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2)
男子二十加冠自有一定的章程。
林涧冠礼正宾为应天逸,应天逸是正经科举出身,最是推崇古礼的人。林涧的冠礼便皆是按照古礼来的。
林黛玉看着应天逸为林涧庄重加冠,众人倒都屏息敛声无人说话,一时厅中便只有应天逸的声音回响。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加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林鸿乔氏未归,但林鸿乔氏有书信送回,言说林涧表字请由应天逸来取。
加冠后,应天逸便给林涧取字——是为云溪二字。
林涧一听倒笑起来,他也不管厅中众人如何想,也不管隔廊上的女客如何想,张口便对应天逸笑道:“先生所说的这两个字,倒像是女子的小字。不如先生再为我重取一个?”
原本庄重肃穆的气氛一下子就让林涧这句话给破坏掉了。气氛陡然一松,好些人脸上也都有了些许笑意。
应天逸听见这话就瞪了林涧一眼,但他素来知晓林涧的性子,见他先前安安分分的把冠礼都行完了,对于林涧这话也就没多说什么,更没同意给林涧重取一个。
应天逸道:“你名中涧字便有山水之意。你天性纵情不爱拘束,又常有惊人之举。旁人是静看山水人间,到了你这儿确实纵情山水人间。我小时瞧你胡闹,便总是想起摩诘居士那句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你就是那只惊了月色的鸟,偏偏你的字又写得好,你小时习字,我站在你跟前半日,你也不曾抬头瞧我一眼,偏又有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宁静。”
“瞧你静下来,就总叫我想起摩诘居士写于云溪的杂题五首。想必你也知道,我颇偏爱这五首诗,当年先父见背,我在家丁忧时还曾出外找寻过云溪之地。只可惜年代久远,地方已不可考了。便是云溪别墅自然也是没有了的。可这云溪之地,却也是如同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你说说,这样好的两个字,不是正好与你相配吗?”
“你这心啊,深深浅浅沟沟坎坎,用这云溪二字,也好给你压一压。将来脱出山水人间,愿你也能收一收你这泼皮性子。”
说到后来,应天逸也是绷不住了,到底还是含笑说了最后的话。
叫应天逸这么一说,林涧倒也挺喜欢这云溪二字的。他给应天逸躬身行礼,郑重给应天逸道谢。
可当林涧再度直起身子时,他忽而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来。
其实在冠礼进行过程中,林涧一直都有咳嗽,只不过为了不影响冠礼的进行,林涧一直都在强忍着,便是实在忍不住了,也只是压低了声音小小的捂着胸口咳嗽两声。
这会儿冠礼行完,林涧实在是忍不住了,况大厅的门窗一直都敞开着,对于他这久病之人,风雪侵袭自然十分厉害,受凉之后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咳得脸都红透了,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林涧这动静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应天逸连忙上前给他顺气,冠礼也已经行完了,应天逸索性吩咐了人,将门窗都给关起来,先让厅中暖和起来才是最要紧的。
有人照着吩咐去关门关窗,有人照着应天逸的吩咐跑出去请大夫,有人忙着去拿林涧的药来,而林涧在萧煜迎上来看他时,他趁众人不注意轻轻按了按萧煜伸过来扶着他的胳膊,然后便在一阵猛烈的咳嗽后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林涧身上穿的是深色衣衫,可他这一口鲜血吐出来,闹出的动静极大,厅中众人都看见了不说,隔廊上的女客们也都瞧了个一清二楚,一时众人就都骚/动了起来。
余贵妃和元嘉公主赫然起身,要不是余贵妃还记挂着下头有男客在,一把扯住了当即就往下跑的元嘉公主,只怕应夫人也会因为一时情急跑下去了。
余贵妃满面焦急之色,却也不能马上下去,只能命人先去下头查看情况。
林涧吐血将众人都给吓着了,他吐血过后便浑身虚软,靠在萧煜身上难以起身,应天逸干脆也不要人关门关窗了,直接让人将林涧送到了他的卧房里。
萧煜和十皇子、十二皇子跟进去照顾林涧,应天逸则留在外头招呼客人。
