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村堇（1/2）

梦，如同泼盆而落的暴雨，刹那间将人拖进冰冷潮湿的深渊。心中呐喊着逃命，意识在颤栗着后退，但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梦魇的纠缠与侵扰。风动，神清，当阳光将黑暗驱散，回顾梦境时，却怎样也记不清梦里的事情了。于是作罢，嘟哝着白日将面临的烦心事，一边抱怨着一边穿上衣服走下了床，即便手脚依旧冰凉，心留有余悸。

是真实的？但却触摸不着，是虚幻的？但又如此劳神。虚实相伴，真假相隔，恍然间，已不知寻往何处。

“26号，三村堇。”

“请开始自我介绍。”

少女面前是目光灼灼的评委、无数的闪光灯和黑洞洞的摄像头，身后是胆怯稚嫩的西野七濑。

......

东京。

年后，天意仍凉，但比起前段的料峭日子，春意已开始显露。比起对春风里，那轻柔摇曳樱花展露喜爱与关心，对于初中生来说，可能更为上心的是即将来临的毕业季。想到马上就要和珍视的朋友各奔东西，泪水兴许会溢满少年少女青涩的脸庞。欢声与哭泣，踌躇与胆怯，时光把它们挂在记忆的架子上，终是随着早春微寒的清风逐渐飘远了。很多人说过再见，却来不及兑现承诺，转身就消失在了街角。

少女如此想到。

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却无关紧要。朋友什么的从来都不是必需品，而在自我心中还存在更难割舍的东西。

没错，更重要的东西。学校的大多数烂人也从来不值得她去烦心。

但那究竟是什么？

少女眯起眼睛，皱了皱鼻子，白皙的脸颊微鼓，倒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提着刚从711买来的乌龙茶与鱿鱼丝，缓步走在放学的路上。少女侧目，成群结队的少年少女们打闹着，嬉戏着，从她的身边经过，自行车咔叽的转轮声和踏踏的脚步声入耳，引得粉嫩的脸庞微微抽动。

她不太喜欢热闹。

虽然她有一对闹腾且可爱的父母，但她却意外的泠冷。白樱一般的少女，很多人这么叫她——有着可爱的外表但却清冷的性格。即便她的外貌并不支持这冷酷的内核，或许在大人看起来有些中二，但只有她自己才明白自己真实的心意。突然停下脚步，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两张和善的笑颜，一想到回家又要接受父母的疼爱，少女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她在家其实和在外面并不一样。

因为家里不需要那层冰冷的保护壳。

“喂！sumire酱！”

略微可爱的声音划破了耳边的嘈杂，紧接着后背传来的重量让少女眉头微皱，后续的冲击甚至让猝不及防的她向前倒去。处在生长期的她无论是个头还是体重，都不算高俊以及结实。不过好在身后人的悬空重量又将她的身体径直拉了回来。

啊，说到朋友，她也还算有一个。

感受到颈部传来的重压，少女咬咬牙。

这家伙，又长胖了。

“水岛飞鸟！”

水岛飞鸟，早濑真爱阿姨的女儿，国中一年级生，白嫩且小巧的脸庞来自于她妈妈的遗传，不愧是被誉为“神选美少女”的早濑真爱的后代。因为自家妈妈和早濑阿姨是大学同学，所以两家的女儿自然也是从小玩到大——对，没错，就是青梅竹马那种。

少女黑着脸伸出手拍了拍身后那小小的脑袋，没好气地道，“你最近是不是又长胖了？差点把我拽到地上去。”

“嘿嘿，是sumire酱太轻了！才不关阿苏卡的事！”

水岛飞鸟轻轻地落在地上，笑眯眯地对着少女说道。

“呜呜。”

少女鼓起脸颊，伸出手狠狠地在水岛飞鸟那得到完美遗传的精致脸颊上用力地拉扯着。富有弹性的肉肉被拉成了一块印度飞饼，滑稽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阿苏卡真是太调皮了，我要告诉早濑阿姨你欺负我。”

