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山海关(一)……(1/2)
“哥,你快进来,莫要在外吹风了,你手臂还没完全好,寒气进去就不好了。”
“哎,我省得,我再看看……”
北风卷起鹅毛大的雪片,劈头盖脸地刮在人的头脸上。只消片刻,一个好端端的人就会被一片洁白覆盖,成了个眉目模糊的雪人。今日是车队自京城出发,行进在路上的第十二日,他们终于进入了辽东地界。孟子修站在所乘坐的马车车辕之上,向远方眺望,他听闻就要到山海关了,只觉迫不及待要一睹关城的风采。
这个车队是个商行联合车队,由信阳郡主朱青佩所有的鸾祥商行下辖的皮草行、药行与茶行商队,再加上赵氏粮行的商队组成。商队驮运着为数不少的草药、茶砖和米粮北上,打算在辽东换取皮草、参药、兽骨等相对更为名贵的货产,再贩卖回南方。
领队的是鸾祥商行的二掌柜张富元,护卫队首领则是郡主的贴身侍卫邱白。郡主不曾来,她留在京中陪着班如华,要为她们的终身大事穷尽最后一分力。赵氏粮行这次派出的领头人乃是少东家赵子央。此番赵子央不仅仅是自家赵氏粮行的领队,更是公派的户部使臣。辽东的民政,素来由山东布政司主理。而如今辽东又要打仗了,户部山东清吏司则要与兵部配合调运辽东的军备粮饷。赵子央恰恰乃是户部山东清吏司的主事,此番辽东军备,户部山东清吏司要负责清算军饷,并监督军饷配给,必须要派中央管事官员到地方上作为前线的联络和指挥。赵子央主动请缨,担下了这个十分重要的任务。
军饷监运使,这不是个好当的差事。虽然在大后方不至于直接面对敌人,但各部队的军饷分配始终都是大问题,若是厚此薄彼,就很容易引起哗变。如今粮草匮乏,要维持十多万规模的大军可能长达数月的消耗,对军饷监运使来说,可不是什么容易当的差事。没有粮饷,军心就不稳,事关前线战事,容不得半点差错。一个不小心,被杀头那是常事。作为赵家独子,尚未有后的赵子央请了这样一个苦差事,着实让老两口担忧不已。
但赵子央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因为他希望能为自己的表弟表妹们提供一些微小的帮助,哪怕只是想办法帮他们筹集一点口粮,那也是他乐意去做的。
孟子修、孟暧、白玉吟和罗道长就在队伍之中,他们此番来辽东,就没打算再回去了。辽东会是他们最后的战场,如若战事结束,他们还能完好无损地团聚在一起,一家人将彻底隐姓埋名,离群索居,远离一切的朝局争斗。这或许是赵子央最后能与他们相处的一段时日了,他舍不得,他希望能陪他们走完最后一段路。
一行人两日前从蓟州出发,行进缓慢,今日遭逢大雪,但想来晚些时候也该能走到山海关了。此前队伍前方领路的邱白在前面探路,回来后说他已经能隐约望见山海关的城郭了。坐在马车中的孟子修十分激动,立刻出了马车,冒着大雪站在车辕上张望,这才有了妹妹孟暧劝阻哥哥的对话。
但可惜的是,孟子修啥也没看清,眼前只是大雪茫茫,一片迷蒙。在外面吹了一阵寒风,冻得够呛,身子虚弱的他不得不钻回了车厢取暖。
“你看看你,一身的雪,让你别出去,肩膀的伤都还没好全,冻坏了怎么办?”白玉吟一边抱怨,一边给他掸雪。孟子修只是温和地笑,略带兴奋地说道:
“咱们现在很靠近海边了,山海关坐西面朝东面,从关城南面出来,往南走八里路,就到海边了,长城一直就修到了海边上,那海边的长城叫做老龙头,是戚继光将军修建的入海石城。我早闻大名,如今终于有机会得见了。”
不论是孟暧还是白玉吟都不是很能领会他的兴奋之处,只是越靠近辽东,她们就越发显得忧虑。不知道辽东的局势如何,前线的孟旷和穗儿是否安好?不知道他们的假死脱身计划最终能不能实现。
倒是罗道长一直显得老神在在,他本是出尘之人,这些年却因为孟家被绑在尘俗之中。他将此视为入世修炼的一环,他决意要陪伴孟家人走完这最后一段最为艰难的荆棘之路,若孟家能得自在,那他则终究可修得大自在境界。此番,连他的三个徒弟他都专程写了拜牒,让他们去茅山之上拜山门自修行去了。京中的灵济堂也已经彻底关门,房屋都被赵氏处理,转手卖出去了。
