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订婚(1/2)
郑世嘉让高珉先走,独自留下与许苏对峙。许苏二话不说,先上去啪啪给人两个嘴巴子,他做好了跟这人白刃相接、你死我活的准备,没想到挨了打的大明星竟不还手,反倒开口求他。
据郑世嘉解释,整件事情还是情有可原的。他与高珉因戏生情时,还没勾搭上傅云宪,拍戏期间两人很是轰轰烈烈地搞过一阵子,戏杀青了,情也淡了,没说分手人就散了,此后也基本没联系。前阵子他们共同参加一个综艺节目,出外景,一个特别偏远的地方,千里荒原他寂寞,万里戈壁他饥渴,原本就一腔春情无处安放,没成想傅云宪还挂了他的视频电话,他气闷又愤恨,伤心又委屈,一时出于报复心理,就又跟高珉搞上了。
郑世嘉的脸被许苏搧得通红,又眼中含泪,一派人见人怜的样子,他向许苏保证“下不为例”,他试图让许苏相信,同是上床,与傅云宪和与高珉的意义截然不同,前者是因为爱情,后者是因为人性。
人性,真丑。
这事让许苏感到别扭。
近两年流行一种伴侣关系叫openrelationship,不讲究从一而终,缘起则聚,缘灭则散,感觉来了和谁都能打一炮,开放且自由。很显然,傅云宪与郑世嘉都是这样的人。郑世嘉这厢与小鲜肉宣淫,傅云宪那头也从没为郑世嘉守身如玉,他俩正是老话里的王八配绿豆,天生一对。
但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
人类大约是一种特别双标的动物,自己的胎记是花,别人的胎记是疤,自己的清高是真性情,别人的清高是假正经,傅云宪胡搞,他至多觉得郑世嘉些微可怜,换作郑世嘉劈腿,他就认定这人可恨至极了。
然而郑大明星兴许这辈子都没这么低三下四地求过人,许苏那点小人物的虚荣心一时得到极大满足,竟想着要不就答应对方,考察日后表现再决定说与不说,这样拿捏着一位大明星的把柄,时不时找找碴子,寻寻乐子,好像也不错。
郑世嘉不知许苏心里那点弯弯绕,仍苦苦哀求,他求他保密,对今天所见守口如瓶,他求他千万别把此事告诉傅云宪,因为他们下周末就要订婚了……
“订婚?你说什么……订婚?”
传言竟然成了真,许苏犹遭晴天霹雳,当场愣住,原先那点得理不饶人的气焰一下没了。
他想起郑世嘉留宿的那一夜,对于那个地方,至始至终他才是外人。
他转身,落荒而逃。
人说情场失意的人,别处自当得意。许苏倒是信这话,可他一没钱赌,二没庭开,连这份“情”都别别扭扭不清不楚,想来想去,最终决定还是去成人教育学院报了名,又把高桦案里的证据疑点与程序漏洞整理一遍,交给韩健。
韩健最近在忙瞿凌案二审开庭的事。因程嫣被强暴涉及个人隐私,再次开庭审理,许苏只被允许旁听半程,而后就得在法院外头等韩健的消息。不夸张地讲,跟他自己开庭一个心情,期待、焦躁又忐忑,活像大学里通宵蹲守世界杯的决赛比分。庭审耗时一整天,好在最后众望所归,瞿凌案二审当庭撤销原审裁判,宣告瞿凌无罪。
原以为最多只会发回重审,没想到竟是当庭改判,死刑案件的改判一般都会慎之又慎,这样的结果实是殊为罕见。许苏庆幸,自己这些通宵未眠的日子到底没白熬,同时也替瞿凌长吁一口气,好人一生平安。
庭审结束之后仍有插曲,邹杰老婆的亲属们在法院门口集结不散,没了那些擅于挑事的瘾君子,这回人不多,阵势也不足以慑人。为首的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可能是死者的奶奶,她拄着拐杖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庞圣楠与韩健出现,她便颤巍巍地走过去,扬起拐杖就打。
庞圣楠机灵,简单宽慰老人家几句,就逮着空档溜了,只留下韩健一人,被死者亲属围攻。
老太太呼天抢地,满脸浊泪,她点着韩健的鼻子骂他为凶手辩护不仁不义,她质问为什么法官不让她上庭作证,因为孙女托梦给她,说自己死得好冤……
韩健与之纠缠不过,又不能向一个老太太动手,只能摊着手无奈解释,梦境不能作为证据……
