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作茧自缚玄云网(1/2)
且说那日上官兰与史思温分手之后,取道西北出川,走了数日,才走人间中境内。
时在午后,但见一山如屏,正挡前路。再已往即是嘉陵江,渡江以后,方抵阂中市区。
这刻正是暮春时节,游人踏春远足,南渡嘉陵江,到这锦屏山游玩,是以车马如云,仕女如织。
上官兰情思恢恢,徐徐走上山麓,四下花木庞杂,一片春景。游人喧笑往来,更使她感应冷落寥寂。
她信步而走,确是心不在焉,但她容颜清丽,又是孤身女客,吸引来无数眼光。
转过山环那里,只见左边是座道观,金碧辉煌,云极飞楷,甚是壮丽。入观随喜之人,水泄不通。
右边却是一片疏林,林后隐隐露出梵宇红墙。她迟疑一下,便踏入林内,向那寺院走去。
穿出疏林,只见一池野塘,横豆林前,野塘已往,即是一片草场,然后即是寺院的山门。山门上横题着“青草古寺”四个大字。
此处景物自有佳趣,但游人却稀疏得多。
她走到塘边,但见水波澄明,岸边花卉杂生,极是幽雅。
她不觉停步,瞅住一株向水面斜伸出去的杜鹃,枝上虽然尚有数朵开得正盛,但也有数朵已现凋零之象。
千万缕凄凉情绪捅上心头,使她轻轻叹息一声,凝眸寻思。
左方七八尺之外,有座奇形岩石。此时石后突然有人朗朗吟道:“野塘花落,又急遽过了清明时节,划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
曲岸持颅,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闻道倚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日,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推测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迩来几多华发?”
吟声清朗,字字清晰,备极调张缱绻之致。
上官兰听到后面“推测清朗,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等几句时,一时感伤丛生,张悯万端,幽幽自思道:“思温不久便会返遏师父,那时重见,正是镜里之花难折,只能惊问有几多华发,唉……”
石后有人探出头来,却是个少年书生,双目灼灼,不住审察上官兰上官兰瞧也不瞧他一眼,俏立水边,风神清绝。
少年书生忍不住咳嗽一声,但上官兰依然不理。
他从石后走出来,佯作无意地鉴赏四周景物。脚下超超了好一会儿,才向上官兰那里移动。
上官兰一动不动,突然冷冷道:“你今年多大岁数?”
那少年书生楞一下,然后长揖问道:“女人可是下问小生?”
上官兰冷摸隧道:“若不是问你,岂非问我自己?”
少年书生越发怔住,歇了片晌,才道:“小生艾莲溪,今年二十下面的话尚未说出来,上官兰已冷冷哼一声,道:“二十岁的小孩子也会得鬼鬼.祟祟的,学人吟风弄月,真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快点儿回家多温习几篇窗课才是正理。”
艾莲溪楞立有如木鸡,良久才定下心神,温和隧道:“女人不见得比小生年长,何须这样子老气横秋地教训小生。”
上官兰听了,以为也是原理,不觉回眸一笑,道:“年岁大纷歧定就明确人生滋味,这话你不会懂。我可比六七十岁的人心境还要苍老,你知道为什么?”
艾莲溪被她回眸一笑的感人容额摄去三魂六魄,呆了一会儿,才道:“我虽然知道。”
“哦,你说说看!"艾莲溪垂下眼光,避开她的眼睛,徐徐道:“我回去之后,心境也会像六七十岁的人般苍老。”
这一回轮到上官兰为之一怔,但瞬即微微一笑,道:“你怎可与我相比?你走过几多地方?见过几多人物?可曾实验生死悬于一发的危险滋味?”
艾莲溪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薯然抬头,清朗有力地问道:“那么请女人解我茅塞,敢问情是何物?”
上官兰的两道柳眉轻轻一皱,道:“每小我私家身世及履历都不相同,各有所感,情是何物,谁也不能解释。”
艾莲溪笑一下,极是蕴藉潇洒,徐徐道:“既无一定的解释,自然也没有一定的对与错,女人尊姓?可许见示?”
