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逝（1/2）

自那日从安宁宫回来后我就于病榻，病情时好时坏，承淑宫来往的御医晃花了人眼，对我却依然束手无策，逐日泡在药海中，草药苦涩的味道飘溢在大殿内外，让人心也变得苦起来。

刘恒偶然前来探望也只是默默坐着，我无力起身，索性扭过脸去不与他相见，他也不强求，经常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不动。虽看不见他的面容，可是他的沉稳呼吸，也给我带来些许心安。

冬至，薄太后赐宴阖宫欢庆，我因病不能前往，薄太后付托宫人赏了些菜送来，我付托灵犀替我去宁寿宫叩谢太后膏泽，转身又把这些菜赏了宫中为年关忙碌的内侍和宫娥。

过完冬至，又到新年。原该喜气洋洋的新年也因为没有了雪的遮盖少了些气氛，承淑宫的门口被灵犀装点一番，用些红布悬挂想讨个祥瑞，但我的病情却照旧没有转机。

迟来几个月的大雪终于照旧姗姗而至，飘飘洒洒，漫天各处，承淑宫里的宫人们都因畏寒躲了起来，灵犀频频将头探出窗外，又缩手呵气跺着脚，我会意一笑：“可是想玩儿了？等雪停了，就放你出去。”

她转头，笑着嗔怪我：“仆众那里是想玩了，不外是想看看这雪什么时候能停，娘娘的病也不见好转，又碰上大雪，倒霉于养病。”

“那里就那么金贵了？以前下雪的时候……”本想说还打过雪仗，又以为不妥，突然顿住。以前，以前在汉宫曾经和刘盈嫣儿在雪后玩耍的情景已经印刻于心，怕是忘不掉了。历经生死，再过年关，又是大雪，人却不见了，不知道他现在身体可好，他能否撑过这严隆冬日？

灵犀见我的神情惨然，知我心中黯黯，故作顽皮逗我开怀：“以前？以前仆众在家的时候还吃过雪团呢，那叫一个凉阿！现在仆众老了，身子骨不行了，跑出去取个工具都嫌冷。”说到这里她还居心将手反翦过身去做个驼背的样子，咳嗽着。

我欣慰笑着，领了她的情。探头张望，因隔窗看不见雪花，我撑起身子道：“把窗子开大些。”

“不行，娘娘的身子受不得凉”她不依，横在窗前不愿打开。

“只是开大些，不会有风的，我穿的扎实。”我乞求道。

她有些不忍，又有些为难，只将那窗缝略大了一指。

我笑着，逐步躺下，遥望着窗外的银白。真美，棉柔的雪，轻盈飞转，旋着圈的舞动，有些清冷，有些优雅，让人生怜。

长吁一下，还在惆怅，刘恒身影悄然闪现。

白色的风麾，白色的长袍，白色的冕冠。

这一身的白色看得我胸口一窒，指尖有些发抖，只是望他，默然等着那悲痛欲绝的谜底。

“圣上驾崩了。”刘恒声音低哑，神情疲累。

身子晃了晃，强制自己定住。我低头，蕴着泪水。

白衣似雪，文雅孱弱的他，善良无助，用情至深的他，我回忆着往事中有关他的点点滴滴，却总记不清他的容颜。凝着眉，狠狠的想，拼命睁大着双眼，依然寻不见痕迹。泪水空然滴落，濡湿身下的被褥。原来心中千般的惦念，也不外尔尔，只在牵挂一个模糊的身影，锥心的蓦然袭来，我手脚冰凉，不住的。似乎最名贵的工具被人偷走了般，悲悼痛恸。

这世间原就没有什么天长地久，再怎么铭肌镂骨也会被时间抹平了伤痕，而当事的人却浑然不知，还捂着那块柔弱宝物着。

曾无数次宽心慰藉过自己，我未曾遗忘，所有的一切一切不外是现实所逼，我只是把他藏在心底，不予人看，而现在真相血淋淋的揭开，才知晓伤入肺腑，寒彻全身。

“漪房，本王现在需要你。”刘恒的眼光充满痛惜，第一次启齿直呼我的名字。

我渺茫着抬头，懒得掩饰自己满眼的伤痛。

他走到近前，将我双手覆住，一股温暖通报过来，我愈加放任眼泪恣意汹涌。

“汉宫三日前宣太子刘恭即位，张氏为太后，吕后为太皇太后统领朝政，吕家现今已经独霸朝政，但朝中门阀世家唯恐外戚干政，朝堂易帜，纷纷漆黑支持诸王起兵造反，而诸王也怕吕氏痛下杀手，准备兴兵勤王，清除吕家外戚，只是苦于军中无人，不敢贸然动手。如今我们骑虎难下，真如同鱼肉，任人宰割。”他说的极慢，平缓之下掩盖着千钧一发的紧张。

我停止哭泣，有些模糊，十一岁但后，一岁的圣上，庞杂的讯息充斥着脑子，一时转不外来。

片晌，深吸口吻，定住心神，放作声音：“代王准备如何应对。”

他的眸子清冷，神色肃杀，狠然说道：“与其待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那杜将军和周相怎么说？”我心一动，接着问。

问及至此，刘恒显得有些不耐：“周相总是胆小，只一味的劝阻，说什么吕太后不会对代国施以辣手，还说让本王上表，恭贺新帝登位，就可免一难。”

我思量一下，又问：“那杜将军呢？”

刘恒有些使气说：“他说代国兵不精，马不壮，若是兴兵勤王，没有一丝胜算。”

我整衣拢发，摇晃着爬起身来，跪倒在床榻上，对刘恒偏向叩拜：“恭喜代王，代王仁德才会有两位贤臣胆敢谏言。”

他有些不解，蹙眉看我，等着下文。

“吕氏妄图夺权，必先除刘氏子孙，这倒是没错。只是代王要知道，此事未必是现在。新帝虽小，却是刘氏朝堂，天下臣民莫不拥戴。吕氏如若此时动手，必属造反谋逆，天下臣民人人得而诛之。而且吕太后虽然强势，却也瞻仰孙儿山河稳固，定不会支持吕氏众人覆灭汉室，这样一来，吕氏一族既无出师之名，又无出师之能，他们才不会轻易动手。”我娓娓道来，依着对吕太后心意的相识来猜度。

“那他们何时才会对代国下手？”他有些焦躁，眉头紧蹙低声问道。

我肯定的说：“这个嫔妾并不知晓。但绝不是现在。周相说的对！”

刘恒紧张的情绪有些放松，旋即又问：“那如此该怎么办？”

“周相的谋划周详，代王不妨依照去做，写上一封恭贺新帝登位的表书，要写得越谦卑越好，代国方能逃过此劫。”

他斟酌片晌，再回首时眼眸中已带有无限赞许，拊掌开颜一笑：“好个栋梁之材！”

此时我才蓦然觉察自己的显露失言，再加上刚刚的伤心太过，软得擎不住身子，轰然倒在床榻上。

一声声召唤，装作不知，心身俱累，不如沉甜睡去。

周相与群臣皆讶异代王的转变，百思不得其解，唯杜将军只是面冷如霜，不发一言。一篇长长卑逊的恭贺表被信使连夜催马送往长安。

随子女王刘恒做了越发让人难以置信的举措，就是掉臂我的劝阻，决然将我带上朝堂。

肃穆威严的乾元殿内，一床柔美芙蓉榻摆在右侧，落地的青纱遮于榻前。

站立满堂的文武百官全部惊惶着，愤然着，碍于周相尚未有所疑议，不得不压下满腹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