老太太最后哭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喷出大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栽得太狠了,额头都被水泥地砸出一个凹洞。死者亲属七手八脚地将她抬去了医院,一场荒唐大闹才算告终。不远处的许苏目睹一切,字字听得真切,却始终躲在车里不敢出来。
类似的事情在傅云宪身上也没少发生,傅大律师早已见怪不怪,可人心不过二两肉,他见不得这个。
入夏以后,天气就一直古怪,晴时万里无云,雨时电闪雷鸣,且变化只在一天之间,整座城市像被生生剖为两半。
老话道,乱世从军,宁世从商,所以近些年的中国当兵的越来越少,下海的倒是越来越多。以前国内有家非常张扬的公司,叫盛域,办过一个非常张扬的派对,叫“盛域之夜”,该派对以文化交流展自居,网罗世界各国的政界大佬、商界大鳄,还有文化界的巨擘、演艺圈的巨星。后来盛域的老总廖氏姐弟因非法经营罪、污染环境罪被判了刑,盛域从此一蹶不振,而万源趁机异军突起。万源的老板叫姚觉民,一个貌似慈蔼的中年胖子,为人处事相当高调,对比当年的廖氏姐弟有过之而无不及,尤爱在媒体面前作秀,也乐于办大型派对。
但周六晚上的这个派对人数不多,也没请媒体报道,参与者不是公司高层就是有利益牵扯的股东,多少不为人道的秘密就滋生于觥筹交错间。
派对地点是姚觉民在S市近郊的一栋别墅。别墅依山傍水,占地八百平米,样样设施都是顶配,娱乐项目一应俱全。周边风光也好,春尽夏来,江水依旧绿如蓝,空气格外新鲜。
派对准点开始,第一个节目竟是请了一群和尚为一座貔貅现场开光。
貔貅,人称纳财神兽,既能招财,又能挡煞,做生意的人尤其喜欢。姚觉民已经请过两只,这回出手更加阔绰,直接花五百多万打了一座纯金的。但这东西比较讲究,光肯砸钱还不算,得请高僧开光之后,才算正式请进了门。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讲的都是私密话,所以没找正经的服务生,忙进忙出伺候人的都是万源的员工,且在公司里还有一定地位。一个穿侍者衣服的员工无意间撞了一下放着貔貅的摆台,姚觉民顿时大怒,隔空点着那人鼻子就骂:“你他妈没长眼睛?!再碰一下我让你磕十个响头!”
万源的这位姚老板,自称信佛,素以乐善好施的面目示人,甚至允许万源上下千名员工,不叫他“姚总”,而叫他“姚胖子”。可他这一整晚都坐立不安,脾气之大也一改往常。
姚觉民不时低头抹汗,腋下早已洇湿一大片,再名贵的衬衣也不出他身份,反觉十分狼狈。郊外别墅的露天场地,凉风习习,不至于这么热,多半还是心神不宁,傅云宪坐在他的身边,摸出烟盒,自己抽出一支,又把剩下的扔给对方:“是不是老陶被双规的事儿?”
心事被对方一语戳破,姚觉民机械地点了点头:“也是刚听朋友透露,证监会的老陶,前阵子被中纪委带走了。”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还没来得及点上,手一抖,烟已掉在桌面上。他真的很紧张。
傅云宪拿着烟在桌上敲了敲,淡淡道:“拍蝇打虎,国家才能长治久安么。”
老陶即是证监会副主席陶正,手下管着油水最足的两个部门,常年在河边行走,随着国家反腐大幕拉开,湿鞋是迟早的事。他人已被控制,为免外头人心惶惶引发金融界的山崩海啸,正式消息尚未对外公布。傅云宪虽刚从外地开庭回来,但跟证监会的人很熟,跟中纪委交情也不错,所以先人一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跟往常一样,傅云宪刚把烟叼进嘴里,旁边就有站着的人递打火机。傅云宪抬头看了看那人,原来是邹杰。老婆死了,情人跑了,这人还跟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地拍马屁,傅云宪瞧不上这没出息的东西,直接无视对方的谄媚,自掏打火机点燃,看着一群和尚念念叨叨,他不紧不慢继续问:“这东西,灵么?”
