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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金风玉露(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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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落尽,宇文楚天才带着落尘回到笑雅阁,在陆穹衣早已安排好的天字号上房落脚住下。月色如水,空中的星星如同镶嵌在一块宝蓝色的绸缎上,莹莹夺目。

落尘坐在床前毫无睡意。

不是她担心噩梦,而是一想到宇文楚天住在她隔壁,她便一阵心花怒放,没错,这种形容太贴切了,她现在真的感觉心头开了一朵娇艳的芙蓉,在荡漾的碧水中随风浮动,不时激荡起心头的层层涟漪。这样荡漾的心绪,哪里还睡得着!

三声谨慎的敲门声响起,落尘急忙下床,满心欢喜地去开门,结果却看见了满目柔光的陆穹衣,他一袭青衫,十分清爽,手中还端着一盒点心。

落尘的笑容僵了僵:“表哥,你怎么来了?”

“你今晚没吃多少东西就走了,现在一定饿了,我命人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玫瑰乳糕,想吃吗?”

玫瑰的香味慢慢飘散开来,落尘顿时喜上眉梢:“多谢表哥。”

“表哥,你进来坐。”她闪身请他进门。

陆穹衣却很守礼节,没有半分逾越:“天色太晚了,我不便进去。”

她也没有强留,目送着他离开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抱着甜点回房。她之所以兴奋,不是因为她现在正腹中空空,而是她知道这个时辰她的好哥哥也一定饿了,她正好可以拿这点心和他一起共享美餐。

飞速梳理好头发,换了件衣服,落尘抱着一盘子玫瑰乳糕走出房门。

笑雅阁临水,可隐隐看见碧水墨天,不经意,她从水中看见一个清风朗月般的人影,站在碧水的回廊上,出神地望着月色。

“哥!”落尘惊喜得差点把手中的盘子丢进水里,“你怎么在这儿?在看风景吗?”

他回身,对她笑笑:“是啊,这里的夜色很美,本来想叫你一起来看,看到你有玫瑰乳糕吃,我猜你一定只顾着享受美食,没心思欣赏美景。”

“谁说的。”她义正词严地反驳,“看着美景吃玫瑰乳糕,才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呢!”

他侧头,忽然问:“若是美食和美景不能兼得呢?你是舍美食,还是舍美景?”

“美食和美景……”她随手拿起一块玫瑰乳糕塞进他嘴里,“我都能舍得,唯独你,我舍不得!”

他笑弯了嘴角。

她眨眨灵动的眼,嘴角也弯了。她是与他从小长到大的,岂会不明白,他言语闪烁,绕来绕去,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九曲回廊,绕过满园夜色,他与她并肩而坐,长相凝望,月色再撩人,也终是陪衬。

这晚,他们聊了很多,可都是他们分别后各自的经历,至于分别那一夜的吻,他没有提及,她也只好悄悄藏在心里,藏得心中痒痒的,想挠挠,又挠不着。

……

“小尘,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房睡了。”

这已不知是他第几遍催促了,她继续欣赏夜色:“我还不困呢。”

“可是我困了。”

她仔细看看他的眼睛,分明还是那么清亮,哪儿见半点困意,“你再陪我坐会儿,说会儿话嘛。”

她努力想找点话题,终于又想到一个话题:“哥,裘叔不是和你一起找我吗?他现在去哪儿了?回浮山了?”

他似乎没听见:“小尘,起风了,我陪你回房睡吧。”

“你别又岔开话题……唉!”她蓦然领悟到他刚才的话,“你说什么,你陪我回房睡?”

“嗯,如果你不用,那就算了……”

“用啊!用啊!”落尘连连点头,生怕他反悔似的,拖着他就往房间走,“我们回房吧。”

“你不是说你不困吗?”

“现在有点困了。”

他哑然失笑,陪着她一起回了房,锁上了房门。毕竟以他们现在的年岁,同房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让人看见的。

这一夜,他们不止同房,而且同了床。

寂静无声的房间,青罗幔帐之内,她轻轻依偎在他的肩膀,感受着他独有的温度,还有他真切的心跳声,再次拥有这种久违的幸福,她才体会到自己有多么渴望,多么期待这样的相依相偎。

她确实有些困了,可她努力不让自己睡着,生怕眼睛一闭一睁,这种幸福感就悄悄溜走了。

她知道他也没睡,因为他的呼吸时轻时重:“哥,你怎么还没睡?”

