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1/2）

上海只要一响，就很爱下雨。从春末夏初，到秋风渐起，整个响，上帝都似乎忘记了拧紧他后花园里的水龙头。

走出餐厅的大门，我望着眼前淅淅沥沥的雨帘，翻了翻手边的包，发现自己没有带伞。如果不是马上就要加入一个重要的聚会会议，我肯定无所谓地冲进雨里了。在我的学生时代，我总是这样**地泛起在每一个下雨的日子里。厥后和简溪在一起之后，就没有再淋过雨了。因为天天早上，他刷牙的时候，都市习惯性地收听当天奠气预报。每一个下雨的日子，他都市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包里拿出一把素玄色的雨伞，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当我们俩站在路边上，他在我头顶轻轻撑开雨伞的谁人行动，是那样地迷人——许多个梦里，我的眼前依然是他握着伞柄的手，骨节纤长，皮肤白皙，他脸上的神情自然镇定，同时又带着理所虽然的宠溺，来自他身体的气息，那种混淆着干草清香和玫瑰沉熏的味道，将伞下小小区域里的空气包裹得干燥而又舒适。

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了。

面临现实吧。我对自己说，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抬头挺胸地迈进雨里，然后去公司洗手间的烘手机下面蹲十分钟，以便烘干我的头发。

这时候，一把玄色的伞在我的头顶上撑开了。

我转过头去，南湘湿漉漉的漆黑眸子看着我：“我送你已往。”她的声音里透着雄，以我和她这么多年的情感和默契，她也一定明确，我适才不行自制地被简溪的回忆给笼罩了。

唐宛如依然留在餐厅里，她不用上班，也没有面试，所以可以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等雨停。她隔着玻璃窗冲我们挥手再见。

隔着屋檐下似乎珠链般的雨帘，我看着唐宛如清新丰满的面容，第一次意识到，当我们所有人都无可反抗地走进了如同眼前雨雾般庞大而湿润的社会时，只有她，依然留在我们的学生时代，不用上班，不用早起，不用穿着高跟鞋在公司狭窄的过道里横冲直撞，不用在另外一条叫做人生的蹊径上头破血流。

在我们被大雨浇透，狼狈万状时，她依然隔着玻璃朝我们微笑，干燥而舒适的空气停留在她的周围，呼吸回眸里、举手投足间，依然是白衣飘飘的年月，青春无悔。

我很羡慕她。

我知道南湘也一样，因为我听见了我身后一声轻轻稻息。

玻璃窗上划过被风吹成细线的水滴。

我走到公司的楼下，南湘正准备和我离别，我突然想起来，于是对她说：“要么你现在和我一起上去，顾里也在，正好可以把你应聘助理的事情定下来。你也知道，她刀子嘴玫瑰脸，钢铁牙豆腐心，现在去喊两句‘顾里万岁’，省得晚上回家看她翻一个小时的白眼儿。”

“这样利便么？”南湘一边收伞，一边问我，“果真在整个公司的人眼前开后门儿，别人不会说什么么？”

“能说什么，一个暂时的小助理而已，谁在乎啊。”我说完这句话，就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戳了南湘一刀，“我不是谁人意思。”我看着南湘果真有点儿尴尬的脸，致歉。

我心里实在很欠好受。因为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语背后，实在隐藏着我潜意识里的轻蔑——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轻蔑呢？我也只是个助理。我和南湘的区别也仅仅在于，助理前面少了“暂时”二字而已。

我拉过南湘，推开写字楼极重的玻璃门。

我再一次意识到了南湘的美。

从进写字楼的大堂开始，一直到电梯里、走廊里、前台处……所有途经的人都冲南湘投来了注视的眼光，一半眼光来自男子，是；一半眼光来自女人，是敌视。我忍不住侧过头审察着她，她的头发淋了一点儿雨，显得越发漆黑，一大把又浓又密，自然而微卷地披散在肩膀上，整张脸上完全不施粉黛，睫毛又软又长，似乎黑天鹅翅尖上的一根根细羽，她的嘴唇像清晨被露珠浸泡后的粉红色，丰满欲滴，楚楚感人，她脸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柔光，永远让她像刚刚从淡墨的仕女图里走出来一样，眸子漆黑，牙齿皓白，充盈着一种被月光沐浴后的美。

