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2)
他出去了良久也没有回来。
荷衣却知他外貌上装作镇定,心中定然愧疚不安,深为自责。在屋里等了他半个时辰,终于坐不住,穿了大衣,在饭厅和厨房里转了一圈,均都不见人影。便走出门外,向后院走去。
他果真一小我私家静悄悄地坐在后院的一棵树下,一动不动地垂着头。
天上还飘着小雪,他背对着她。
她心中叹息着,知他此时一定十分惆怅,便不敢冒然上前。只在一旁悄悄地等着他。
静坐良久,空中传来数声他的长长叹息。
然后他挥着拳,突然使劲地捶着身旁的树杆!
他生性内向,从不愿和别人说起自己的烦恼。但他究竟是个年轻人。每思及别人身体康健,活蹦乱跳,而自己却双腿残废,寸步难行,心中难免苦恼激怒。如此倒还而已,偏偏身体虚弱,动辄得病。荷衣过着的那种倚马仗剑,快意江湖的日子对他而言就象梦一般渺不行及。他与荷衣经由了那么多磨难,终于生活在一起,自己的身子却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身为丈夫,非旦毫无气力掩护妻子,连给爱妻揣上一碗药都还失手将她烫伤。一念及此,心中伤痛如焚,恼怒得险些要发狂,恨不得以头撞树,一死了之,却又无可怎样。
他的气力很小,树只是微微地震动了一下,雪洒了他一身。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却迟疑着,不敢上前。
他生性坚强倔傲,从不想让任何人望见他惆怅的样子。
所以她只好远远地又站了片晌,看着他似乎清静了下来,这才放重脚步,走到他身后,将双手环在他的颈子上。
“怎么了?一小我私家呆在这里?”她的脸牢牢地贴着他酷寒的脸。
“屋子里……有些闷,我想在外面呆一会儿。”他淡淡隧道,声音却有些发颤:“你为什么也出来了?显着还生着病。”
“啊……屋子闷,我也想出来。”
“披上毯子。”他揭开自己腿上岛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披在身上。仍然牢牢地从后面抱着他。
“无风,”她在他耳边轻轻隧道:“自从你……你受了伤之后,身子便……便不能轻易弯下去。一定要用双手扶着自己才行。否则就会摔倒。”
以前他双腿俱在时,虽也不听使唤,却能保持身体在轮椅上的平。无需扶持便可任意弯腰。如今剩下了的这一条腿,也曾受过重伤。大病之后愈发萎弱,肌肉尽削,只剩下了皮包骨头。平愈举事以维持。但他一直躺在床上,起卧尽由荷衣照顾,是以并没有觉察这种变化。直到他揣着药试图弯腰,身子便完全失去了控制。
他默然沉静不语。
“我很早就想告诉你,只是怕你惆怅。”她吻着他的脸,怕他伤感太过,连忙换个话题:“哈哈,你晓不晓得你妻子的飞镖也很准?”
“怎么个准法?”他的心情仍是不佳,却终于好了一些。
“这是个苹果,岂论你把它往那里扔我的飞镖都能追上它。”她掏出一个苹果递给他,自得洋洋隧道。
“不会那么神罢?”他居心道。
“你试试嘛!”
他将苹果用力一掷。“咚”地一声,掉在不远处的地上。
“你的飞镖呢?我怎么没望见?……荷衣,不要拔我的头发嘛!”他东张西望。
“就你老兄这种扔法,打只苍蝇都打不死,哪还用得着飞镖么?屈驾,扔得远些成不成?”