上官兰想不到这少年书生如此聪颖,谈锋尖锐,而且胆子真大,对他的印象登时改变,道:“我复姓上官,你可是此地人氏?”
艾莲溪道:“我本籍中州,不外自小在此长大,等如此地人氏了。”
她点颔首,指着那青草庙宇,问道:“此寺甚为幽静,香火不盛,不知寺中斋食如何?”
艾莲溪笑道:“寺中的大师们戒行深卓,听说是篙山少林寺院,不须香客布施,故此态度较为严冷。游人都不爱到此寺来,我虽与寺中几位大师都相熟,但仍不知斋膳之味如何。如果上官女人不嫌陋俗,我带来一个书童,就在那里树下,携有食盒,足供我们两人一饱,让我唤他过来如何?”
上官兰惯走江湖,自然不比寻常女子诸多羞态。同时他们是冷战方式开始,此时如果拒绝,难免有落败之嫌。当下欣然同意。
那书童名叫艾青,年方十四,长得甚为清秀,闻唤而来时,虽然见到多出一位玉人,却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上官兰目下已有江湖阅历,明确事事防人一手,漆黑微笑一下,在吃喝之时,暗察菜看面食之中,并无异状,便不加剖析。
吃完之后,天上明云四合,凉风萧萧。上官兰起来沿塘闲步而走,又触起凄凉意绪,刹时陷入迷惘之境。
不知何时天上落下雨点,为势甚骤,一转眼间身上已湿了不少。
书童艾青挽着食盒,先向寺中跑去。艾莲溪也奔到上官兰身边,高声叫她进寺暂避雨势。
上官兰点颔首,飘飘向寺门走去,虽未曾施展出真正的轻功,但去势极快,晃眼已入山门,穿过一条宽阔的白石铺的大道,走人大雄宝殿中。
殿中一片静悄悄,已没有游客,只听到书童艾青喘息之声。
上官兰忽地转头笑道:“想不到你也明确武功。"艾莲溪一直不即不离地跟她人殿,闻言微微一笑,提高声音道:“家父昔年游宦全国,结识过一位武林奇人,承蒙这位奇人不弃,收我做记王谢生,故此略识一点武功也听过几多武林事迹,此所以我一见女人,便敢断定不是凡俗之人。”
上官兰虽然以为两人相隔三四尺之远,不须如此高声回覆,但也不放在心上。随意在殿中瞻仰一下,艾莲溪步步追随,忍不住微笑讽道:“据我视察,不光你见识不少,就是你的小书童也阅历甚多,适才见我们突然在一起时,他竞毫无惊诧之色。”
艾莲溪俊目一红,呐呐道:“这个……这个……”
上官兰冷笑一声,眼角突然望见两个僧人,分在两道门户之后露出半边面目,偷窥他们。待得她眼睛抬起,徐徐扫已往,便已隐没。
她本想问问艾莲溪小小年岁,曾经这样结识过几多女孩子。但心思突然被那两个寺僧偷偷摸摸的行径吸引住,寻思一下,望望天色,便道:“你说过和本寺的大师们认识,现在天色极为阴沉,这雨一时三刻停不了,能否借个清静禅房,赂事休息?”
艾莲溪道:“这有何不行?”说罢,俊脸上突然掠过迟疑之事,随即强笑一下,便向殿后走去。
她走到艾青身边,微笑问道:“你已追随你家令郎多久了?”
艾青双眼望着她,但觉她笑容甚为悦目,慑懦一下,道:“我对别人说都是自小追随他,但实在只有半年。女人可别告诉令郎,他会打我一顿的。”
上官兰笑道:“我决不告诉他,他家里有几多人?”
