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离散(2/2)
清风寺,徐泽远轻声念出这三个字,不禁悲从中来,他回忆起很多年前,爷爷要带着他上山去清风寺拜忏,他却耍着赖装肚子疼,一直疼到暑假结束父母来接他回城里。
一进院的正殿是供着侧卧弥乐,一个小和尚从弥乐身后闪出对着徐泽远行礼,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打七的?可登记了?手机可上交了?
徐泽远鞠躬回了个礼,
家里办丧,能为逝者拜一拜?上个香就走。
请施主自便。说完小和尚抽身回转,消失在徐泽远眼前。
二进院大殿里有个和尚坐在正座上讲经说法,身后供奉释迦牟尼,香案上燃着莲灯,点着蜜蜡。僧众和居士们端坐堂前,悄无声息,最后排有个小僧留意进出的人,他用手招呼徐泽远,徐泽远会意,跪坐到小僧身旁的空位上。
清晰的法语在大堂内回响,
人生有八苦,死苦,所谓死悲分散,生机断绝,识已全灭,无所觉知。在人生的诸多苦楚中,死是最苦的。
正中徐泽远的要害,到底何为死?人为什么会死?人又为什么生?他好奇的眺望正座上的师父,白净的脸,看不清五官,只是低垂着眼睑,目下无尘,心如止水。
缘聚缘散,何期自性,本无生灭。死是新生的开始,轮回是下一个生命体的诞生。因果轮回皆有定数。佛经有云,非想非非想天,寿长八万四千大劫,但报终仍当堕落,不出六道轮回。
死也是活的一部分?徐泽远,不禁心中自问。
人生有八苦之爱别离苦。所亲爱之人,以某种因缘互相离别,引生众苦。唯有断除执着,才不会忧愁、怖畏、悲愤。《大般若涅磐经》有云:因爱生忧,因爱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亲如父子,近如夫妻,亦难得终身相守,又何交其他呢?万法无常。
怨憎会苦,和爱别离苦两两相对,两不相容的人,又或利害冲突,偏又聚在一起,如影随形,她像再也没有分散的时间,这岂不是令人苦恼万分?......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爱别离,怨憎会。徐泽远心中默念,似懂非懂。他徐徐起身,退出大殿。三进院供奉观音,最后的院落是地藏殿。他不知如何拜忏,只记得以前奶奶初一、十五会给家里供的菩萨上香,于是,便站在观音菩萨面前,满心志诚的向观音大势揖了揖手,忏悔小时候的调皮,忏悔迟来了17年。香案上摆着香柱,他燃了三支插进香炉。
迈出观音殿他身轻气爽起来,不是因为忏悔,而是兑现了答应五太爷爷、爷爷的承诺。殿外菩提树的叶子边缘微微变色,另一侧一株白色曼陀罗已过了盛花期,洁白修长的灯笼型花朵在枝桠上倒垂悬吊,徐泽远被深深吸引,俯看花的茎、花的蕊,林近溪身着白衣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里,他不禁轻叹一声。
手持云板的小和尚围着围裙带着套袖从跨院蹦进来,和徐泽远对视了一下,小和尚见有人,赶忙提了提正气,做出威严相,单手合于胸前,
阿弥陀佛,这是曼陀罗花,佛花。
好看。徐泽远不知如何回敬,点头示意。
喜欢吗?喜欢就结个缘。
怎么结缘?
小和尚指了指灰瓦砌成的花围上毛粟子似的种子,
请回去,可以种。
怎么请?
用心请。
徐泽远试着拿起了几粒。
多拿点。
要给钱吗?
随意。我要去打板开斋饭,斋堂就在里面。小和尚示意徐泽远去斋堂用斋。而后用小木槌敲起了云板向大殿走去。
徐泽远把手里的种子放进口袋,掏出10块钱放在花台上,压上了几粒种子。随后步出清风寺翻山回镇子。
徐家长房的祖屋落了锁,奶奶被徐泽远的父母接走了,从此以后徐家这一支绝迹于此,离散在天涯。
爷爷的离逝,亲人的离散,祠堂的衰败,让徐泽远痛彻心扉,失掉了一半心魂。爷爷孩提时代的私塾先生终其一生都在给镇子上几岁的娃娃们开蒙授课传授经史子集,诗辞歌赋,包括徐泽远。徐泽远从小记忆力很好,便背了许多,只是不求甚解其中的意思,再大些,记得多便成为他争强好胜的利器,讨夸讲,赢桂花糖吃,除此他体会不到这些词句的深意和妙用,甚至觉得百无一用。再后来,他和这些陈旧八股彻底绝别。只是酒酿已埋进了肺腑,随着时日的推移,它会悄悄的发酵,历久弥新,流淌进他的血液,浸润他的发肤,生发在他的每个毛孔。等他体会到其中的好处,还没来得及投桃报李,却发现神魂还在,根基不复存焉。
明月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