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金锥行(17)(2/2)
“巡检听得懂?”
“不是在看、在学吗?”
“如此,倒是显得我偏颇了起来。”
“你若不偏颇,哪里能入我的眼?”
“不是相互映照吗?总得学一学,改一改的。”
“也对。”
“且饮。”
“且饮。”
二人碰了下酒壶,各自只是饮了一气酒。
“陈凌的事情在南衙几位相公那里根本不值一提,但也下了决断,要调他去西北守巫族的毒沙漠。”隔了一阵子,白有思忽然单手垂放下酒壶,撑着腮笑道。“年后咱们去处置长鲸帮的事情,可以顺路去宣调令……”
“也不知道他敢不敢恨靖安台或者白氏。”张行摇头以对。“不过,巡检不是要去伏龙卫了吗?”
“是有这个说法。”白有思坦诚以对。“南衙那里,历来是中丞与张公之间大约对立……然后我父亲去了,很自然与张公结了盟……你懂吧?”
“懂。”张行脱口而对。“中丞是先帝留下的老臣,而且跟其他老臣不是一回事,天然不可动摇,在南衙自成一极,老臣们都愿意服从他。而张公的功勋是当今圣人登基后才成的,所以这算是典型新旧对立。至于尊父,虽是白氏勋贵,却是圣人麾下出头的,算是圣人一手提拔的新勋贵,所以大略上属于新人。”
“是这个意思。”白有思连连点头。“不过,这些都不明显,南衙那里也很少有意气之争,之前中丞和张公结怨,也只是在征东夷的事情上有所争执……我父亲也是因为最近圣人执意要修明堂和通天塔,才与中丞有了些争辩。”
张行自然点头。
说白了,南衙那里的帝国执政者都是人精,最起码从表面上看,都还在就事论事。
但是很显然,这种层级的对抗,很可能只是一句言语,一次召集对应部门的举证,便会在下面引发剧烈的站队与对抗。
最明显的,就是去年入冬以来,第二巡组的一系列行动,以及张行等人的连续遭遇,本质上都脱不开南衙内的那次小小的言语争辩。
“我父亲的意思是,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弄得我疲于应对,所以,早在我们下江东遭遇了命案后,他就当面当众在南衙午休时埋怨了中丞,中丞被他拿捏住,只能当众应许,等我回来调往伏龙卫。”白有思缓缓言道。“我其实也答应了,但又对父亲和中丞说,凡事既有初,则必有尾,等过完年后,将长鲸帮的事情一起料理了,再与司马正做各自的调动。”
“多谢了。”张行发自内心感激。
“不只是为你……当然也是为了你,但你当日许出言语,本是为了我那日在河畔的所求,于情于理,我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白有思叹气道。“而且,你万般谋略决断,也挡不住左家老二的一剑,我不去,谁替你斩此长鲸?”
“确实如此。”可能是习惯了,张行倒没有太尴尬了。“但也不能一直指望着巡检来做我倚仗、当我庇护,还是要努力提升修为。”
“说起这个。”白有思忽然来问。“你要跟我去伏龙卫吗?”
张行沉默了很久,方才小心来问:“听人说,伏龙卫都只是闲养在西苑,偶尔出来做仪仗和护卫?”
“伏龙卫没你想的那么闲适。”白有思失笑道。“皇家那里,怎么可能少了麻烦事情?张行……”
“哎。”
“我之所以答应此事,一则是因为也觉得罗方之前做的太小气,没什么意思;二则,却是因为你的一些平素言语,想接触一下真正的朝堂,看看真正的执政者都在干什么……更不要说,到了伏龙卫,便可以往西苑琅琊阁查阅资料文书,知晓事情真正内情。”白有思目光灼灼,再度来看张行。“你想来吗?”
“我想。”张行干脆以对。“可若是这般,伏龙卫是想进就进的吗?”
“自然不是。”白有思释然答道。“一般人进去,无论如何都有一个修为上的硬条件,那便是正脉大圆满……所以,按照道理,咱们巡组里面,我其实只能带胡大哥和钱唐过去。”
“那其实呢?”张行听出了话语含义,也不禁失笑。
“其实就是,胡大哥上次对我有了芥蒂,很难让他过来继续助我。”白有思淡淡做答。“但伏龙卫那里,因为历来传统,却可以议功议贵议身……”
“我知道。”张行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当场打断了对方。“我也是江东事后才晓得的《大魏律》条文,又是先帝的遗作……一文钱可杀人,但论罪时却有八议例外,所谓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九品以上当官的、跟皇帝有关系的、皇帝觉得有才的、出身高贵的、四夷的使者,都可以公开减罪免罪……这就是只把下面人不当人……算了,我又愤世嫉俗了,哪朝哪代不如此,只是没像《大魏律》这般写清楚而已,巡检继续说便是。”
白有思摇头:“总之,钱唐以外,李清臣、周行范,都可以议贵议故,你和秦宝也完全可以议功……尤其是你,此行真的是震动上下,完全可以先行淮上,回来加黑绶,然后议功转伏龙卫,至于秦宝,其实稍难,只能先加白绶试一试。”
“挺好。”张行点头以对。“巡检这般安排就是。”
听到张行答应,白有思本欲再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停了半晌,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张三郎,你知道吗?我本以为此番事后,你要离我而去呢。”
“天下虽大,但胜过巡检的上司委实难找。”张行苦笑以对。“人生路难行,还要暂借巡检羽翼遮蔽。”
“好。”白有思站起身来,提酒来对。“咱们且相互扶持,再一起行一行,将来再说。”
说着,白有思举起酒壶,仰头喝下,然后一跃而走。
张行也同样坐在屋脊上,将一壶酒一饮而尽,却是摩挲着手中铜板,望着东都城的夜色,久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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