“我不困。”

“哦,那正好,我也不困,我们聊天吧。”

他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的容颜,看着她轻眯起来的眼,忍不住想伸手抚摸,手抬起来,又放了下去:“你想聊什么?”

“为什么我每次问起裘叔在哪儿,你都不回答我?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不让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见宇文楚天沉默,落尘有种不祥的预感,猛地坐起身来。

“哥,该不会,裘叔遇到了什么事吧?”

他继续沉默。

这一次,她的脸色有些变了,眼睛里闪过一种恐惧:“哥,你别吓我!”

他靠近她,伸手将她搂入怀中,紧得几乎让她窒息:“小尘,裘叔他……走了!”

“走了?他去哪儿了?”

“他让我告诉你,他是不会想你的,你不要想他,如果控制不住想他,就把他给你的《百毒集》拿出来念念。”

“裘叔他到底去哪儿了?”隐隐的不安越发强烈,她的声音不觉嘶哑。

“他去世了。”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用力地抱着她,因为此刻要不是被他的双手死死禁锢住,她一定会发疯一样冲出去,去浮山找裘叔,去亲眼确定裘叔还活着,好好地活着,他说的都不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挣扎得没有了力气,他才放开她,抹抹她眼角干涸的泪痕。

她颤抖地握住他的手:“哥,你告诉我,裘叔是怎么死的?”

“他中了毒。”

“怎么会呢?裘叔医术高明,更是对天下毒药的药性都了如指掌,他怎么可能中毒?”

“他的确对天下的毒都了如指掌,但是这个世界还有一种至毒是他解不了的。”

“什么毒?”

“情爱之毒,瑶华之水!”

纵然裘翼山被称为神医,无病不治,但终有解不了的毒,这种毒叫作——情爱!

这个无眠的夜晚,他给她讲了一段凄美的故事。

这段故事,也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

那时的裘翼山正值年少,英挺俊朗中透着一股医者的儒雅,再加之医术出神入化,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风流人物。

有些女人注定是这种男人的劫数,就像陆琳苒之于宇文孤羽,尉迟家骄傲的大小姐尉迟玉倾就是裘翼山的劫数。

天池初遇,尉迟玉倾错把裘翼山当成了淫贼,三十枚见血封喉的雪花钉没有钉死裘翼山,却牢牢钉住了他的魂儿,他发誓这三十针的痛不能白受,他这辈子就跟她耗上了。

尉迟玉倾的骄傲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可想而知,裘翼山是多么辛苦才终于得偿所愿。然而,这段嬉笑怒骂的爱情并没有以两人美满的婚姻结束,反而从此拉开了悲剧的序幕。

他们婚后一年,尉迟玉倾身怀六甲之时,江湖忽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四大江湖世家先后被灭门,以暗器闻名江湖的尉迟家族百余口人也突然中了一种奇毒,毒性猛烈前所未见,就连神医裘翼山都束手无策。

那一日,晴空万里,不见一丝云,尉迟玉倾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在她的面前,其中包括她未满三岁的弟弟,而她一滴眼泪都没有落。

那种恨,那种仇,不是眼泪可以冲刷掉的,也不是一句刻骨铭心可以形容的……

随着四大家族被灭,各大门派高手被暗杀,在江湖一片混乱之时,一个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夜枭出现于江湖。没有人知道夜枭藏身何处,受谁掌控,目的为何,江湖中人唯一知道的就是——夜枭接下的买卖,绝不会失信。

对这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夜枭,有人痛恨,有人惶恐,自然也有人窃喜。因为有了夜枭,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都不用卧薪尝胆苦练武功了,只需存够了钱,你想让谁从这个世界消失,都轻而易举!