“没有,只有我们两人。”
她哦了一声,便走开一夯,心想那厩如敢和本寺中僧人勾通,施什么企图的话,不光要杀尽这些恶人,还得放一把火炬此寺烧平。
这时她想起不知几多妇女已遭了魔手,心中极为恼恨。
一会儿艾莲溪出来,身后追随着一位大僧人。这大僧人身穿月白色僧袍,搭着一条黄色架裳,胸前挂着一串长长的佛珠,相貌庄严。
艾莲溪道:“上官女人,这位即是本寺的监寺大师永德禅师。”
上官兰检摄为礼,道:“大师道德深重,我等惊扰台端,实感不安。”
永德禅师年约五旬,身体硬朗轻健,眼中英华内蕴,太阳穴高欢快起,一望而知不是凡俗的僧人。
他微微一笑,宣声佛号,道:“女施主乃人中之凤,贫袖一眼便看出来。这位艾施主与贫衲在棋盘上结为方外之交,你们两位认真请也请不到小寺来。”
上官兰见他说得平和,加上庄严法相,倒先减了泰半疑心。
永德禅师又道:“敝寺原来僧侣不多,作业又严,故此往往简慢核寺随喜的施主们。但贫衲却窃以为清静一些,对于我空门下门生的修行较有益处,两位休怪敝寺怠慢之罪才好。”
边走边说,已转入殿后,但见大片浓荫,笼罩住偏殿的院子。
上官兰此时反而疑惑自己早先瞧见两个僧人偷窥之事,乃是眼花。正在想时,又穿过两道门户,走入一间静室中。
永德禅师道:“女施主且略作休息,敝寺住持大师半年前到篙山去了,尚未回来。”
上官兰忙道:“大师是得道高僧,我们今日烦扰,已于心不安。
听大师口吻,岂非贵寺住持大师乃是少林高僧?”她提起少林两字,便现肃然之色。
永德禅师看出她神情,欣然一笑,道:“敝寺住持破贪大师,不是少林身世,倒是贫钠乃少林寺被派出来。”
上官兰道:“无怪大师法相庄严慈悲,一望而知道德深重,差异凡俗,原来是少林高僧,想来令师必是少林中极负盛名的老禅师。”
永德禅师肃然道:“家师法号铁心,在武林中薄具声名。”
上官兰道:“铁心大师是少林达摩院首座高僧,武林中誉为少林第一能手,天下谁不敬仰。”
永德禅师斟为欣悦,道:“贫衲一向托庇我佛座下,倒不知外间有此传说。”
上官兰道:“少林寺首脑天下武林,无不敬仰万分。贵寺住持大师法号好怪。”
艾莲溪直到此时才插口道:“近半年来我才到此寺瞻仰,尚未拜遏过破贪大师,当初我得知这个法号,也以为好生希奇。”
永德禅师道:“住持大师自云一生唯有贪念难除,是以当日用此法号,以资惕励。住持大师未逾四旬,但佛学造诣极深,口惹悬河,认真是空门罕得的人才。”
永德禅师接着又道:“但破贪大师性格严冷,不喜与外人接触,尤其不喜……”不喜什么可没有说下去,话锋一转,道:“两位如若有缘相遇,尚请勿因住持大师失礼之处而见责。”
三人又闲谈几句,永德大师便约艾莲溪到扑面的禅房中下棋。艾莲溪虽不想去,却无法推辞。
上官兰因身上湿了一点,赂为掠掠鬃发,取出一套白衣换上,独处大房中运功调息。过了个把时辰,耳听外面尚有浙沥雨声,心中甚烦,起来在房中走个圈子,忽听人声隐隐,步履纷杏,许多人经由房前,向外面走去。
正在臆测之时,房门轻响,艾莲溪在外面叫道:“上官女人,你可是睡着了?”
上官兰心烦得很,真不想理他,但到底把房门打开,艾莲溪潇洒地进来,道:“本寺住持破贪大师冒雨回寺,现在所有的僧人们都去迎接。”
她冷冷地哦一声,出房瞧瞧天色,知道这一场雨恐怕要下良久,便想冒雨离寺。艾莲溪也跟了出去,问道:“上官女人芳居那里?日后可许小生造访?”
