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师妹(一)【修】(1/2)
“下一个,李梦梦。”
防盗窗外夜浓如墨。屋里灯火通明,照清墙壁上两道拉长的褐色蚊子血。发黄的吊扇,在头顶吱呀呀转动。
叫号的声音穿越门框进来,紧挨着侧坐在空病床上、垂着脑袋打瞌睡的年轻女孩们,倏忽一个激灵,细弱的嗡嗡嘤嘤响起来。
“到你了。”小姐妹在李梦梦肩膀上轻推一把,女孩紧张地攥紧包带,起身“刷”地拉开了褪了色的门帘。
清河市的昼夜温差很大,湿冷的手钻进了卫衣袖子里,粉红色超短裙下一双腿磨蹭着,直到坐在了冷板凳上,还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
“名字。”
“……李梦梦。”
“年龄。”
“22……”
“喏,去那边量身高体重。”
大夫皱眉:“才一米五九,怎么在资料里填一六五?”
李梦梦脸“倏”地涨红了,向上看:“我至少一米六三的……”
“你别踮脚。”女医生还秤似的,坚持压了压钝重的标尺,在册子上记下数据。
“行了,回去吧。”
李梦梦差点气哭,穿上鞋,拉开帘子。
“下一个,徐小凤。”
李梦梦走回到候诊室,有人立即凑过来,问检查严不严格。
李梦梦戴上口罩遮住半张脸,双眼不离手机,不大愿意和她搭话:“还能怎么严,又不是选妃。”
耳朵里却听见另一道声音:“刚刚那个徐小凤,她是清河A大的,听说中介给她开口报价就有七万七。”
其他的女孩立即看过来,都露出惊讶而歆羨的表情。
“这有啥,我也有七万七。”说话的是个大喇喇的小太妹,一对大圆耳环,蓝色眼影,涂抹得像个幺鸡。可是这么样折腾,还能看出来肖似周迅的底子,也难怪值七万七。
她抱着怀:“老娘这样的长相,也就生在狗窝里,要有钱,咱也能考上A大。”
聚集在小诊室里的女孩,除却年龄相当,打扮衣着千差万别。除李梦梦这样妆容精致的,还有有不少穿着工厂制服、脸带高原红的,手挽手,似乎一块来的。听了这话,都笑起来。
李梦梦带上耳机,眼里有些不忿,她也是清河A大的,和徐小凤一块儿来,她只有五万。
吊扇吱呀转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下,浮动着一楼公寓地毯发霉的异味。挂钟的指针指向三点。
幺鸡说到兴处:“我先上个厕所。”
“我也想去。”
“我也想上。”
老式公寓里没有厕所,一屋子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孩都站起来,那聒噪声由及远传到了走廊。
李梦梦放下手机,松了口气。候诊室里剩她一人,安静了许多。
墙上一张图钉钉着的清河市底图,卷了一只角,被风吹得响动。
李梦梦切换歌单,无意中往侧边看,吓了一跳。她面前站着个约有五六十年纪的老妇,蓝衣裳,身材干瘪瘦小。
她一只眼睛烂汲汲的,让人心惊肉跳,侧着头,拿另一只正常的眼睛看着她,因为独眼的缘故,使人不太舒服。
她手里还捏了个空的一次性纸杯,杯口朝她晃晃,嘟囔着什么。
一开始,李梦梦以为她是地铁上常见的乞丐,看着纸杯皱眉头,向后靠去,摆了摆手,意思是没有零钱。好半天,她才听清,她说的是清河市本地方言:“妹,我口渴。你有没有水?”
李梦梦这才注意到她的衣服虽然旧,但并不脏,头发也梳得整齐,她尴尬地顿了顿,指向门帘:“饮水机在医生办公室里。”
“喏,对面。”
老妇迟钝地看了她一会儿,慢悠悠地转身往外走。
一条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一只穿黑色凉皮鞋的脚掌也外翻,金属搭扣开了,拖在地上,“啪嗒”“啪嗒”地走远了。
片刻后,徐小凤扣着内衣回到候诊室。
“你怎么样?”
李梦梦在小姐妹面前活跃许多:“她发现我身高不够了,不会扣我违约金吧?”
“应该不会吧。”徐小凤装着耳机线,随口安慰。
李梦梦有点怨恨地看了她一眼,“你身高都够了,你当然不担心。”
“……学姐,我还是有点怕。”
徐小凤抚摸她的肩膀:“别怕,就跟鸡下蛋似的。你不用它,每个月变成姨妈也浪费。我看上Para Z的那款裙子好久了,你不是也想快点搬出去和刘路同居吗?”
李梦梦没再说什么,将报告单胡乱塞进包里。
“且慢,我去上个厕所。”徐小凤放下包哒哒地跑到了外间。
李梦梦颓下身子玩手机。
帘子被掀起来、有人揍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抓起包站起来:“走吗……”
直到觉察不对,抬起头来,面前站着刚才那个蓝衣裳的老妇,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上的纸杯空空如也,仍旧朝着她晃荡晃荡,嚅嗫道:“妹,我口渴呀。”
李梦梦不耐烦了,“不是跟你说在医生办公室吗?”她站起来,干脆背起包,挤开她直直往门外走,“我带你去。”
身后“啪嗒”“啪嗒”的金属搭扣碰地的声音滞缓地响着,一阵湿冷的疯掠过脖颈,李梦梦忽然嗅到一股很淡的特别的味道。
这气味又腥又咸,莫名地有些熟悉。
她忽然反应过来,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后“啪嗒”“啪嗒”的声音消失了,奇怪地转过身去,墙上地图浮动,吊扇旋转,将灯光劈成无数份,诊室里明明空无一人。
双肩一重,那股奇怪的气味蓦然变浓了,就在颈侧,李梦梦嗅两下,慢慢扭过头,侧脸蹭到了类似发丝的东西。
随后,近在咫尺的是皱纹密布的紫黑色眼睑,和灰白无神的、落了苍蝇的瞳孔。
“铃铃铃铃铃铃——”
“喂?”
清河的夏天,约莫五点天晨曦就现了,麻雀在电线上啾啾蹲了一排。老市区派出所打印机咯吱咯吱吐着纸张,人来人往。
办公桌上豆花腾腾地冒着白气,腾到窗棂漏出来的橘色晨曦里。吃豆腐脑的民警使劲吸溜着吹气,听筒离了耳畔,用手捂着回过头去:“一女孩说给‘东西’吓着了。”
“哪儿啊?”
“长海小区。”
“又是那片。”
搭话的是个寸头的老民警,警服披在身上,幸灾乐祸地摩挲着满是胡茬的下巴,“转给‘特派’呗。”
民警接回线去:“女士别哭……你稍等啊。”
披警服这位老民警姓蒋,叫做蒋胜,嘿嘿笑着离了座,端起保温杯,晃晃悠悠踱到了贴着“特别派驻”的办公室小隔间外。
透明玻璃墙里面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黑T恤少年,一只胳膊撑着脸,抓着头顶鸟窝般的乱发,满脸阴郁地扣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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