早濑阿姨最喜欢自己了，任性一下也没问题吧？

这么一想，继续拉扯着对方的脸盘，少女出声威胁道。

谁知水岛飞鸟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还惊讶地张开了小嘴。

“啊！我要告诉妈妈去，说小堇你叫她阿姨！”话音落下，身前的小东西便挣脱自己的束缚朝着街对面那等候已久的轿车跑去了。

看着水岛飞鸟贴在车窗边一边给自己着鬼脸一边吐着舌头，三村堇拿出新买的iphone20按下了快门。

车子渐渐远去，少女低头看着手机中滑稽的水岛飞鸟，微微露出了自己的白牙。

“等以后阿苏卡出名了爆料给她的粉丝们看吧。”

没错，水岛飞鸟正作为年少派的演员和模特活动着。而自己呢，则是平常的国中生而已——外加涉猎一点音乐领域，如此而已。

很平凡的小人物。

似乎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少女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咚。”

手机上突然弹出了一则消息：新宿嫌犯正在被通缉中。

瞥了一眼，没有在意，收回手机，三村堇迎着斜阳缓缓地朝着电车站走去。

......

三村家。

木纹门牌上印着“三村元哉、夏希、堇”几个好看的方正字体，在紫红的阳光下显得静谧而美好。

滴，指纹锁解锁的声音响起，门被缓缓推开。

夕阳渗了进来。

“我回来了。”

无人答应。

三村堇望着被夕阳照的通红的走廊叹了口气，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忧伤，只是默默地将711的纸袋放在玄关，将小皮鞋从脚上脱下摆放好，踏着步子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碰。”

少女一进门，就把书包扔在地上，向着大床倒去，玉体与棉花碰撞发出沉闷地声响。

“呼......”

思绪放空，身体放松，此刻的时间，是独属于三村堇的私人时间，是少女什么都不用考虑的时间。这一定是上天给予的恩赐，只有这样的时光里，自己才能在苍茫的世间发觉自我真实的存在。

“好勒！”

似乎是决定了什么，少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身，微笑地偏头望向旁边的落地镜。

齐肩短发随意的散落在制服衣领边，略微稀疏的刘海同样因为剧烈的活动而显得有些散乱，吹落在修理有致的眉毛上，夕阳的光影让她那高挺的鼻梁变得更加突出，水润的嘴唇微微张开，阳光落在了里面的大白牙上，灵气的眉目一张一合，湿热的水汽便溢满眼底。

毫无疑问的美少女。

“俺真好看！”

少女兴奋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对着镜子甜甜笑了起来。

她有些神经质地伸展了双臂，以娇嫩的嗓音高呼起来。与学校里的清冷少女完全是两个人。

“来跳舞吧！”

“好的，小堇，依旧是上次那首吗？”

有些低沉且疲惫的声音突然从房间四周传来，发出询问。但三村堇并没有被吓到，而是平静地给予答复。

“拜托了，豆一样桑。”

“话说刚刚我回家的时候，豆一样桑你怎么不说话啊？”

停顿了一下，豆一样桑回答道。

“……累了。”

“神明也会累吗？”

三村堇掩笑道。

“会的。”

豆一样桑表示不想理你。

“その光はどこを照らしてるのか？遠い場所から，希望は見えているのか？......”

音乐响了起来。

豆一样桑和三村堇都安静了。

......

“我们回来了！”

“小堇，我们回来啦～”

在夕阳快要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之前，两道身影手提着大包小包，缓缓地推开了门。

走廊依旧是漆黑一片，但激烈的音乐声却透过隔层从上方传来。

玄关的感应灯开了，照亮了两人的容颜。女人一袭长发自然的垂落在背部，尽管五官看起来可爱稚嫩，但修建有致的发型以及时尚的穿搭依旧透露出一股知性的丽人气息，特别是那令人难忘的大白牙，又使其在性感中保留了一丝纯真。男人身着西装，比女人略高一些，短发显得十分干练。虽说面相有些男孩气，但岁月依旧在脸上留下了印记，倒也显出一股欧吉桑可靠成熟的感觉。