上官兰理也不理他,想起史思温现下不知在什么地方?不知正在做什么事?想着想着,不觉幽幽叹口吻。
艾莲溪道:“女人芳居既然未便,小生不去即是。”
上官兰见他误会了自己意思,突然以为这个潇洒书生有点儿可怜,但懒得去解释。
一阵步声传来,只见几位法相庄严的僧人,拥着一个身量矮瘦,年约四旬上下,肩披大红架沙的僧人进来。
艾莲溪轻轻道:“当中的一位定是住持破贪大师了。”
上官兰因自己站在通道中,便退入房内,那群僧人但觉白影一闪,那玉人已自隐没。
艾莲溪却探深一揖,道:“小生今日得晤大师,幸何如之。”
那肩披红装裳的矮瘦僧人在房门处脚步忽停,瞧他一眼,眼光有女晒道冷电。永德大师道:“这位是艾莲溪施主,近半年来不时到本寺。"破贪大师冷漠地瞧他一眼之后,听到永德大师先容之言,并不说话,突然转目向房中瞧去。
上官兰本无与僧人们谈话之意,是以背转身子,望着后窗。破贪大师只能见到一个白衣玉人的背影,他望了一眼之后,见她仍不转身出示面目,鼻中极为低冷地哼了一声,径自向后面走去。
永德大师见艾莲溪露堕落楞之色,不禁向他歉然一笑,合十为礼,然后随着住持大师走过。
后面二十多位僧人全都寂然无声地走过。艾莲溪好生没趣,走入房中,温声道:“这僧人好大的架子,我要不是看在监寺大师面上,非质问他不行。”
上官兰心想你喜欢自讨没趣,怪得谁来,但却没有说出来。
艾莲溪又道:“我从寺中一些大师们口中,探知这个破贪僧人身世原来不大正当,在江湖上恶名昭彰,厥后被峨嵋山一位老僧人度化,送他到此寺来当起住持大师,听那意思似乎特地请少林寺的僧侣漆黑监视他,哼,他有什么了不起。”
上官兰转身一笑,淡淡道:“艾令郎也明确江湖两字,认真渊闻博学呢!”艾莲溪证了一下,没有回覆,上官兰又道:“我是无心途经,你却是有意来此,看来我不宜再事久留,艾令郎以为如何?”
艾莲溪忙道:“上官女人要到什么地方去?现在天还下雨……”
正说之时,突然一个僧人走到房门外,合十道:“敝寺住持大师远道归来,寺中有些事务急待处置惩罚,诚恐怠慢贵客,特命小僧转达此意,务请两位施主原谅。“艾莲溪道:“大师言中之意,可是要我们脱离么?”
那僧人歉然一笑道:“艾施主务请原谅。”
艾莲溪面上现出怒色,但迅即消失,道:“好吧,适才在破贪大师后面有三位大师都未见过,可是与破贪大师一道来的?”
那僧人点颔首,便躬身合十,作出送客之状。
上官兰首先走出去,两人冒雨走到山门,天边甚为阴暗。她道:“出家人尚有什么急事待办?怪不得永德大师说他性格冷清,不喜见到外人,啊……”她赞叹一声,便住口不言,原来这时她已想到适才大师曾经说到尤其不喜,四字之后,改变词锋,敢情他的意思是说那破贪大师不喜与外人接触,尤其不喜见到女人,但因上官兰在座之故,是以突然改口。
如此说来,这次被请出寺,极可能因为她乃是女人的缘故。这么二想,心中便温怒起来。
“艾莲溪此时正在寻思什么事,眉头深皱,两人走入疏林。他突然停步,道:“艾青还留在寺中,我回去把他叫出来。”上官兰自不阻挡,淡谈道:“那么再见吧。"走了数步,艾莲溪突然叫道:“上官女人……上官女人……”
她停下脚步,但连头也不转回来,道:“什么事?”
艾莲溪叹口吻,道:“女人虽然孤身走动,但一面正气,决不是江湖上低三下四的人。我第一眼便看出你是个风尘中的奇女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希望你先斟酌清楚,方可说出来。”
“艾莲溪道:“女人切勿误会,我只是想请女人帮个忙,虽然我丝绝不知道女人的内情。”
上官兰不做声,艾莲溪接着道:“我想请女人暂留玉步,在此期待半个时辰,如若我凌驾半个时辰尚不出寺,就请你渡江到城里转告一小我私家。”
上官兰美眸闪动着疑惑的光线,想了一下,道:“我耽延一个半个时辰,并没关系,但你为何会说出深恐不能出寺之言?”