离宫洺要求开会的时间尚有半小时。

我带着南湘朝顾里的办公室走去，推开玻璃门，蓝诀从电脑后面抬起头看着我，他已经迅速地换了一件衣服了，现在的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衬衣，领口上两条玄色的丝缎镶边，一看就是高级货，至于那条经典格子交织的领带，我没吃过burberry也见过burberry跑。我叹了口吻，同样是助理，一个看起来就是住在城堡里的，而另一个看起来就是住在松江新桥镇上的。

“顾里在么？”我看着蓝诀那张杂志脸，问他。

“在房间里。”蓝诀微笑着，白色的牙齿在他深褐色的衬衣映衬下显得特别性感，他整小我私家看起来像一块诱人的巧克力。蓝诀的声音总是这么降低，似乎一把生了锈的木吉他，听起来特别撩人。

我和南湘相互对看了一眼，相互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然后转头齐声对蓝诀说：“neil让我们代他向你问好。”

于是眼前的这把木吉他刷地一下满脸通红。他拿起手边的杯子，尴尬地喝着水。

我心满足足地转身朝顾里的房间门口走去，刚走两步，被蓝诀叫住：“你望见门把手上的红色标志了么？说明他们在内里把门反锁了，一般反锁的意思，就是叫你别打扰他们……”

“谁们？”我太陽一跳，“你说顾里不是一小我私家？不是宫洺吧？这青天白日的……”

我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南湘打断了：“你别闹了林萧，就算你小说影戏看多了，你也应该明确，纵然是在影戏里，一般情况下，主角也只会和高峻英俊的保镖、柔弱漂亮的女仆，或者优雅迷人的厨师啊之类的搞在一起，你听说过和自己的会计出纳搞在一起的么？”

我转过身，看着南湘：“你说得很有原理。”然后转头问蓝诀：“谁在内里？”

“是顾源……你也知道，刚开始热恋的男女，”他顿了顿，做了个寄义一目了然的行动，“所以你最好照旧别敲门。”

“得了吧，他们两个还叫刚开始热恋啊，都快烧得熄火了。”

我太相识顾里了，就算是在果真场所接个吻，对她来说都是一件挑战底线的事情。倒并不是说她有多守旧，而是她对性的要求太高。如果要她和顾源亲热，那么周围的光线一定是提前两天丈量好的，身边的蜡烛也得点上，床上的玫瑰必须新鲜芬芳，沐浴易服，刷牙焚香，那阵仗看起来险些可以等同于把自己弄成一个贡品，刷得油亮亮地摆到案板上。

你让她在日正当午的朗朗晴空下和顾源在果真场合搞起来，那难点儿。更况且，她曾无数次地对我说：“我敢肯定我的办公室里有宫洺设置好的摄像头。”只管她已经险些把地毯下面的泡沫垫子都翻起来检查过了，当年日本鬼子进村搜地雷也没她这么仔细。

我抬起手砰砰砰地敲门，房间里一片寂静。

我转过头冲蓝诀疑问地扬了扬眉毛。

蓝诀冲我摊了摊手。

我又敲了敲，照旧没人应答。

算了。我转过身脱离，途经蓝诀的时候，我对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说：“等下顾里出来了你就电话我，你告诉她，我有事儿找她让她等我，我来这里，然后和她一起去开会。”

蓝诀点颔首，我刚准备走，眼光落在了他桌子上放着的档案袋。

“这是企划部刚送过来的？”我伸脱手指着那袋资料。

“嗯是的，今天上午应聘的画展暂时助理。”蓝诀把档案袋拿起来，递给我，“正好你给宫洺主编送已往吧。”

“人选定好了？”我一边问蓝诀，一边回过头冲南湘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南湘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我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心田的喜悦，对她来说，这很重要。

