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荡不羁、风流成性:花台弟子柳永纪事第10部分阅读(2/2)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她停下脚,发狠地说“凭我十多年对男人的经验,我一定能控制住他。”然后她有些疲软地说道
“控制住他就等于控制住了地位和钱财,控制住了自己逐渐下滑的前途。”
她感觉到游人逐渐多了起来,周围有一些丁丁的响声,她循声而望,不远处几个卖艺的正在操练。
“姑姑,给钱……”一个稚嫩的声音。
她侧过脸,理也不理这个乞丐。她知道,当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时,没有谁会给她半个子儿。
“撒钱的(古时妓女中,因对前途失去信心,便将平生所积的钱财撒给路人,俗称撒钱的。)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说。
“快走,撒钱的来了。”乞儿们叫着喊着往前冲。
“撒钱的?”她看了一眼小道旁那个女人,正将一把把铜钱撒向人群,人群一窝蜂似的拥着抢着。
“可怜……”她说的是那个撒钱的女人而不是抢钱的男人、女人、孩子们。
“是谁呢?又是哪个院子里的女人呢?”她扭过头,不愿再看她,她说
“柳三变快要到杭州了。”
说话间,手掌下的石板正在变凉,光线迅速暗了下来。
“天又黑了。”就这样,她的眼泪悄悄流下了脸颊。
“孙何死了,我也老了,三变呀,你能让我重新红起来吗?”
今宵酒醒何处七(1)
在潘阆处最后一个离开的是柳三变。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完全沉溺于这世外桃源式的生活,并且体会到一种贫穷的快乐。
“在常人看来,这是很难想像的。”后来他到金陵时对那个叫石介的贫寒书生说。他说,这两个月,是他一生中最自由、最快乐的日子,不论他将来是平步青云还是一落千丈,对这两月的怀念,将使他感到生之乐趣。
“那你为何依然留恋女色?”年轻的欧阳修这样问的时候,他的脸上也呈现出一种茫然的神情,好久好久才说道
“当寇准、魏野、林逋和九个老和尚相继离开的时候,我知道生命中另一种自由也随之而去了。逍遥是他们带来的,逍遥是他们带走的,我留不住一点半点。所以,我一离开潘阆,马上就想到青楼里红粉知己,是她们填补了我寂寞之旅中的大段空白。”
在这之前的现在,他已经踏上了去往杭州的客船
雨绝方塘溢,迟徊不复惊。
曝翎沙日暖,引步岛风清。
照水千寻迥,栖烟一点明。
主人池上凤,见尔忆蓬瀛(惠崇诗《池上鹭分赋得明字》。)。
他轻声诵着惠崇的诗句,想着他们“试泉寻寺远,买鹤到家迟”(宇昭诗《赠魏野》。)的生活,他们“诗高只教儿”,“共有海山期”的人生态度,为自己如此快地脱离于这种氛围之外而叹息。
“将来吧,将来功成名就之后,就……”就怎么样?他也不知道。
当他想到“功名”二字时,心如同刚刚剖开膛的麻雀的心脏,能清楚地看见它勃勃的跳动。他在盼望着明天,等待着明天,在明天到来之前,他需将胸中的夜色消溶化解。
是的,他的心中,一直有一团沉沉的黑暗。这团黑暗只有两种光芒照亮,一种是“晚唐体”诗人式的自然自由之光,另一种是从庙堂之上射下来的光,在这种光线的照射中他看见自己身穿紫袍,脚蹬紫靴,行则前呼后拥,卧则左右侍奉。
“退一步逍遥自在,进一步荣华富贵”,而中间是一团沉沉的黑暗,他觉得自己之所以在此生命之暗中跋涉,就是有那一个个清纯亮丽的女儿点亮的灯,每当望见它们,他的心就要禁不住颤抖,也许这一盏盏灯,这一盏和那一盏,昨天的和今天的,现在的和将来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只要有它们微弱的或明亮的照耀,他的心就会被喜悦充满,就会瞬间忘记功名路途中的挫折和磨难。
他心里算计着,到达杭州时,秋天也就到来了,西湖水将变得更加澄澈,女儿们的相思将更加柔弱。