林家请人来观礼,自然也是备了宴席的。冠礼之后正是用饭的时辰,宴席饭食早已备好,用饭的地方也早已准备妥当,只待客人们入席便可开宴了。
可是眼下突发这样的事情,客人们有哪里还有心思留下来用饭呢?来的皆是与林家交好的人家,林鸿与乔氏不在,林涧主持西园一切事务,如今他病成那个样子,众人都怕给主人家添麻烦,倒都纷纷告辞离开了。
不过,与林家更亲密些的人家纵然人走了,却也打定主意回府之后不时派人来西园打听消息,看看林涧的病究竟如何。应天逸本是留下来待客的,结果倒同应夫人一起成了送客的人。
厅中男客渐渐散光,隔廊内的女客们也在应夫人的陪同下往府门那边去了,她们都是要离府回家的。
林涧吐血是陡然突发事故,事发突然,府中上下难免忙乱,但也只是那么一刻有些忙乱,过后众人虽行色匆匆各自都有差事在身上,但已没有之前那等慌乱的感觉了。
可应夫人走后,竟也没人来看顾林黛玉了。
林黛玉在看见林涧吐血的那一刻,她也是赫然站起,紧接着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样,难受的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有那么一瞬间,望着林涧吐出的鲜血和林涧那虚弱的模样,林黛玉觉得自己原本暖和的手脚瞬间都冰凉了。
林黛玉一直在发愣,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知道隔廊里的人都走/光了,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林黛玉觉得这一段时间很长,又觉得这一段时间很短,她不过一发愣,醒过神来发现众人都走/光了,其实这段时间并没有那么长,也没有那么短,不过一刻钟而已。
回过神来的林黛玉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去看看林涧。
她甚至将紫鹃伸过来要扶她的手直接推开了,脚下生风走得飞快,连大红大氅都来不及披,直接就出了隔廊,穿过大厅要往林涧的卧房去看他。
经过大厅的时候,厅中已无旁人在,只有林家的几个护卫在厅中清扫地面并清洗林涧吐出来的血迹。
林黛玉一眼瞥见那血迹,脚下一软,差点就踉跄摔倒,幸亏一直紧紧跟在林黛玉身后的香雾眼疾手快将她给扶住了。
林黛玉借着香雾送过来的力道站稳了身子,她都不敢再看那血迹第二眼,可方才看见的那一滩血迹的画面却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了。
大厅的门窗依旧大敞着,屋内炭盆烧得旺旺的,可林黛玉却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就连门外呼啸卷进厅中的风雪林黛玉都感觉不到了,林黛玉只觉得她的心一股一股的往外冒冷气,就连偶然被风吹到在她手背额头上瞬间融化的雪花,她都觉得那水迹比她的心还烫些。
紫鹃赶上来为林黛玉披上大氅,结果带子还没系上林黛玉就要走,香雾生怕林黛玉又用手把紫鹃推开,忙用了些力气抱住林黛玉的胳膊,让林黛玉先不要动,紫鹃这才抓/住机会上手给林黛玉把带子系上了。
林黛玉身边有香雾纤柔跟着,看见她的林家护卫也就没有跟着来,她又在林家走动得多,府里也没有人会拦着她,林黛玉一路疾走到林涧的卧房外,一眼就瞧见了在外头候着的吴叔。
将军街上的将军府空关着,平日里吴叔都是在西园照应的。这些时林涧要忙冠礼的事情,吴叔也有好些时没有回将军府去了,不过那边也有林家护卫照应着,吴叔不回去也没关系。
林黛玉也不管外头还有些人在,她也不去看那些人,径直走到吴叔跟前,就问林涧的情形如何。
吴叔见了她来,忙将林黛玉带至避风的门廊下说话:“姑娘是才来的么?少爷是有些不好,不过姑娘不要担心。里头已有大夫在给少爷诊治了。我带姑娘去隔壁房里坐一坐吧。只怕这里还需要些时候才能有消息。”
林黛玉还未开口,一旁的香雾却忍不住先道:“吴叔,您怎么还拦着林姑娘呢?少爷素日看重姑娘,姑娘要进去看看少爷,便瞧一眼只为安心,难道也不成么?”
“再说了,姑娘早就来了,一直都在隔廊上观礼,吴叔不知道么?”
林黛玉是想瞒着林涧给他一个惊喜,可她进来门上就是知道的,府里的人自然都是瞒不住的。就连钱英都晓得了,香雾自然想着,总管西园的吴叔肯定也是知道的。
却不想吴叔满面惊讶诧异,明明白白的写着他压根不知道林黛玉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