“灵!真灵!有一回我梦见两只金色貔貅,引着我往北走。醒了之后隐隐觉得是个预兆,就取消了原定向南的行程,结果我要去的地方当天就发生了塌方,你说是不是救我一命?”提及这类东西,姚觉民的目光自然就落到傅云宪左手腕上,他是懂行的人,一眼便识真假,笑笑道,“傅爷,你这东西是刻意做旧的,假货。”
“我这东西比真货贵重。”傅云宪也低头,轻轻抚摸那护身符,目光竟还饶动感情,“要真那么灵,你也给我请一个。”
“那我让手下安排,给傅爷打个跟这一样大的。”
“不用,能挂脖子上就行,送我所里一个小朋友。”傅云宪抽了口烟,又把话题绕回来,“不过万源真跟老陶有关系,你现在再抱佛脚,也晚了。”
姚觉民又抬袖擦了把汗:“菩萨不管,你傅大律师还能不管吗?你不只是万源的法律顾问,待万源子公司上市,通过世嘉,你也是财务投资人嘛。”
“太腥的肉我不吃。”傅云宪摇了摇头,看似兴致也不在这可能飞了的熟鸭子上,他的视线停留在稍远处的泳池旁。
许苏一个人趴在那里,半晌不动。
小东西闷闷不乐好几天,过来一路都蔫头耷脑的,问也不说。
因为此行主要是谈公事,文珺也随行在场,特意换了一身红色礼服参加派对。红色特别衬这个女人,礼服款式又清凉,愈发衬得她腰细腿长波涛汹涌,一出场就吸引了全场直男的注意,身边蜂蝶络绎不绝。傅云宪虽不喜欢女人,但却喜欢美人,所以这些年容文珺留在身边,对她的粗枝大叶与不上进也都挺宽容。
知道老板一直看着,文珺不敢在许苏身边多作停留,只对他说,老板就是要你先低这个头。
而泳池的另一头,郑世嘉的经纪人戴维正在摆弄花束,布置订婚场地。前两天还问傅律师把早些日子大明星的戒指要了回去,估计打算再正儿八经地交换一次。
郑世嘉最近忙着张罗的事情傅云宪也知道,但一点干涉的兴趣都没有。他关心的只是万源还没到手的原始股,这种靠皮肉上位的男孩子大多智力短浅,找个理由稳住,再找个由头推了,根本不用当回事。
在傅大律师眼里,承诺是空的,誓言是假的,那些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仪式更毫无意义,除非白纸黑字写成法律条文。但就算是国家明确的法律法规,他也能找到漏洞。两年前君汉与另一家律所合并,傅云宪嫌当时的政策不利于君汉,找了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直接让司法部把规则改了。
姚觉民也有点小道消息,但到底不混政法界的圈子,有点吃不准中纪委的套路,便带着侥幸心理问傅云宪:“事情可能也不大?咬死了不说不就没事了?”
“据说……”话音停了停,傅云宪忽地皱眉,他看见许苏突然站起来,朝另一边的郑世嘉走了过去,“已经准备移交检察院了。”
“可现在国家不总强调,不能刑讯逼供么?”
“打当然不行,但往你这儿放冰块,”对公检系统的那些手段门儿清,傅云宪用目光一指对方的下体,笑笑,“再硬的男人也扛不住。”
姚觉民又说了些什么,但傅云宪没听清。他的目光再次移向游泳池边,眉头更紧,他的小东西似乎跟人起了冲突。
“普通老百姓是不太打了,但反腐倡廉,还是要上上刑的……”
冲突很快升级,两边都不冷静,手上带了点动作。
周围人被响动惊扰,都把目光投过去,不少已经上去劝架了。
傅云宪也站起身,撇下姚觉民,走过去。
“他……他夺了我的戒指……”面对来到眼前的傅云宪,郑世嘉这张精致的脸忽而通红,忽而惨白,真跟川剧变脸似的。人都围过来了,他怕许苏出尔反尔,当众说出他跟高珉鬼混的事。
他到底小看了许苏,许苏根本就没打算说。
打从进场,许苏就一直跟盯梢似的盯着郑世嘉,他看见他跟万源另一高管贴脸说笑,那个男人聊着聊着,就把手搭在了郑世嘉的屁股上,而郑世嘉竟也不拒不躲,反倒更亲热地凑了上去。
许苏晓得郑世嘉跟万源那些高层认识的时间比傅云宪还早,劝自己对方只是叙旧。中途他上了趟厕所,没想到听见里头有个男人声音在说,到底是大明星,搞起来真带劲,就是菊花黑了点。
许苏脑中最后一根保险丝还是噌就断了。
许苏没打算在一票有身份的人面前揭了郑世嘉的老底,这种咖位的大明星要不要脸他才不介意,可他不能让傅云宪失了面子。同样面对傅云宪,他一甩手,就将手里的戒指扔进了背后的游泳池里,东西很小,但周遭很静,这落水时的细微动静仍能清楚听见。许苏扬眉,任性道,看见没?戒指我扔了。
傅云宪朝游泳池瞥了一眼,又低眸正视许苏,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就去捡回来。
许苏愣不足三秒,真就大大方方脱了鞋子,踩着台阶下水了。
郊外,夜晚,月下。
水清如许。
许苏站在水里,扭头仰望着傅云宪,忽地露齿一笑,笑得悱怨而不伤,死命招人。郑世嘉被这笑容揪紧了头皮,浑身发冷,扭头去看傅云宪,傅云宪毫无表情。
许苏深吸了口气,身子往下一沉,把头闷进水里。他先在浅水区摸索,这么小一枚戒指,不比大海捞针容易多少,他一点点划水前进,一寸寸摸索池底,认认真真,唯恐遗漏。
傅云宪在岸上,一直沉着脸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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