“杭州知己数不清,个个尤物意中人。”他开始安排杭州的日程。在安排中,他将于公元1017年秋初抵达杭州。
秋天已经到来了。
在秋天到来的时候,大宋朝出现了一件怪事。更具体地说是天空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动物,它长着竖直的翅膀,草绿色的身躯和强大的后腿,一跳就是数丈,头部是刀子样的牙齿,尾部是一根弯曲的短管,当它落地,一堆一堆地进行交配,完事后,尾部的管子将受精卵掘土埋在地下。有人挖开看过,是那种块状的红色颗粒,每一块凝结上百颗,每一颗都可以孵化成能飞能叫能咬能繁衍后代的个体。
柳三变的小舟驶进杭州水域时,听到头顶有隐约的声音,如同崩断琴弦后发出声音的末尾部分。他抬头望去,一片黑云挡住了夕阳。
“啊,这云飞得真低。”
还没说完,水客大叫道“相公,快往舱里去,快,快。”
柳三变正在犹豫间,那片黑色的云已经到达头顶,嗡嗡地盘旋回绕。
“相公,快进来躲躲。”说话间,一样东西啪一声打在柳三变的肩膀上,他侧头看时,只见一双鼓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并且挥舞着口腔里的大刀,准备向他扑来。
“这是什么呀,船夫,快给我打死它。”
“打不得呀,相公,这是‘hung’。”
“hung是什么?”
“是上天降下来惩罚人间的,谁打了它,谁将遭到更重的惩罚。”船夫抖抖索索地说。
此时,船外一片嘁嘁嚓嚓的声响,柳三变掀起舱帘一看,数不清的“hung”正在船上滚动,船被它们压得一颠一颠的。
“相公别怕,它们是在休息,待会儿就走。”
“真会找地方。”三变笑着说。他感到肩膀有种奇怪的痒,hung正用前足扣着他的衣服。船夫见状,找来一片叶子,放在它嘴边,它便轻轻一跳,到了叶子上,在船夫将它送到舱外的时间里,那片圆圆的叶子已经变得残缺不全。
“好厉害的家伙!”三变道。
“相公呀,据说陕西、江淮、两浙、荆湖路,一百三十余州都出现hung。良田均被吞食殆尽,百姓不堪其苦。”
“有什么办法制服它呢?”
“相公,没有圣上旨意,百姓是不敢动它的。”
“这是为何?”
“它是hung。”
柳三变明白了,“hung”和“皇”谐音,只有皇上下旨,才可以想办法消灭它。想到这里,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船夫,将船驶到离杭州府最近的地方停泊。”
两人在舱里待了约半个时辰,觉得船往上一浮,接着一阵嗡嗡声隐约远去,船夫道
今宵酒醒何处七(2)
“走了。”说完拉开舱帘,hung果真走得干干净净,柳三变出舱在空中寻找,一片绿云往东南而去。
“今夜绍兴、建德一带肯定遭殃。”船夫忧心地说……
两浙转运使陈尧佐已经忙了一天,批阅来自钱塘江堤的文件。自从朝廷批准他的建议,用薪土代替竹笼石堵堤以来,整整两年时间,江堤仍然没有坏损的迹象,再过一年半载,堤上的草根萌生盘结,江堤被毁的可能性就越小了。他怀着愉快的心情,推开两边的窗棂,一阵风扑面而来“总算成就了一件大事。”
“报——”
“报大人,从长兴而来的消息说,飞蝗过淮河,连云障日,正往杭州而来。”
陈尧佐闻言,浑身变得冰凉——这飞蝗之害,起自京畿,而后是京东、山西、河北,满川遍野都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里,这可如何是好?
“……以薪土代替竹笼石……以薪土代替竹笼石……以薪土……”错了,薪土只可以挡住江潮,可怎么能挡住如潮的蝗虫?
“报,飞蝗飞过太湖,已迫临余杭境内。”
“……知道了……”接着他坐到公案前,从文件堆中查找有关飞蝗的资料。“……及霜寒即尽……”他读到这一句。
“现在是九月初八,过几天就该霜降了。”
身旁的幕僚说“霜降一到,蝗虫必灭,完全可以以逸待劳。”
“是呀,到那时,粮食也就所剩无几了。”他瞪了幕僚一眼说。
“报——门外有人求见。”
“是谁?”