“这就是最远的啦。今天我照旧算有气力的呢。”他慢吞吞隧道。
“是么?我倒不信!”她跑已往捡起苹果大口地啃了起来,却抓了一个雪团扔了已往,正中慕容无风的肩膀。“扑”的一声,雪球碎成几块,洒在他的大衣上。
“真扔呢!”他侧身抓了两大团雪,转动轮椅,用力一扔,正中荷衣的下摆。
“还真打中了我呢!”荷衣一兴奋,难免手舞足蹈起来:“看咱们俩谁厉害!”说罢,几团雪球向他飞去。只将慕容无风砸得头昏脑涨。
慕容无风忙“砰砰”回手,竟也又快又准。他气力不济,一手拨动轮椅,便徐徐驶近荷衣,趁她不提妨,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裳,两人便扔了雪,徒手撕打了起来。
“哇,无风,这一招不错呀!倒挺像是‘黑虎掏心’呢!”荷衣咯咯地笑道。
“你笑我,是不是?”他扑了已往,两小我私家抱着在雪地里乱踢乱打,一阵乱滚。
其时院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昏暗的灯笼隐隐地透着一点灼烁。
两人直打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刚刚住手。荷衣却笑得快岔过气去。
“你老笑个什么?”慕容无风坐在雪地里道。他的轮椅早不知丢在什么地方了。
“老实交待,你小时候究竟和人动过手没有?”荷衣笑道:“瞧你老兄的招式,连错都算不上。”
“这话也太损了点罢?荷衣。来来来,再打过!”他又要揪住她的衣裳。
“还打呢,在雪地里坐了这么久,腿上的伤只怕又要犯了,到时看不痛得你死去活来才怪。”她看着他的样子,又雄了起来。扶起他,将手杖塞到他的胁下,道:“你若尚有气力,我陪你走回去。”说罢轻轻拍了拍他大衣上的雪。
他站起来的样子十分吃力,整个身子已全靠在荷衣的身上,却还不停地摇晃。
“怎么啦?”她连忙扶住他的腰。
“没事。”他淡淡道,咬着牙,竟硬撑着又往前挪了一步:“你去把我的轮椅推过来,我去瞧瞧药煎好了没有。”
“还瞧呢?药我早就喝下去了。”
“看来是喝了,”他笑道:“否则,咱们在外面闹了这么久,你竟没打一个喷嚏。岂不希奇?”
“我说我病了不打紧,一会儿就好,你偏不信,偏要我喝药。”她一蹦三跳隧道:“我现在满身大汗,先送你回屋,然后我自己出去玩一会儿。那头骆驼我还没骑够呢!”
“等等,等我把你手臂上的伤包好了再走。”他叹道。
“那叫什么伤呀!不用包了。”荷衣连忙道,说罢就要溜走。
“听话。”他一把拉住她,她便老老实实地转过身来,扶着他坐回轮椅。
走至屋内,他捋开她的衣袖,那烫红之处早已起了几个洪流泡。他用银针一一挑破,涂上生肌的膏药,便用白绫细细地替她包好,道:“好了,去罢。”
她撒腿就跑得没了影。纷歧会儿,门外传来驼铃声,荷衣敲了敲窗子,道:“无风,我去山上玩儿,你去不去?”
“怎么还没走?我不去,我……我有些累。”他轻轻隧道。
他的身子远未回复,自然极易疲劳。荷衣道:“那我去了啦!”
说罢铃声渐远。
他关上门,以为身子渐冷,便将熏炉中悼火拨了拨,将上面烘干的手绢收拾起来,塞到枕下。他的伤处却因刚刚身子触了雪,竟一阵阵地发作了起来。剧痛深入骨髓,如刀挖剑锯一般,右半截身子马上麻木,似乎五脏六腑也随着搅动,一时间竟痛得他冷汗涔涔而下。他连忙服下一粒药丸,以免剧痛抽搐时,心疾亦随之发作。却知那药如若真到了最糟糕的时候,也并不管用。
那痛竟徐徐变得越来越猛烈,竟已有些无法遭受。他只好咬着牙,驶入浴室,将身子浸在热水里。
那浴桶并不深,约莫也只有泰半人那么高,四周都有扶手,靠近软榻的谁人偏向的水中尚有半圈凳子可坐。他却因突然袭来的一阵抽搐双手蜷缩,无法抓物。他整小我私家于是便无声无息地滑到了桶底,惊慌之中他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扶手近在咫尺,险些就在他的指尖上,他却完全没有气力将自己弄出水面!
