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三十六(1/2)
太子和他的兄弟们个个欢欣异常,围着青铜大鼎,商量该如何配几匹大红绸缎,把它们裹得喜气洋洋抬进兴庆宫作贺礼。去w-w-w.7-k-ankan.c-o-m。
薛思坐在席间,对那一堆破铜毫无兴趣。离了好几尺远,仍能感觉到土腥味涩重,扑面袭到他鼻前,几乎完全压过了厅中燃着的名贵薰香。
鼎上兽目圆瞪,利爪獠牙,连绿铜浓锈也掩不住饕餮的凶猛大口。
这兽贪吃,后来……它被自己撑死了。
薛思对着十来尊青铜大鼎外加远古时期撑死了的饕餮,把酒推盏,吃相依旧优雅。
他挟了一箸子笋片,白嫩柔滑。又舀了一勺香菇豆腐,白嫩柔滑。
“白嫩柔滑啊!”薛思把小勺伸向桌角盛乳酪的瓷碗,十王宅的坑饪做菜真地道,这口感跟柳春娘的手感一样好。
临行前还扶了她白嫩柔滑的小手立在檐下更衣来着。那时辰,日头正挂在东南,不太晒,瓦口投下荫凉,雀儿在笼中叽叽喳喳乱叫,阿宽捧衣,阿解递扇。阶畔几盆茉莉,花苞纤纤含住入骨幽香,缀了满枝满茎。淡淡的花香叠上一枝又一枝,直攀到他袖角。
明明是同样的花花草草,今年结苞似乎额外繁盛。自从春娘来了以后,花匠厨娘们全都勤快许多:先前养花,横竖薛大郎不挑剔,枯了谢了再到西市买来,能赏就行;如今得拿着软布擦去细尘、擦出碧绿叶片。先前煮茶,碾碎茶饼子,热水随便烫烫,能喝就行;如今不但要备上三足风炉银竹筴,还得分出邢窑的雪瓷、越窑的冰瓷、什么茶要配什么碗。春娘执掌虽不足月余,他的院子已安排的井井有条。
先前是他活着的地方。如今是他生活着的地方。先前顶多算栖身之处,再奢华,关上门也只剩烛光拉长自己的身影。如今,有些像个安乐窝了……每每夜归,薄被子里总蜷着一团香软。半醉之中揽进怀,一声“薛哥哥”呢喃如水。甚好,甚合心意。
薛思抿了半勺乳酪,白嫩柔滑。
他望望厅中各式各样的大嘴饕餮,对它举起酒杯:“请飨。”
不知道饕餮爱吃什么东西。此兽可怜,简直傻到家。身为龙之第五子,最后竟活活撑死……呜呼哀哉!腹胀肚撑总该有所知觉吧?
或许傻乎乎的饕餮贪恋入口之物的美妙滋味,只顾了舌头,从未想过还得顾一顾脾胃?
薛思闲想至此,忽地笑了。饕餮贪吃,十王贪宝,九公主贪他年轻挺拔的腰腹,他贪九公主尊贵荣华。彼此贪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世人若不贪,全长安都能成佛升仙。
连成佛升仙亦是贪念。因贪生怕死,故贪求超出五行外,不坠轮回中,从此寿与天齐。
柳春娘会贪些什么?薛思恶趣味地拿起筷子,两三下戳碎碗中白嫩柔滑的豆腐羹,心道:“就要将她嫁出去了,自有崔府的新床与新郎等着她去贪恋,我胡思这些做什么。”
“国子监崔助教前程光明,春娘将来不愁诰命夫人的衣冠。好歹也算我这纨绔此生立了一桩功德。”薛思对未来的妹夫很满意,对柳春娘未来的人生道路更满意。
除了小腿肚子隐隐作痛之外,这趟十王宅之行,他还是相当满意的。尤其在柳八斛面前,薛思昂着头扳回一局:老前辈,瞧,本纨绔不来救你,你今日一定栽到太子手中出不了大门口。谁教训我说,我没为自己活着?!
本纨绔不但为自己活,还捎带着为柳春娘和柳八斛活了一次。
薛思心中得意,斟满酒杯,扬了眉梢殷勤敬向九公主:“小别数日,今天请让此杯美酒代我为您薄施酒晕妆。”
不就是贪个光耀门楣么,既没杀人放火,又没贪情夺爱。
世上万般皆贪得,唯独“情”字贪不得。薛思笑吟吟看着杯中倒影,琥珀酒色正映出高大青铜鼎上的倒霉饕餮。贪食伤胃,贪色伤身,贪仇伤神,贪财伤脑,贪污伤官运。
贪情伤心。
庆王跟贾掌柜聊了一会儿,扭头瞧见薛思喝的面带桃花、神采飞扬,看上去心情很不错。正是敲诈****的好机会啊!
庆王走过来,碍于九公主坐席就在不远处,他偷偷摸摸的,悄声问:“好兄弟,你送我大哥的那套红缎面册子,改日再画一套,成不?本王书匣子闹饥荒,全指望你妙手绘春了。”
“……何必破费,叫他借给你看两天。”薛思压低嗓门:“绝版货,只此一册。”
“喂!多画两张又累不死你,画呗!”胳膊肘碰碰薛思,庆王正欲再讨,看到九公主的目光扫了过来,他赶紧提高音量大声说:“这个鼎嘛!这个鼎它说白了就是古人煮牛肉烹煮肉的锅。薛思,你刚才没听贾掌柜谈鼎吧?没事儿,我听了,我讲给你。”
薛思忍住笑,搡他一拳:“讲,讲错了罚酒。来人,添箸,请贾掌柜坐我这席当个令官。”
庆王拍拍胸脯,丢个眼色给薛思:“没问题。等我赢了酒令,你要拿画当彩头。”
贾掌柜坐定,庆王现学现卖,讲了个滔滔不绝:“怎么看鼎真鼎假,是门大学问。本王不精此道,然本王好学如饥似渴,今日偷师贾翁,略得其中一二奥妙。”
“掌眼嘛,跟看鱼袋认官衔似的,先得辩它款识……”庆王抑扬顿挫。
薛思打断他,举杯笑道:“鼎上一无四四方方的印戳,二无瓷碗底下的彩字,哪儿来的款识。庆王,愿赌要服输,罚酒罚酒。”
“哎,瞧瞧,外行了不是?你呀,方才该同我们一起听听贾掌柜说宝。”庆王把酒杯推回薛思面前,有板有眼地继续说:“这堆青铜器皿上先有了字,后世才有了款识一词。本王不但知道款识的源头,还知道它的三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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