“叫什么柳耆卿的。”
“不见,让他走。”
过了片刻“报,大人,那姓柳的说,他是为蝗害之事而来,求与大人一见。”
陈尧佐思忖一阵“既是为蝗而来,可能有些见解,叫他上来。”
“柳耆卿上堂——”
几声吼威之后,从台阶下走来一位白衣人,边走边看着公堂两边的景致“好气派也——”
“贫生柳耆卿叩见大人。”
“柳耆卿——你来见本官何事?”
耆卿仰面答道“我知大人为hung所苦,特来求见。”
“是的,本官正为此发愁,难道你有什么良策?”
“大人,我曾看过一些hung的资料,有两种办法可以减轻其害。”
“讲来!”
“一是吃掉,二是烧掉。”
陈尧佐眉峰一竖“大胆,你一个读书之人,怎么连百姓都不如,‘hung’是能够随便冒犯的吗?”
“大人,它不是‘皇’只是‘蝗’,和‘皇’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大人给皇上上折,晓之以利害,皇上就会答应灭蝗的。”
“即便皇上答应,又该如何灭法?”
“小生已经说过,一是吃掉,二是烧掉。”
陈尧佐笑了“怎么个吃法,又怎个烧法,请你如实讲来。”
“前人食蝗,曾以油炸,佐之以盐椒,史书上记载其甘脆可口,属上乘美味。”
“噢?”陈尧佐颇有兴趣,“如果你敢吃,今夜就给你油炸一盘如何?”
“谢大人。”
“来人。到外面拿五十只蝗虫,用油炸好,配之以佐料,看他怎么个吃法。”
陈尧佐吩咐完毕,起身离开,只留柳耆卿一人在堂上。耆卿见陈尧佐离开,起身坐到旁边的案几旁,对堂上的仆役说
“我赶了几天的路,困渴难忍,有劳先生去弄点吃的喝的。”
仆役笑一笑“喝的有酒,可吃的东西没有。”
“你去向大人讨点。”
仆役进了里面不久,端一壶酒出来“我们大人说了,这壶酒赏你,下酒的东西待会儿就弄好了。”
耆卿自斟自饮片刻,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来了。”他心里自语一声,仆役已将一大盘油炸蝗虫放到他面前
“菜来了,你吃吧。”
在屏后偷看耆卿吃蝗虫的陈尧佐,起初觉得恶心,而后见他吃得那么有滋有味,便站出来
“怎么样?味道如何?”
“大人,前人所记不虚,果然美味佳肴。”
“哦——来来来,我也尝一只……”
“大人,”幕僚上前阻止,“这东西即便能食,也让百姓去食,大人贵体,不可鲁莽……”
“哪里,百姓能食,我就能食……”说着话已将一只蝗虫塞进嘴里,嚼了一阵
“呀,果真美味,来来来,大家都尝个新鲜。”
“大人饶命呀,大人饶命呀——”堂下一片哀求。
陈尧佐脸色一沉“今天的晚餐就是这蝗虫宴,让厨里炸三十盘享用,谁若不吃,打六十大板。”说完伸手拉耆卿起来
“柳耆卿,我明天就上奏折,求皇上恩准灭蝗,你快将第二个办法告诉我。”
柳耆卿吃完盘中最后一只蝗虫“大人,这蝗虫有着极强的繁殖能力,一般是秋末下卵,将卵埋于地下,如果翻开泥土,将它们取出,放一把火,保证来年没有蝗灾。”
“可蝗卵在地下,又多又小,怎么找得见?”
“回大人,蝗一般都是群居,其卵也粘连成块,在它们曾停留过的地方寻找,就会找到。”
“好!”陈尧佐高兴地说,“柳耆卿,你对蝗研究如此之深,为何不早点上报朝廷,为黎民百姓分忧。”
今宵酒醒何处七(3)
“大人,小的位卑言轻,只有求大人代劳——其实,这灭蝗之法百姓早就通晓,没有圣旨不敢随意而为,若此番皇上恩准大人所奏,不出一年,百十三州的蝗害将被消灭,百姓将感念大人恩德。”
陈尧佐细细打量柳耆卿一阵“看你也是通晓古今、心怀天下之人,如果愿意,就留在我身边如何?”