“事情的始末一言难尽,现在时机迫切,女人能否相助,还请昭示。”
“不行,那永德禅师是少林高僧,你的人看来虽不邪恶,但我却不知你的内情。”
艾莲溪叹口吻,作了一揖,便向青草古寺走去。走了数步,风声讽然微响,那位一身白衣,容光照人的上官兰已拦在他眼前。
“倘使你再不说话,我可不是怕事的人,你自己估量一下,我会通知永德禅师提防。”
艾莲溪万万想不到这位仙颜女人竞要伸手管起闲事,征了一下,看她样子绝不会说着玩的,只好道:“现在无暇多说,或许情形约在半年以前,我的两位盟兄身怀一件宝物,入此寺后便失去踪迹。
我是专为此事而来。”
上官兰谈谈一笑,道:“你的话是真是假,叫人难以判断。”
艾莲溪道:“女人不愿相信,我也无法。”
“适才你要我通知的人是谁?这人既然不怕少林派的僧人,为何他不亲自前来?”
那少年书生迟疑一下;才道:“那只是一个江湖朋侪,我只请他把消息带回我家,并无此外意思。”
上官兰听出疑点甚多,但想目下江湖上或许除了玄阴教以外,再无人敢与少林作对,这艾莲溪不知是什么泉源,居然如此斗胆?想了一下,便道:“你暂时把那人的姓名住址告诉我。”
艾莲溪不知她是有心相助,抑是要查自己内情,心下为难了一会儿,才道:“那位朋侪姓曹名大鹏,年岁约在三十左右,住在南门的鸿盛客栈。”
上官兰点颔首,转身入林。艾莲溪呆了一会儿,便径自走入青草古寺。
隔了泰半个时辰,艾莲溪没有出寺,寺中一片寂静,又似是毫无事故发生。
上官兰瞧瞧天空,心想幸好雨势老早愣住,要否则身上不湿透才怪。她本想也入寺一探究竟,但又想到江湖上诡怪之事甚多,最好少管这轻易事。于是走出疏林,转出山环,却见那座金碧辉煌的道观依然甚是热闹。
她渡过嘉陵江,即是南门,找了一会儿,便寻到那间鸿盛客栈。
这客栈甚是简陋,门外还蹲着一堆人在赌钱。
上官兰秀眉微皱,走入客栈,把那一堆赌钱的男子都吸引得暂时停战,注视住她的背影。
店小二笑脸相迎,上官兰冷冷道:“这里可有一个客人名叫曹大鹏?”
店小二楞一下,道:“他就在门外……”说了一句,便大叫一声“曹大鹏”,竟是绝不客套。
门外哄起一阵喧笑之声,顷刻间一个三旬上下,衣衫褴褛的男子走进来,楞楞地注视着上官兰。
她见此人完全是个无赖形状,眉头又是一皱,道:“你的房间在那里?”
曹大鹏那张黑脸泛起红潮,呐呐道:“小的住不起房问……”
“那么过来这边。”她不耐心地说,一面走向堵边。
曹大鹏随着走过来,上官兰低声道:“你识得艾莲溪么?”
他墅然睁眼,道:“小的识得艾令郎。”
“他早先走入青草古寺,托我把此事转告你。”
曹大鹏也不追问其中的情形,道:“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事了么?”
上官兰觉察这个形如无赖的男子,眼中射出坚贞的光线,暗感希奇。她知道江湖上无奇不有,许多风尘异人,往往就厕身于贩夫走卒行列之中,也许这曹大鹏即是风尘奇人之一,遂收起轻视之心,微微,一笑,道:“没有了。”说罢转身便走。
曹大鹏在后面问道:“女人尊姓?可许见示?”
