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旧事·孟旷篇】阿爷已故去……(1/2)
二哥入锦衣卫新兵营体检,登记参军的那一日是万历十一年的三月十七日,那一天,真正的孟旷与孟晴实际上已从律法与民藉上死去,而有两个新身份诞生。“木兰”孟旷与“浪子”孟子修。
翌日,为孟旷准备好一切的二哥就离开了。孟旷没有出门相送,她怕自己会哭,让二哥担心到不敢离去。她记得二哥是卯时走的,天还没完全亮,她听到了院门开关的声响。
她确实哭了,跪在正堂父母长兄的灵位前,捂着嘴不敢出声,怕吵醒里屋还在沉睡的妹妹。她哽咽着流泪,几乎哭到喘不上气。巨大的无力感与悲怆感笼罩着她,使得她对未来充满了未知的恐惧。但没过多久,她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倔强地擦干了眼泪,对着灵位叩首。从此以后她就要藏起她的胆怯,磨去她的懦弱,抛弃依赖他人的想法,担起守护这个家庭的责任,抱着为父兄复仇的信念,独自一人在陌生且危险的环境中拼搏。她没有时间哭泣,她暗暗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软弱流泪。
三月十八日,是她参军入锦衣卫的第二天。准确地说,她还没有去过锦衣卫的兵营,此前的参军手续和体检都是二哥代她去办的,在父亲的老相识——锦衣卫新兵营刘教头的帮忙下,她算是走了后门入了锦衣卫。代她去的二哥身体孱弱,年龄也不足,体检实际上不符合标准,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但世袭军籍并不能直接承袭军衔,她仍然要从最普通的士兵做起。
她就要去军营了,年仅十岁的妹妹在家中变故中一夜长大,虽已然懂事,却仍然脆弱,日日夜夜因为父母兄长们的离去而哭泣,更是无法离开姐姐,令孟旷心碎。而灵济宫的这个院子再也不能称之为家,成了永远的伤心地,孟氏姊妹已不愿再在这里生活下去。趁此机会,她们决定搬家。
这一系列的事,超出了她们姊妹能够处理的能力范围,于是罗道长与他的关门弟子清虚仗义相助,决定帮忙照顾孟暧,教导孟暧学习医术,掌握一门吃饭的技艺。孟暧自己也表示愿意学习医术,将来为姐姐看病,因为她女扮男装的姐姐以后再也不能看别的大夫了。再加上舅舅家的帮助,选定了城南校场口属于赵氏粮行的一处屋院,过户至孟旷名下,留待搬家后,筹备开医馆用。医馆暂由罗道长主理,待孟暧长大学成,便交由她经营。大人们本想将孟暧接去舅舅家中照看,奈何孟暧死活不愿离开姐姐,一定要与姐姐待到最后一刻。年幼的女孩这点小愿望他们不愿再违背,便遂了她的愿。
三月廿日是报到日,孟旷没有等到搬家那天,就必须去军营了。前一夜她在家中打包时,小妹孟暧哭成了泪人。孟旷却一句话不说,只是抱着妹妹,哄着她,直到她哭累睡着了。她一夜未眠,清晨,她狠狠用绷带束好胸脯,换上二哥此前拿回的新兵军服,第一次穿上了二哥为她制作的内甲,撑出宽阔的肩背,掩盖她女儿家的身体线条。用黑布裹住下半张面庞,束发绑上头巾,最后为沉睡的妹妹掖好被角,拿起宽檐军帽,抓起刚开刃没多久的螣刀,背上包袱,便义无反顾地离家了。
二哥离去前寻了工匠,为她打制了一张十分精巧也异常骇人的阿修罗面具,但让她最开始在新兵营中不要佩戴,等到她什么时候离开新兵营,成了军官了,便可以开始佩戴以闯出名声。一开始,还是以黑巾蒙面为主,尽量避免在人前摘下黑巾。黑巾遮挡容颜的同时,也能起到提升气势、改变气质的作用。最开始的新兵营三个月是最苦的,此后的低阶兵士的岁月起码也要延续两三年的时间,她必须要熬过这段时间,尽快成为军官。
而最困难的一件事,则是学会如何不开口发声。二哥离去前,不知多少次严肃地叮嘱孟旷决计不可在人前发出一点声音,这根弦在孟旷脑海里也是越拧越紧,直至要赴军营,她已然紧张到了极点。孟旷素来性格阳光开朗,话虽不很多,但也很善谈。长到及笄之年,猛然间要她再也不能出声说话,她一时之间是决计难以习惯的。很多时候,人都是下意识地发声,而非主观可以控制,而这种“下意识”是最为致命的,也是孟旷眼前最急需克服的困难。军营之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突发状况,等待孟旷的将是几乎无人经历过的困难。
她真的很想知道,《木兰辞》中的女将军,到底是如何克服这个问题的。也许那位女将军本身的嗓音就很男性化,但可惜的是,孟旷并不具备这样的优势,她的嗓音非常柔和清润,一听便知是女声,故而出声必然暴露身份。
《木兰辞》……如今回想起那日她行至军营的过程,她真的是一路无意识地在心中重复吟诵着这首南北朝乐府长诗:
“……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
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
这世上是否当真有这样一个女子替父从军,孟旷无法确认,但她希望有,至少这样她会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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