耆卿心里好笑,口中却说“大人,小的生性游荡惯了,受不了官府里的拘束,谢大人一番好意。”
陈尧佐沉吟半晌“也好,日后你若有用得着本官的地方,尽可前来。今夜我们以蝗虫为宴,庆贺一番,不知意下如何?”
“大人,小的到杭州还有些事情要办,今夜的宴会就不参加了,谢大人,小人告辞了。”说完,举起酒壶,将酒饮个一滴不剩,翩翩然出了府门,陈尧佐望着他的背影道
“此人有一番来历。”说着对仆役道“你们查查,这柳耆卿到底是何许人……”
柳耆卿出了门,摇摇摆摆往销魂楼而去,“这陈老先生的酒还真有些劲……”他打个酒嗝,眯眼看看水边上飘摆的酒旗,口里道“今夜不知何处宿,牧童遥指杏花村。”可身边没有牧童,这里也不是杏花村,没有杏花,连杏子都吃光了。这里是杭州,是他写过的杭州,是“参差十万人家”的杭州,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杭州,是二百多年以后,金兀术完颜亮因“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而南侵的鱼米之乡。
他这样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天已完全黑了,路途有些模糊,街上行人渐多,红裙绿袖飘摆而过,正是公子王孙寻花问柳时节。
不一会儿,他已来到西子湖畔,但见歌台舞榭上灯火辉煌,人头攒动,柳七心里道“且去耍一会儿。”
说着话便来到台子下,找个空位坐了。
“客官,要点什么?”小二早已殷勤地招呼。
“来斤酒,再来几样下酒的小菜。”
小二拿了酒菜过来“客官,你慢慢用。”
他刚斟上酒,一个姑娘翩翩而来,坐在他面前
“官人,你是听曲还是……”
“我只是听曲。”
“那你可点些曲子,我们这里有几个唱曲的,可是远近有名的。”
“是哪些,可报上来。”
姑娘拿出个单子,递给柳七,柳七一看,上面写着
“石竹,师承香香。张惠,师承虫虫。张颜,师承楚楚……”
柳七道“这石竹、张惠、张颜我都不太熟,可香香、虫虫、楚楚这些名字好眼熟,请问姑娘,那香香是不是唱《昼夜乐》的那个?”
“官人,你知道香香姑娘的底细?她唱的曲儿多了,可听说她是因唱《昼夜乐》红的,而今她只教我们唱,自个儿不出台了。”
“你可知道那《昼夜乐》?”
“只知道几句,姑娘不唱后,这曲儿也没人会唱了。”
柳七叹息一声,轻声唱道
香香家住桃花径。算神仙、才堪并……
“哎呀官人,这曲子我们这里没几个会唱,你竟然……我知道了,你肯定是……”
“是什么?”他期待地问。
“是香香姑娘的一个相好。”
“香香现在如何?”
“好着呐,有个员外看准了她,准备纳她为妾,姐妹都盼着喝她的喜酒。”
“虫虫呢?”
“你认识她?”
柳七笑笑,诵诗道
……近来云雨忽西东。
诮恼损情悰,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
争似和鸣偕老,免教敛翠啼红……
“这是什么词?”姑娘不听他诵完道。
“这词牌名为《集贤宾》。”
“知道了,知道了,妈妈讲过,虫虫姐就是唱这首曲子后才红的。”
“虫虫现在如何?”
“她呀,还红着呐,从前只唱曲不卖身,而今发了财啦。”
柳七黯然神伤,过了许久,又问
“你知道楚楚的情况吗?”
“知道,楚楚曾是销魂楼里的红角儿,可人老了,嗓子也不好使了,如今啊,被人家从销魂楼里赶了出来,落得个教新嗓子练曲的下场。”
柳七心里一紧“你知她在哪里?”
“她呀!”姑娘嘴一撇,“这几天老在湖边散步去,她脾气又不好,谁也不敢惹她,当然也不理她。”
“她现在还在湖边?”
“谁知道呢?她每天只上一堂课,上完了,拿几个铜板就走了,她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怎么?官人想找她?我说你别费心,可驴着呢,曾经有个员外想娶她为妻,那员外也是个好人,黑些丑些罢了,可她竟让员外下不了台——她呀,说不定在等那个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