至少能让她可以绝不担忧地在餐厅里点一杯蜂蜜水。我突然想到刚刚那一幕让我无法面临只能无声回避的局势。我看着南湘发着光的脸庞，情不自禁地也微笑起来，似乎被熏染一样，心里充满了午后陽光下的蜂蜜水般，暖洋洋甜蜜蜜的快乐。

在打开档案袋后，快乐没了。那杯温热的蜂蜜水，酿成了一杯带冰碴的酸草汁，翻倒在我的心口。

我看到南湘那页纸上一个黑蓝色墨水画出的的叉。笔画很是用力，穿透划破了南湘照片上优美脸庞的地方。

“这是顾里给你的？”我望着蓝诀的脸，他显然不太想面临我，点了颔首之后，他就把眼光挪向别处了。

我无法想象现在自己的脸上是一种什么心情，但我想肯定欠悦目。我更不敢想象现在南湘脸上是什么心情，我甚至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她，她站在我的背后，没有说话，连呼吸声都轻得难以捕捉。

她怎么可以如此镇定？我只以为自己背后站着一座落叶般的寂静。像大雪初停后的庞然森林，所有的声响和温度都被沉甸甸的积雪带走，剩下耀眼的白光四处泛滥，快要刺瞎人的眼睛。

我的思绪最后是被南湘的手拉回来的。那只纤细精致的手，轻轻地，在我的衣角上拉了拉，像是拉在我的心上。从她冰凉的手上传来的，是放弃后的疲劳，以及失落伍的清静。“走吧。”她的声音像小心地吹掉瓷器上的灰尘一样轻，但却软软地划开了我的心。

我想是我哐哐砸门的声音把南湘和蓝诀都吓住了。在这之前的任何时候，我在公司里都似乎是踩着刀尖走路的小尤物鱼，忍气吞声，小心翼翼，活在顾里飞扬跋扈的翅膀之下，似乎被**妈妈掩护着的雏儿。

蓝诀站在我身边，企图制止我，可是又被我的威风凛凛吓住了，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能站在一边涨红着脸，不停地搓手。

我麋集而一连地砸着顾里办公室的门，咚咚咚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发一封500字的电报了。敲了一分钟之后，门轻轻地打开了。

门后面是顾源的脸，岑寂而苍白，他看了看我，皱起来的眉毛下，双眼里跳动着急躁而不耐心的光线：“顾里现在没空，等一下出来再说。”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源就一抬手，把门在我眼前摔严实了——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似乎顾源摔的不是门，而是我的脸。我被这个无形的耳光抽光了所有的气力。

南湘和蓝诀站在我的周围，他们都没有说话，寂静的空气里，有种易燃性的工具在迅速膨胀着，无色无味地猛烈渗透着，整个房间似乎被透明的微波一连加热，随时都市爆炸。

我低着头默然沉静了半分钟，然后抬起脚，暴雨般地朝门踹去。

一直到良久之后的厥后，我再回忆起这个似乎被微波炉加热后的初夏午后，窗外闷热的雷暴雨，南湘头发上传来的熟悉气息，蓝诀闪烁的眼神，房间天花板上酷寒的白炽灯光，空调运转时嗡嗡的噪声，一切都清晰得骇然，我经常在想，谁人下午，我的恼怒究竟泉源于那里，也许泉源于顾源急躁的眼光，也许泉源于南湘失落的眼神，但事实上，我心里明确，我的恼怒来自最后顾里拉开门时看我的眼光，以及她对我说的话。

厥后我终于明确了，也就是从谁人时候，我们几小我私家之间，那条不行逾越奠堑，终于以这样的方式划下了正式的深度，一刀，一刀，一刀。顾里说的每一个字，都似乎盘古开天地时碟斧，在我们相互脚下的大地上，重逾千钧大刀阔斧地砍凿着。飞沙走石，排山倒海，民生凋敝，却又万籁俱寂。

而绵延不停的大雨，浇灌了崭新的峡谷，也阻遏了我们最后的退路与希望。

那儿，就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