他在水中挣扎片晌便已精疲力竭,整个身子都因抽搐而弯曲了起来。
正当他绝望之际,却感应自己的身子被人一提,提出了水面,两只的手抱着他的腰,将他头冲着地下,在他胸口上击了一掌,他“哇”一声,吐出几口水,拼命地咳嗽起来。
良久,他的身子照旧僵硬的,荷衣已迅速将他送回床上。
他还在拼命咳嗽,还不能说话。
她找来一块干布替他擦干头上的湿发,看着他吃力地喘着气,便轻轻揉着他僵硬的肌肉,道:“痛得厉害么?可怜的老公,幸亏我回来了。”
他疲劳地看着她,良久,剧痛渐缓,刚刚攒起说话的气力,道:“好好的,怎么又回来了?”
她擢了擢他的额头,叹道:“你这身子,好一日坏一日的。我那里能放心?走到半路就打转了。现在可好些了?”
他点颔首,手扔然死死地抓着床单。
她用发烫的毛巾轻轻地敷着他的伤处。看着他在床上痛苦地折腾了近两个时辰,那剧痛才徐徐退去。而他整小我私家脸色苍白,眼光散乱,早已完全虚脱了下来。
“唐门!”她心里咬牙切齿隧道。
慕容无风蒙蒙胧胧地睡了已往,片晌,又醒了过来,睁眼看着荷衣正坐在床边一针一针地缝着衣裳。口中却是念念有辞。
他不禁睁大了眼睛,道:“荷衣,你……你干什么?”
他从来没见过荷衣缝衣裳,一直以为她完全不会干这一类的事情。
荷衣笑了笑,手里拿着个铰剪,“喀哧”一声,将他裤子的一条裤腿齐根一剪,道:“我把这些裤腿剪下来,省得你穿在身上总是碍事。”剪罢,她便一针一针地将剪下的裤口牢牢地缝上。
他忍不住道:“以后你到成衣铺子里去叫人做衣裳,便付托他们少做一条裤腿,只怕还可以打个折扣。”
他这么一说,荷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怎么这么会企图盘呢?少了一条腿还以为自己占了自制。”
他抬起手,摸了摸荷衣的手,道:“从来没见过你动铰剪针线,这些事,你若不喜欢做便不做。”
“你缝?我不会,你会呀?”
“嗯。我是医生,就算是没缝过衣裳,也总还缝过此外工具。实际上我经常缝工具。”
“这话我怎么听了直哆嗦呀!”她咬了几口,方将线头咬断,道:“乖乖地睡罢,整天和我打岔,就你适才说话那一糟儿,我都扎了好回手啦。”说罢,食指又不小心给针刺了一下,她便将指头放在嘴中吮着。
争她不外,慕容无风便又闭上了眼。
荷衣突然又拍了拍他的头,道:“这回你总该让我呆在你的浴室里了罢?”
“没门儿。”
“还硬哪!”
“硬到底啦。”
“淹死了怎么办?”
“淹死就淹死。”
“慕容无风,我服了你了。不外,你想想看,你又不是女人,我呆在内里,究竟碍了你什么事?”
“这内里有个原理,你想听么?”
“原理?说来听听?”
“你说,人这一生只有在洗澡的时候才不会想自己究竟是什么人,是男的照旧女的。一穿了衣裳就开始想了。”
“这个……倒也是。”
“一天就这么一点珍贵的时刻,你还要闯进来,那可不是有些不妥?”
“好象是不妥。”荷衣点颔首,道:“啊,我终于明确了。你是说,我洗澡的时候,你也不许进来。”
“这个……我可没说。”慕容无风赶忙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忽听门外一片嘈杂之声,慕容无风将头钻出来,道:“门外怎么这么吵?”
“可能是谁人波斯人的商队终于到了。”她收拾起手中的针线,洗漱完毕,灭了烛,钻进了被子。门外嘈杂之声更大,其间更夹有马匹疾驰之声。
“你说,会不会是响马?”荷衣忍不住猜道。片晌不见他允许,扭过头去,觉察慕容无风牢牢拽着她的一只手指,竟已熟睡了已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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