闹。夏天还好说，冬天可咋办？城门楼子上，大风‘呜呜’的。

“我们三十二期同学会，里头有高人，早就派人出去，找到了一个极佳的住处。

“队伍绕过‘前门’，走进‘石驸马大街’，在一处高门大院前停住脚。三个学生叠起罗汉，翻过高墙跳进去，拉开门闩，队伍便推开大门，蜂拥而进，两位看守房屋的副官也不管，站在旁边干望着。

“院里。绕过影壁，便是一个大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应有尽有。女同学便抢占了一座绣楼；男同学便去抢占书房、卧室、办公室，以及下人住的房间。这些房间小些，可以两、三个人住，或一个人单住。

“小同学没那些心眼，就在大客厅里安放了自己的行李。客厅里住的人多，热闹。

“这是民国政府宁夏省主席——马占山的公馆，战乱之时无人居住，只派了两名副官在这里守护。早就知道大批的流亡学生，到处抢占空闲的房屋，估计这里也不会幸免，预先便把所有房间的家具、摆设，收拾一空，免得遭受损失。等到这些学生蜂拥而入的时候，两个副官倒像是看热闹的外人一样，袖手旁观。

“我又没有行李，就抱了一捆稻草来，铺在地上，说明这是我的位置。如果现在来划分阶级的话，我就是个纯粹的无产阶级，或者叫流亡无产阶级。除了身体以外，没有任何生活资料。

“好在是油漆地板，也不会太凉。可是盖什么呢？看来只有合衣而卧了。

“正抱着膝盖犯愁的时候，登记姑娘抱着一床被子进来，喊道：‘张天翼’，这是我们几个挤着睡，匀出来的一床被子，送给你，就当救灾了。’

“我呆在那里没敢动地方。她把被子往我怀里一扔说：‘还不好意思哪，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应该互相帮助，可你总得谢谢我们吧！’。

“有一个坏小子喊道：‘亲一个吧！’众学生哄堂大笑。

登记姑娘说：‘亲就免了吧，以后有难处吱一声，我姓花，就叫我花姐吧。什么名字不重要，能喊就行。别跟那几个坏小子学，你要像他们那样，我就不理你了。’

“说不上她还爱上你了！”洛雁打趣道。

“你说什么呢，那时候我才十二，她才十五。”

“我说的不是那个爱，是友爱的爱，与岁数没关系。”

“你别说，从那以后我们俩还真地成了好朋友、好姐弟，不过这是后话了。”

“张老师，您还卖关子？”洛雁说。

“大家都收拾妥当，送饭的来了，在一家小饭馆包的伙食。

“掌柜的挑着担子，前边是一筐窝头，后边是一桶白菜汤，桶边上吊着一瓶油，是煎熟了的菜油，要当着大家的面倒进桶里，用勺子搅和均匀。意思是说，大家都看着的，一瓶油都到进去了，可别说我揩了你们的油。

“一天两餐，上午一餐八点，下午一餐五点，剩下的时间随便干什么，别耽误了吃饭就行，误了饭，只有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