上官兰心中一动,懊然转身,只见这相貌普通的江湖人,突然变得气宇轩昂,双目奕奕,射出奇光。转眼之间,已判若两人,不光在心胸方面,即是相貌也似乎更改了许多,瞧起来甚是英俊。
她注视着这个希奇的人好一会儿,徐徐觉察他的眼中,流露出冷漠无情而又锐利的光线,心中更觉希奇。
曹大鹏绝不畏怯地和她对视,片晌之后,双肩微轩,道:“女人请吧。"上官兰这回才转身走出客栈,到了街上,但见行人都不住地注视自己,本想穿过此城,继续上路。但适才许多令人疑惑希奇之事,又使她不想连忙脱离。心中迟疑良久,便转出南门外,找到来时所见靠近江边的一座尼底。先是进去随喜瞻仰,然后取出银子作为香油钱,顺便借个地方歇息一下。淹中尼姑见她脱手阔绰,甚是奉承,让出一间静室给她。
这时天已入暮,她用过斋膳之后,便说明要借宿一宵,随即紧闭房门,和衣躺在床上。
躺了一会儿,突然想到半夜渡江的话,怕找不到渡船,便一骨碌起来,开门出去。转出前面到庙堂,只见外面大门己关上,但好几个年轻尼姑都挤在门后,似乎向外面窥看到什么希奇的工具。
她心中悄悄一笑,暗想如果自己遁入空门之后,经由悠长的寥寂岁月,不知会不会像这些尼姑们一般,事事都爱大惊小怪。
一个尼姑突然转头瞧见堂中长明灯下的白衣女人,连忙拍拍其他的人,都汕汕走入淹堂内。
上官兰微微一笑,突然出去,走到外面那扇大门之后,找到一条偏差,向外一窥。
暮色渺茫中,但见一个男子坐在底门外两丈远处的一块石头上。
这男子相貌狰狞,而且没有一条手臂,煞是离奇可怖。
上官兰窥瞧了一会儿,便走回角堂内,暗自想道:“这其虽然断去一臂,但那神情架式一看而知身怀上乘武功,若然他是故示形迹来监视我,未免欺人太甚。我只需花点儿银子,请一位师父资助,那其定要中计无疑。”
转眸一看,只见本淹住持恰好走入席堂来。
她取出一块银子,约莫有十两重,向那老尼姑道:“我看贵淹并不宽裕,出家人本以清修为主,如为俗务分心,岂能专心清修。”
老尼姑眼都花了,楞然问道:“女人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兰道:“请你派一个小师父,头上披着青巾,徐徐向北走去,这一点儿银子就捐送贵淹添点香油。”
老尼姑道:“女人可是认真?”
她笑一下,道:“我骗你做什么?”
老尼姑正要叫人,上官兰突然皱皱眉头,道:“算了,这法子欠好,怕会牵连你们。”
老尼姑呆了一阵,面上现出怒色,道:“女人不应拿我们出家人取笑。”
上官兰把银子放在她手中,一言不发,返静室取回小包裹和长剑,一径出淹,也不理那老尼姑说什么话。
出了淹门,那独臂男子双目大睁,眸中精光闪闪,注视着她。
她也不理他,飘飘向渡头那里走去,走了数丈,蓦然转头,只见那独臂大汉远远跟来。她在心中冷冷一笑,趁着天已入暮,没有什么行人来往,忽地施展脚程,一瞬间已移前数丈。这时江边两面都有衡宇,她奇快折入一条冷巷之内,纵越过数间屋子,然后又跳落巷内,不赴渡头,径奔南门。
走入南门,停步期待片晌,尚不见那独臂大汉追来,知道已把他甩掉,便转身向鸿盛客栈走去。
远远忽见两人从栈内出来,其中一个颇似日间见到的曹大鹏。她不管是不是,先隐身在屋角。
不久那两人纵步过来,其中之一果真是那曹大鹏。
上官兰两道秀眉牢牢锁住,心想这曹大鹏认真希奇,隔了一些时间,又变了不少。最初见他时一副猴琐下贱的样子,厥后说话时已变得迥异凡俗,而现在看来,不光举止从容潇洒,而且面皮白皙得多,双目棱威隐隐,已酿成一个道地的英雄男儿。