所以,江湖维持多年的秩序一夕之间被打破,江湖转瞬变成了一个生杀予夺、肆意妄为的修罗场。

裘翼山希望带着尉迟玉倾和刚出生的女儿雪洛远离江湖,远离是非,找个安静的地方专心研究解那种奇毒的方法,然而,灭门之仇未报,尉迟玉倾自然不会同意,她坚持留在尉迟家,找出各大家族被灭门的真正原因。

裘翼山不愿勉强她,便陪着她留了下来。他说,是生是死,他绝不会离开她半步。

真相总是隐藏在层层迷雾之下,只因为它有着丑陋不堪的外表,一旦暴露于世,便会被人嫌弃。当尉迟玉倾拨开层层迷雾,看到真相,她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那一夜,她哄睡了女儿,穿着裘翼山最喜欢的那件曳地罗裙,缓步走回他们的房间。

裘翼山刚刚从药房出来,满脸疲色,靠在床边小睡。她一步步靠近他,近到与他只有一步之遥,她慢慢抬起手,三十枚淬了剧毒的雪花钉落在他的各大穴道上。

他刹时全身再无法动弹,他在剧痛中睁开眼,眼中退下困意,充斥着痛苦。

她对他说:“裘翼山,我真傻,我早该想到,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解不了的毒……”

“玉倾!”

她冷冷地笑笑:“瑶华之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你取的名字吧?”

裘翼山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动,无言地闭上眼睛。

在这生死之际,他忽然想起了他们初见的场景,天池之水升腾着暖暖的雾气,传说,那是瑶池之水贪恋红尘洒落人间,年轻男女同时被水淋到,他们就会一生相爱,一生幸福。

三十枚雪花钉射过来,溅起点点水花,他便在那飞溅的水花中见到了她,从此中了人间至毒,至死不悔。

……

“夜枭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为他们制毒?”尉迟玉倾的质问将他从美好的回忆拉回残酷的现实,看来传说真的不可信,他与她今日便要生离死别了。

“……”

“为什么不回答我?”她挥剑,剑锋落在他的颈间。他静静等待死亡,却见剑锋一转,刺穿了他的右腿,挑断了他的腿筋。

他咬着牙,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颤抖的剑尖上鲜血凝聚,滴落在地上,像是盛开在天池的鸢尾花,点点嫣红。

眼泪流出尉迟玉倾悲伤的眼,她举起剑,抵在裘翼山咽喉处。就在她剑尖准备刺下之时,她听见女儿的哭声,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了一眼女儿的房间,就是这短短的一个失神,一团黑影蓦地一闪,带走了受伤的裘翼山。

从此,她找遍了每一个他可能去的地方,再也没有找到他,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有时候,她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她再也不可能见到他。

每次这么想着,她的心里没有丝毫报仇雪恨的快感,心中全都是绝望。

所以,她宁愿相信他还活着。

……

十五年的寻找,漫长得像是过了几辈子。

就在尉迟玉倾几乎想要放弃寻找的时候,裘翼山又出现了,他只顾着寻找落尘,丝毫没有留意到她在暗中跟了他许多日,远远看着他,看得泪流满面,看到心碎神伤。

那一日,宇文楚天找到了裘翼山,两个人在酒楼中说话,尉迟玉倾终于决定要面对一切。

她走向他,站在他身边,问:“裘翼山,你还记得我吗?”

相隔十五年,她与他相对而立,隔着仇恨和诉不尽的思念,两个人无言以对。

不知过了多久,尉迟玉倾笑了,岁月在她的眼角眉梢刻下了痕迹,她的笑容却还是像天池初见时一样动人。

裘翼山深吸了口气,轻声唤道:“玉倾。”

“十五年没见了,你好吗?”她的态度温和得让他特别意外,忙点头,“还好!”

“雪洛十六岁了。”她嘴角含着笑,眼底闪动着泪光,“她经常问我:爹爹去了哪儿?什么时候能回家?她还给你缝了双新鞋子,蓝色的,你最喜欢的颜色。”

“我……我能见她一面吗?”他颤声问。

她点头:“今天有空吗?回家吃顿饭吧,雪洛看见你回去一定很高兴。”

宇文楚天从来没见过裘翼山如此高兴,他拖着一条跛了的腿,在街上买了好多的东西,有精美的衣服,有精致的首饰,还有天香楼的花生酥。

他们跟着尉迟玉倾去了苍梧山,那一片静谧的青山绿水间,有一处木屋,木屋前站着一个女孩儿,一身素白的衣裙。

那是宇文楚天第一次见到雪落。

雪洛,人如其名,如站在雪中的洛神,轻音软语,恍若仙女般玲珑剔透,那一颦一笑,柔和的目光,让裘翼山热泪盈眶。

“雪洛,你就是雪洛?”裘翼山伸手想去摸摸她的脸,又有些犹豫。

雪洛立刻认出他来:“爹?您回来了?我是雪洛,我是你的女儿……您终于回来了!”