从两人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他们过的很幸福。

松浦夏希，也是三村夏希，闻声紧张地低头看了看玄关，待到目光落在那漆黑油亮的学生皮鞋上时，目光才柔和下来，缓缓地送了口气，笑容也重新出现在了脸上，大白牙得以再次重见天日。

三村元哉愣愣地站在妻子身后，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看见妻子放松之后才缓缓开口，打趣地说道：“娜酱真是太担心小堇了，溺爱可不好哦。”

三村夏希闻言，回过头盯着丈夫，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眯着眼睛微笑着。

牙白！

接收到危险信号的三村元哉在心里苦笑道，妻子这样眯眼微笑的表情对于自己来说，真是百试不爽的大杀器啊，毕竟作为心尖上的宝贝，他可舍不得与其吵架。

正当三村元哉心里暗叹不好之时，一道声音插入了两人的空间。

“欢迎回来。”

依旧是疲惫的声音，门口屏幕一亮：一个白白的大脑袋，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但其中却闪烁着与世无争的光芒，一双完全不匹配头部的长腿交叉着、整个身体侧躺在屏幕上的生物出现了。

“豆一样桑，晚上好～”

三村夏希的目光从丈夫脸上移开，很是高兴地挥了挥手。

“豆一样桑，晚上好。”

三村元哉松了口气，感激地对着屏幕里的大头生物眨了眨眼。

豆一样浑圆的眼珠转了转，仿佛没有看到三村元哉的小动作，只是依旧用着令人疲惫的嗓音说道：“小堇是一个小时前回家的。”

说完屏幕便黑掉了。

“多谢，豆一样桑～”

三村夏希拍拍手，坐在了玄关处，准备开始脱鞋。

“我去厨房整理东西！”

三村元哉手提购物袋，自知此地不宜久留，便作立正状，飞快的甩掉自己的皮鞋，穿上拖鞋踏踏地朝厨房奔去。

“你个混蛋！”

原本还软糯的三村夏希，望着落在自己面前的两双东倒西歪的皮鞋，脸色一凝，生气地说到，“给我好好放好鞋子啊！”

“嗨嗨！”

得到的只有男人从厨房传出的微弱回音。

“真是的……”

三村夏希嘟哝道，嫌弃地将那还留有余温的商务皮鞋摆在学生皮鞋旁，看着大小两双铮亮了皮鞋，她温柔地笑了。

……

换好居家休闲套装的三村夏希，蹑手蹑脚地来到女儿房门前，轻轻地将耳朵贴在房门上。

“everyone'shadenough，whatshouldisay？yeahyeahyeah！”

激烈的节奏冲墙而出，伴随着少女啪啪的踏地声。

“这首歌……”三村夏希思索了一下，貌似上个周自家小堇也在跳这个曲子，“看来是真的很喜欢鲇喰响桑。”

鲇喰响，天才般的暴脾气小说家，十年间也开始了歌舞创作，歌词同其小说内容一样犀利，被某些媒体称为“文艺届の暗黑狂暴公主”。

三村夏希微微皱眉，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离经叛道的小说家，也不太希望小堇变成那样。即便她认同孩子的道路要孩子自己来选择，她还是更希望小堇能够走大多数人所要走的道路，尽管并不耀眼，但会很安稳。

就和自己一样。

“不过吧，这首歌的舞蹈和曲子确实不错。”

虽然自己作为设计师并没有在音乐方面有太多造诣，但是天生的乐感却很好，如果进入演艺界的话，自己说不定也是和中岛美嘉一样的大歌唱家了。

“演艺界啊……”

三村夏希捏着下巴思考着，微微出神，对于这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领域很是好奇。即便少女时代已逝，但她那白皙的脸庞依旧充满了胶原蛋白，经常也会有人调侃她们母女为一对姐妹呢。

“不过，小堇的话……幸好娜娜早就……”

