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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过程相当漫长,尽管只有十几分钟,但也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小火烹煮的煎熬。直到耿芝烦躁地掐断了手里的第三根烟,他才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和对方身旁的人。
耿芝动作一顿。
车行道和人行道不在一起,耿芝找了个最近的地方等,倒是绕到了人行道后面,现下还要照着人的背影追过去。探寻的视线落在那个大对勾外套的男生身上,耿芝眯了眯眼睛,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不远处的两人并未直接看到这辆车,他们刚从车站出来,方木森伸手想去接行李箱,却被对方又一次躲开了。
“干什么?”
男生皱着眉头,语气很不耐烦。
“我都说了不用你接。”
对他的这种态度,方木森的声音依旧很耐心。
“你不是要来参加比赛?比赛场馆就在我住的地方附近,五分钟就能到。”
男生却根本不领情,抬手压了压棒球帽,拉着行李箱就想走:“谁要你多管闲事……”
两人正说着,背后忽然有辆汽车开了过来,速度虽慢,却也不闪不避,眼看就要开到两人身后,将将要撞上来。
男生话还没说完,就眼疾手快地把方木森拉了过去,反倒把自己暴露在了最前面。
不过那辆车并没有真的撞过来,而是适时地停下了。男生却仍然没有放松警惕,戒备地看着汽车,还下意识地挪过一步,把身后的方木森挡得更严了。
他拧眉望着驾驶座上的人:“喂,开车小心一点。”
太阳正好,车前玻璃反光,看不清司机的身形,直到前座车窗降下来,对方用食指把脸上的墨镜勾下来,男生才终于看清他的脸。
男生愣了愣,皱眉:“耿先生?”
“叫哥就行。”
耿芝开门走下来,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眯眯地和人打招呼。
“第一次来燕城啊,弟弟?”
陈骁,陈家收养方木森后生下的独子。就读于蜀地中学,来燕城参加比赛,借住在哥哥家。
燕城气候干燥,天气多变,才是初夏,居然也出现了三十度的高温,一点也不适合室外活动。等方木森好不容易忙完用餐、认场地之类的流程,把人妥当安置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陈骁在客房看电脑,检查模型最后的思路,方木森没有打扰他。等回卧室没多久,他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喂,阿姨?嗯,我们已经吃完晚饭回来了,小骁自己在忙,对,明天下午的比赛我送他过去。”
电话里传来温和的女声:“他没再和你闹别扭吧?这孩子,真是的,从过年到现在都多久了,还置气呢。”
“他就是想着你过年没回来,不高兴,我和你叔叔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把你给他买的乐高全拼好了,就等着想给你看……对,三千多片呢,我们俩都不知道他拼了多久。”
方木森声音略带歉意:“过些日子我攒好年假就回去,等他期末考完,正好出去转转。”
过年的时候因为奶酪生病,无人照看,他就没有回蜀地。
“哎呀没事,小骁这孩子你也知道,就是嘴硬。还是你工作要紧,最近还很忙吗?”
陈母又问起了方木森的近况。
长辈上了年纪总难免会有些絮叨,止不住地操心,电话不知不觉就聊了十几分钟,直到那边陈父说了些什么,陈母才停下话题。
“哎,小骁给他爸发微信了!”
十几岁的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肯多说。陈母忍不住叹气:“真是的,让他主动给我们发条消息简直比登天还难……快看看,他说什么了?”