如今孟家人已然没有了退路,他们只能奋力前行。
听闻孟子修谈及山海关,罗道长笑道:“这是我第二次抵达山海关,此前随同你们父亲来过一次。”
“父亲?”孟暧惊讶道,她不知道父亲来过山海关,不过这事儿孟子修是清楚的,其实孟旷也清楚,是孟裔当年自己当私塾老师,给老大、老二和老三三个孩子发蒙时谈及的,那时孟暧只有一两岁,还是个不记事的毛娃娃呢。
“你们父亲随戚家军抗倭,其实战场一直在南方。后来被举荐入京,成了锦衣卫。但是你们大哥出生后第四年,也就是隆庆二年的上半年,他去了山海关抵御鞑靼,是为了给戚家军帮忙,戚继光赞他可一人成军,是戚家军最强的王牌斥候。那半年是他最后参与大规模战争,我也随他一起去了。后来你们母亲写信到前线,说她怀上第二胎了,就是你和阿晴,他心系家中,这才赶了回来。他现在若是还活着,按资历和功勋算,其实已经是能与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平起平坐的人物了。
我那会儿是自愿随军的军医,我这种人在军中是稀罕人,军中能有个看病的大夫不容易,早年在浙闽一带抗倭,我也至少随军走了三四年,见了太多战场之上的残酷,认识到人力所不能及之事实在太多。出家之人,要修行,就得要清醒寡欲,见不得杀戮。可我见了太多的杀戮,心知生命之脆弱。那些新兵一个时辰前还是十数年水米养成的五尺好汉,一个时辰后就成了倒在泥土地上血流成河、断肢缺首的死尸,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但生命又是坚韧的,哪怕是遭遇再大的劫难,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真正的勇士们都会奋勇而起,坚持抵抗。你们父亲就是我见过最坚韧的人,他曾凭一己之力力扛趁机袭掠山海关的数百蒙古骑兵,救过一整个浙兵千总队,这壮举军中至今无人能够超越。人不可与天斗,但可与己斗。”罗道长略带感慨地说道。
孟暧和白玉吟有些听入迷了,孟子修则接过话头道:
“父亲不怎么提他当年在军中的事迹,我们从不知他在军中有什么功勋。”
罗道长摇头:“那当然,那功勋是伴随着鲜血和伤痛的,每一次的胜仗背后都是人命堆叠出来的,那些死去的人都是他的兄弟,他的同袍战友,他怎么会轻易去吹嘘这些人生命换来的功勋,那不是他一人的功勋。早年的战争经历其实给他的内心带去了难以磨灭的创伤。从前线下来,入了锦衣卫之后,他就变了个人,手中的刀很少再出鞘了,更几乎不见血。他特别爱惜生命,热爱生活,他总是绷着根弦,似乎是要守护什么一样。他知道美好的生活得来不易,他不愿意这样的生活就此丢失。也许这就是他当年会答应黎老三劫狱,救出穗儿的缘故罢。”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罗道长的一席话,引发了众人的思索。父亲救下穗儿的出发点是为了保卫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而如今他们也都奔着这个目标而万里迢迢赶赴辽东,以身试险。如此平时朴素的愿望,为何就这样难以实现呢?也许这就是世人口中的乱世之悲罢。意识到自己出生于乱世,未免不让人心中寒凉彷徨。
半晌后,白玉吟开口问道:“黎老三……说起这个人,当年孟阿爹为何会与他走得那般近,感觉这二人也并非是气味相投之人,品性差了相当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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