似乎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三村夏希嘿嘿地笑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握住门把，缓缓地推开了门。

……

“thereisnothingspecial，何も何も何も何も何も、何もない，understood！”

随着一记猛烈的踢腿，整个乐曲来到了高潮部分，少女激荡的舞姿和纷飞的头发显得与夕阳下的宁静格格不入。

果然！

紧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三村堇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在音乐与舞蹈中，学校的人情世故、考试学业统统被抛入太平洋，不见踪影。

这就是她独享的世界。

就在即将进入下一个主歌时，乐曲停止了。

三村堇疑惑地抬起头，杂乱的发丝顺着额变垂落，晶莹的汗水从紧致的下颚滑落，小脸微红，樱唇微张，口吐浊气。

“你妈来了。”

豆一样疲惫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表明这不是自己出现了故障。

“小堇～”

突然间温暖的身躯便紧靠在了后背，两只手也紧紧的环住了自己的腰，三村堇小脸一红。

真是的，娜酱怎么这么，冒失！

“娜酱！我身上有很多汗的。”

就算三村夏希不嫌弃，但是自己对于这个黏糊糊的状态可谓是深恶痛绝，少女在这个时刻就会显露出少见的洁癖属性。

“都说了。”

身后的人像是没听见一样，带着笑意的声音依旧传了过来。

“要叫妈妈哦～”

三村堇满头黑线的拿起手边的水杯，清凉的水入喉，匀散了一些身上的燥意。

“好的，娜酱！没问题娜娜！”

说罢，少女回过头微笑看着自己的母亲。

没错！比起“妈妈”“母亲”这种传统称呼，她还是更喜欢“娜酱”和“娜娜”，毕竟和父母做朋友的感觉可真是绝赞呀！况且，从外表看来，娜酱明明更像是自己的姐姐啊！

“臭小鬼。”

三村夏希无奈地捏了捏自己女儿的脸，笑意依旧。面对着这张和自己八九分相似的脸颊，她身为母亲怎么也生不气来。尽管，她还是更喜欢女儿称她为妈妈来着。

“已经跳了一个小时了吧？去看会儿书吧？”

“豆一样桑！”

三村堇听到母亲如此了解自己的动态，有些生气的朝着天花板质问道。

肯定是豆一样桑泄密的！

豆一样桑表示，我没听见，不关我的事。

三村夏希依旧捏着女儿稚嫩的脸庞，眉眼含笑，但三村堇总觉得自家母亲背后似乎冒出了阵阵黑气。

“小堇，听妈妈的话哦，不然晚上可就没有生鱼片吃了哦～”

没！有！生！鱼！片！

就像失去神经，她感到无法呼吸，三村堇的目光突然呆滞了。你们可能不明白生鱼片对于一位三村堇意味着什么，我们一般只用两个字来形容这类人——吃货。鱼儿的鲜美，只有通过生鱼片这种未经多余加工的方式来平常才是最好的——这是三村堇大厨的无上心得。

“妈妈～”

一改之前的嫌弃与强硬，三村堇化身为一只乖巧的小猫蜷缩在三村夏希的怀中，“粟米（音）这就去写，请别忘记俺的生鱼片！”

“好～”

三村夏希有些好笑地望着她，放开三村堇，站起身准备向外走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望着女儿，意味深长地说道，“一定要认真一些哦。”

一定要全神贯注哦。

门被关上了，只留下了三村堇在原地瑟瑟发抖。

果然，还是好好学习吧。

——

星辰闪烁，不，就算是在郊区，东京的夜晚也是被橙黄的人造光芒所掩盖的，唯有月亮的大脸盘子才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存在。

得益于夫妻两人的高收入工作，三村家也能在首都圈买到属于自己的独栋房子。

东京的月亮吸引不了三村堇，被城市灯光打败的可怜光芒不像鲜红的夕阳一般惹人注目，分散不了正在埋头读书少女一丝的注意力。

“唔。”

少女伸了伸懒腰，发出如同小猫般慵懒的声音。抬头看了看时间，八点零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