电话那边,陈父的声音遥遥传过来。
“他说今天去接他和哥哥的好像是耿家那位……”
通话突兀地静了音,却不是挂断,而是仍有沙沙的碎响,是用手捂住收音器时会产生的效果。
方木森站在窗边,抬眼看着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
窗外,灯火明灭。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才重新有声音传过来,陈母的语气中尚且带有几分局促:“小森,你们、今天……”
倒是方木森语气平静,嗓音温和:“是耿先生来接的我们。”
陈母的声音更慌乱了些:“你,你和他……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
方木森安慰她:“嗯,我知道,您缓口气,别着急。”
“我们没在一起,”他笑了笑,说,“就是工作上有些交集,现在算是朋友吧。”
“中午他有时间,就顺路捎了我们一程。”
电话那边沉默地听着,隐隐传来了一点压抑的、断续的吸气声。
隔了太久,当年那个清瘦寡言的男孩此刻已然长成了温润苍劲的翠竹,可堪为一方天地遮风避雨。
他的语气太温和,让人终是忍不住,要把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曝晒出来。
“小森,小森……”陈母声音哽咽,“那时候,是我们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们只想着让你去和耿家打好关系,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这么多年过去,那段本该纯粹的年轻恋曲早已仓皇结断,他们一直没敢提起,怕重揭旧伤,怕方木森只想让过去过去。
可是悔果百尝,日日的相处又岂能是一句“收养”所能抹消,疼和爱长进了肉里,向内生长,再不能剜去。
“我只想,让你别再受我们影响,找个自己喜欢的伴儿,别的,都不用再去考虑……”
陈母啜泣着,声线微颤。
“对不起,我知道,我可能没资格再和你说这些……”
“我明白您的意思,”方木森轻缓地打断了她的话,“都过去了。”
他放轻了声音,面前是城市璀璨的夜色,灯火和星光一并落在他的眼中。
“妈,没关系。”
十四岁被收养时,方木森早已懂事,陈家怕他不适应,并未强行要他改口,只以阿姨叔叔称呼。
十四年后,日日相伴,终把岁月凝成了血脉骨肉。
陈母的声音完全怔住了,直到那边隐隐传来陈父仓促不成句的提醒声,她才猛地回神,开口时鼻音更重,喜极而泣。
“哎,哎……乖幺儿,乖……”
夏夜风起,白日燥热烦闷,余下一片清爽凉意。
初夏已至,转瞬,便是蓬勃盛季。
——
林与鹤第三次来耿芝家时,正好撞见对门的方木森回来。
耿芝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也没进家门,直接拐去了方木森那里,熟门熟路地去了厨房。
林与鹤看着,总觉得虽然他们还没在一起,却似乎和在一起也没有多少距离了。
“耿哥居然会做饭?”望着那高挑的背影,林与鹤忍不住好奇。
“好像是留学的时候学的,”方木森说着,把打包回来的泡芙拆开,拿出一个递给林与鹤,“不过做好还有一会儿,先吃点东西垫一下。”
林与鹤道谢后接过来,咬了一口:“咦,芝士的?”
“嗯,火焰芝士,新口味。”方木森说。
盛不下的饱满芝士顺着咬开的缺口缓缓流下来,林与鹤匆忙去咬,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把一个拳头大小的泡芙吃完。
之后方木森再分给他,他就摆手不要了,于是便眼看着方木森自己吃掉了剩下三个。
“方大哥这么喜欢吃泡芙啊。”林与鹤不由感叹。
方木森笑了笑,说:“这个味道还不错。”
“芝士口味吗?”林与鹤问,“我记得上次耿哥买泡芙,也全是芝士口味的。”
说到这个,他又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哦对了方大哥,你有没有注意过耿哥的微信名?”
“嗯?”方木森说,“耿力量吗?”
“对,”林与鹤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叫这个吗?”
“我记得耿哥说过,有次他遇见你,别人乱叫他的名字,叫成了耿芝士,你听见,说了一句‘知识就是力量’。”
“后来一直一直,不管是微信还是其他什么名字,耿哥的ID就都叫耿力量了。”
方木森点头:“原来是这样。”
“这好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林与鹤问,“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方木森笑了笑:“嗯,是挺早了。”
十三年前,那么早的事,还会记得吗?
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宴会,却有着界限分明的等级,刚被收养来的小孩没有任何朋友,他努力尝试着想融入同龄人,却根本找不到话题,只在别人笑闹打趣时,才终于鼓足勇气插了一句。
“耿知识……是知识就是力量吗?”
被收养之前,他甚至从来没有见过芝士这种东西。
现场哄然大笑,在那刺耳的笑声里,略显木讷的男孩终于窘迫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直到那个最耀眼的、被所有人众星拱月的高挑少年扬了扬眉,单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没错,我就是最有知识的那个。”
少年低头,对着他勾起唇角,笑容璀璨如耀阳。
“你很有眼光。”
那太阳,永远地落在了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