……

一顿简单的家常便饭,裘翼山吃得特别愉悦,整顿饭都在笑,看着女儿时笑得满足,看着妻子时,笑得满眼柔情。

尉迟玉倾为他斟满了一杯酒:“喝一杯吧。”

他端起酒杯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玉倾,喝了这杯酒,过去的一切就都罢了吧。”

她含泪点头。

他便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爱与恨,一杯酒中释然,一切尽在不言中。

放下酒杯,他抹了抹嘴角,笑着给尉迟玉倾拿来一块花生酥:“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这个,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

她接过花生酥:“你是最了解我的,应该知道我喜欢什么东西,是不会变的。”

他的笑容僵了僵:“嗯,有你这句话,我裘翼山此生无憾了!”

吃过了饭,裘翼山便起身匆匆告辞。

雪洛拉住他,求他留在苍梧山多住些日子,但是他坚持说有重要的事要办,他还说:这么多年,他没有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希望雪洛能够原谅他。等他办完了事,他一定回来陪她,以后都不离开了。他们一家人,以后都不分开了。

雪洛笑着点头,嘱咐他一路小心。

裘翼山快步离开,并不远的一段路,他无数次回头,看到雪洛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淹没在树林里的时候,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宇文楚天见状,连忙将他扶起,准备运功为他驱毒,可是裘翼山却抓住了他的手,连连摇头:“不必了,我中的是瑶华之水的毒,是没有解药的。”

“什么?”他恍然大悟,“是刚才……那杯酒?”

“是的,我早就知道,她不会放过我。这样也好,我死了,她也该放下对我的恨,这样,也好。可惜,我看不到小尘最后一面了,我真的很想再见见她……你告诉她,别想我,如果她忍不住想我,就让她好好读读我给她的《百毒集》……”

“裘叔,你别说话了,先护住心脉,我帮你想办法解毒。”

他摇头,又吐了口黑血:“来不及了。楚天,我知道你对小尘的心意,有些事若真压抑不了,便随心而为吧,毕竟人生苦短,不要让自己在追悔中度过。”

“裘叔,您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天下只有一株火莲,已经被你娘服下了,再没有了。”

“不会的,总会有办法的。你让我再想想,一定有什么方法能克制瑶华之水的毒!我记得,你说过……”

裘翼山再次摇头,打断他的思考:“不用想了,我本就是该死之人……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听我说……楚天,你要记住,一定要远离夜枭,人不能走错路,走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喘了几口气,他接着说下去:“当年,夜枭的人利用玉倾的性命要挟我,我就是因为一念之差,帮夜枭配置了无药可解的毒药——瑶华之水。我当时以为我可以找到克制瑶华之水的方法,夜枭不会得逞的。我真的没想到……一切来得那么快,我还没找到解毒的方法,他们就用我研制的毒药害死了尉迟家一百余口人,他们是玉倾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这都是我的罪孽。”

裘翼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宇文楚天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才听见他模糊地说:“十五年,我终于找到了可以解毒的方法,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什么?你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快告诉我!”

裘叔的气息更微弱了,嘴角的鲜血滴在衣服上,晕染了一片青黑,他的声音更低,断断续续,几不可闻:“楚天,你……的血能化解所有……毒,包括,瑶华……”

他终究没说完最后两个字,紧握的双手无力地松开,凝视着一个方向,嘴角噙着的笑意永远定格在脸上。

宇文楚天顺着他目光定格的方向看去,只见树林的深处,尉迟玉倾一身素白站在那里。

她的目光没有恨,也没有痛,只是木然地望着前方,她挚爱了一生的男人,被她亲手了结。而她,直到今天才知道,当年他为夜枭炼制毒药,只是为了保护她。

……

等宇文楚天讲完了这件事,落尘已经泣不成声。

“小尘,等我们办完事,我带你去苍梧山祭拜裘叔,他现在很好,不用自责,不用逃避,每天都可以看见他的妻子和女儿,这就是他最想要的结局。”

“嗯。”落尘哽咽着点点头,“可是,这样的天人永隔,真的是裘叔应得的结局吗?他帮过那么多的病人,救过那么多条人命,为什么自己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在她眼中,裘翼山无论做过什么,都是个好人。他救了他们的命,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安身的家,给他们父亲一样的照顾和教导。而她,甚至没有跟他说一句“再见”,从今后便再也不能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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