在他旁边的一人,年约四旬,相貌普通,但步履问轻快稳健,显然也是个武林健者。不外此人异常默然沉静,从店门走到这里,曹大鹏偶然说过一两句话,他只默默听着,一句也不回覆。从他敬重的神色看来,又不似是因身份较高而不作答语。
这两人刚刚走过她藏身之处,突然停步,随着一条人影从江边那面疾奔而来。晃眼间已到两人跟前,却正是那独臂大汉。
上官兰漆黑一笑,想道:“这回真巧,且听听他们对答,便可知道这些人的泉源动向。”
那独臂大汉向曹大鹏躬身行礼,粗声道:“小的快要气死啦,那妞儿居然给溜出眼底。”
上官兰大觉奇诧,心想这曹大鹏原本像落拓江湖的无赖,但居然尚有手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只听曹大鹏冷漠隧道:“溜掉就算了,我要你去监视她的行踪,不外为了她的衣着举止,使我想起另外一小我私家。”
独臂大汉又道:“她的身法快极,教小的想起今日方始听到江湖传说的瑶台白衣女似的。”
曹大鹏晤一声,道:“这传说是真是假,目下尚不能确定,试想武林之中,谁能把那几个能手都作弄得灰头土脸?玄阴教中除了朱玲爱穿白衣之外,再也没有此外人了。朱玲目下怎肯再踏入江湖?但除了她之外,既是玄明门下的人,又怎会和西门渐过不去?故此我看传说大有问题。”
旁边谁人默然沉静的中年男子颔首晤了一声,独臂大汉却卤莽隧道:“小的曾经多方查证,这传说怕不会假。”
曹大鹏冷哼一声,道:“去吧,姓艾的怕已给那些僧人弄死。”
三人迈开大步,直奔江边。
上官兰呆在原地,脑中不住地想着他们早先的话。她所能相识的,即是最近江湖上肯定发生了一件惊人大事,此事瞬即传遍了江湖。内容到底如何,她可连贯不起,但其中必有西门渐和穿着白衣的女人,而这白衣女人曾经和西门渐作对。
不外曹大鹏又说过有许多能手被作弄得灰头土脸,到底是哪些人?她自然无法凭空臆测出来。
如果白风朱玲竞出江湖,则石轩中决不会置身事外,如是他们两人,虽然有能力作弄任何能手。但上官兰却深知石轩中不会再踏入江湖,他甚至连鬼母也不愿再斗,除了此事,尚有什么原因能令他们出马,重作冯妇?她呆想了一阵,那三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她走出隐身之处,自顾一下身上白罗衣,忽地一笑,忖道:“我也赶到青草古寺去,设法盘问一下那江湖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渡江之后,天已全黑,幸亏她不须问道,一径奔上锦屏山去。
山环内那座道观灯烛辉煌,虽在夜间,仍然显出一派香火繁盛的气象。
她走入疏林,耳中隐隐听到寺内传来僧侣诵经之声,但到她走出疏林之后,诵经之声突然中止。
随着一片火光升起,似乎是寺中失火。上官兰疾然绕入寺去,放眼一望,敢情是大殿上燃起十余支火炬,照得四下通明,并非失火。
一会儿时光,寺中僧人们陆陆续续泛起,都聚集在大殿之内。最后是肩披大红架装的破贪大师走入殿内,全寺一共二十余僧侣鸦雀无声。
破贪大师环视僧侣一眼,峻声道:“近半年来本寺常有江湖宵小夜间侵扰,本座今晚要处罚罪魁。”一众僧人面面相域,正不知罪魁是谁,破贪大师已道:“这罪魁即是监寺大师永德,适才他已知悔,本座罚他在本寺井室之内,面壁十年。”随即提高声音喝道:“护法重光禅师何在?”
殿后有人朗声一应,含气敛劲,显然是个武功高强之土,随着两条人影转出来,当先的一个是永德大师,只见他眼光凝滞,双手合十,生硬地迈步前行。后面是个胖大僧人,肩披黄色架裳,腰间斜挂一柄戒刀,左袖卷起,露出黑毛茸茸的粗巨细臂,在那小臂之上,套着五枚银光灿然的圆环。
这胖大僧人不时轻推永德僧人,徐徐走到破贪大师前面。
破贪大师举袖障目,意思是不忍多看,道:“永德禅师你既甘受本座约束,面壁思过,本座虽有不忍之心,但格于寺规,无可如何,重光禅师你陪他到井室去吧。"胖大僧人朗应一声,又轻轻推着永德大师后背,向后面徐徐走去。
一众僧侣见这道德深重的监寺大师如此下场,不觉俱为之惨然,谁也没有觉察永德大师有甚蹊跷。
所有僧侣都默然无言,破贪大师朗宣一声佛号,挥手命众僧散去,蓦然一阵强风吹刮入殿,把十余文火炬吹得摇摇欲灭。
强风事后,火炬恢复正常,光线照处,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年约三旬的男子,站在大殿门口。
这人身上虽然破烂,但气宇轩昂,人也甚为英俊,一望而知不是轻易之人。
不少僧人们为之惊噎作声,都诧怪得不会移步。大门谁人怪客冷冷一笑,从容不迫地走人大殿,双目射出冷漠锐利的光线,凝注在破贪大师面上。
破贪大师也阴鸳地注视着这个怪客,脸上丝绝不露喜怒之色。
这怪客走到破贪大师眼前不及一丈之处,便停下脚步,冷漠隧道:“你搞什么鬼及你的泉源,与本令郎无干,懒得理你。但本令郎却要索回一小我私家,此人性艾名莲溪,乃是在你返寺之后,方始在此寺之内失踪的。”
这人衣衫褴褛,但气派却大,而且自称令郎,令人难测内情。
破贪大师点颔首,道:“贫僧知道有这么一小我私家,施主你尊姓台甫?”
那滥镂怪客冷漠隧道:“本令郎久已更名换姓,原来的姓名连自家也忘了,现在的姓名是曹大鹏。”
他歇一下,嘿嘿冷笑数声,又道:“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大鹏是可以制服雕熊之类的乌兽。”
所有的僧侣们都不知道他的说话有什么意思,破贪大师却微微一晒,道:“这个却不见得。”转眼环视众僧,道:“你们可散去休息。”
二十余僧侣都遵命散掉,宴时殿中只剩下四人,一是破贪大师,一是那褴褛怪客,尚有两个僧人,都长得身材高峻,年约五旬左右。
这两名僧人适才杂在众僧之中,并不以为怎样,如今冗然独立,便显得和普通僧人差异,眉宇间都流露出煞气,腰间各系着一柄戒刀。
破贪大师口角带着微晒,道:“曹大鹏你凭三言两语,便想把姓艾的带走,贫僧要是从你心愿,却伯日后被天下英雄讥笑。”
曹大鹏谈谈道:“空话少说,你心想怎样,快说出来。”
破贪大师面色一沉,道:“贫僧一生认真少见像你这般狂徒,你尚有什么辅佐,可即唤来此处,连忙解决一切,省得纠缠不休。”
曹大鹏两眼一翻,望着殿顶,冷冷道:“本令郎已足够制伏你们,如若不能,别人来也没用。”
破贪大师怒极反笑,道:“认真狂得可以,重生禅师你到外边巡视一下,岂论是外人或本寺僧侣,一律擒拿人殿。”
“旁立两个高峻僧人其中之一应一声,持起左袖,露出一片眩目银光,原来小臂上也套着五枚银圈。
他脚尖一点,便飞纵出殿,身法轻捷奇快,已远超武林中一般的能手。
片晌间这重生僧人手提戒刀,返回大殿,恭身道:“殿外并无人迹。”
破贪大师道:“辛苦你了,重回禅师可向这位施主请教几手。”
另一个高峻僧人口中应一声,极快地持起左袖,登时银光四射,敢情他的左腕上也套有五枚银圈。
他脚尖一点,庞大的身形有如行云流水般移到曹大鹏眼前,又快又稳。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