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游弋(1/2)
第十五章游弋
李久路下楼的时候,脑袋飞速旋转,她拼命想,戈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她慢吞吞走到客厅,戈悦上前,热情地拉住她胳膊:“还磨蹭什么呢,全班同学就等咱们俩了。”
“……啊?”
“啊什么啊。”
她叹口气:“咱班今天散伙饭,你到底是忘了还是根本不想去啊?”
久路硬着头皮:“不是……”
“路路啊,你班今天吃饭吗?”
江曼走过来:“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李久路还在嗫嚅着怎么答,戈悦把话接过去,“阿姨您不知道,久路她可不喜欢参加集体活动了,她跟我说,您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
不知是她找借口还是真这么回事儿。”
江曼干干的笑两声:“怎么会,我根本不知道。”
“哦,那就好。”
戈悦看了眼时间,焦急道:“呀,还有十分钟了。”
李久路这会儿终于弄明白,被她浮夸的演技搞得差点没笑场,赶紧揉了揉鼻子,掩饰嘴角的笑意。
“那赶紧吧。”
江曼摘下围裙,把两人往门口送。
江曼虽专权,但她并不是不通情达理,只要是对她有益,她是希望久路参加到集体活动当中的。
眼看两人出门,“等会儿。”
江曼寻思几秒,可能是驰见的事给她留下阴影,试探道:“同学,你说你叫什么?
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呢?”
“哦,我叫戈悦。”
“是从高一一直在……”她一顿。
“在三班。”
戈悦接的快:“我班班任黄连生,专门教高三毕业班的,本来他想去,但这会儿正往医院赶呢,他爱人要生了。
但黄老师走前特意叮嘱我们班级干部,要把同学尽量都凑齐。”
“班级干部?”
“对啊,我是学习委员。”
戈悦演得投入:“您不认识我,可我看您还眼熟呢,就上次家长会,我给您发的成绩单,您记得不?”
江曼愣两秒:“哦……”她其实根本没想起来,但记忆早被她带跑,恍然道:“就是那个学习委员戈……”
“悦。”
“原来是学习委员。”
江曼注意力很快转移:“那你高考考多少分啊?”
“593。”
久路吓一跳,在背后偷偷拉她。
江曼心里不是滋味:“那真不错。”
“还行吧,算是正常发挥。”
“报考的什么学校啊?”
戈悦说:“不想离家太远,就附近那几所重点大学。”
“你父母肯定特别高兴吧。”
江曼说:“那行,阿姨今天就不留你了,改天再来玩儿,你们快去吧。
路路记得早点回来。”
久路:“哦。”
她们走后,江曼拿起电话想打给黄老师,犹豫一阵,最终还是放下来。
上次给她请假就闹了个大乌龙,再去问,面子上怎么过得去?
要万一人家真在医院,那更是大大的不合时宜。
思来想去她一咬牙,索性随她去了。
那边戈悦和李久路手挽手走出院子。
铁门合拢,戈悦嘎一声笑出来。
久路下意识把她拉离门口,低声道:“戈悦姐,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装得像不?”
她敷衍的点点头。
“有驰见装得像吗?”
久路:“……”
戈悦把头发一抓,扎了个乱乱的丸子头,拉起久路,往壹方胡同的方向快步走:“赶紧,都等着你呢。”
“什么事儿啊到底?”
“别问了,驰见让我来的。”
“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
“驰见让我说的。”
“黄老师爱人生孩子,我怎么不知道啊?”
“他编的。”
久路:“……”
她被她一路拖到“文人天下”,今天似乎歇业,里面黑着灯,戈悦拿钥匙开了卷轴门,进去后,又从里面上锁,然后两人在黑暗里摸上二楼。
久路隐约猜到了什么,手心开始冒汗。
她来二楼的次数并不多,每次直接进入驰见房间,她没细看,原来楼梯上方盖着两人宽窄的四方木板,搬来简易梯子,向外推开,便是天台。
她紧跟着戈悦爬上去,外面传来胖子他们的说笑声。
“主角到了。”
万鹏大叫。
久路站着没动,眼前的几人往旁边走开,便看见桌子旁的驰见。
他侧着身,手掌撑住桌沿,另一手正往蛋糕上插蜡烛,头上戴着纸皇冠,转头冲她笑。
久路淡定的揉揉鼻,心脏却扑通直跳。
桌上几盏蜡烛,后面的栏杆缠绕着节日彩灯,四周店铺灯牌闪烁,不远处的KTV有音乐传出来。
少年穿着白衣白裤,仿佛置身光中,一点儿都不真实。
戈悦推着她往前走两步。
驰见迎上来:“来了?”
“嗯。”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爆发一阵怪笑。
“你俩刚认识吧,怎么扭扭捏捏的呢!”
驰见没理会,将头顶皇冠摘下来,轻轻带到她头上,指尖下移,自然而然将她颊边碎发挽到耳后。
“我自己来。”
当着一群人的面,久路难为情。
“江主任相信了?”
“算是吧。”
“吃个饭就送你,不会太晚。”
“嗯。”
两人不咸不淡的聊几句,又被他们臊了一通。
胖子嚷嚷着饿了,这才围着桌子一一就坐。
没人会做饭,所以叫的外卖,加上万鹏新交的女朋友,在场一共七个人,胖子胡吃海塞一通,看几对都那么甜蜜,这才品尝到孤家寡人的滋味,他叹口气,给自己满上一杯。
吃得差不多了,贪图省事儿,万鹏把餐盒和筷子一同扫入垃圾桶,擦净桌子,又跑下去拿来啤酒和果汁。
生日蛋糕上写着“媳妇生日快乐”几个字,久路一看到那称呼就觉得脑仁儿发麻,像有无数只蚂蚁往心尖儿上爬一样。
她偷偷瞄一眼驰见,他站在对面,满含笑意地看着她。
“胖子,点蜡烛。”
“好嘞见哥。”
他殷勤地找来打火机,几人没讲究位置,就着身边凳子坐下。
戈悦在她身边,“先许个愿吧。”
久路手搁在大腿上,淡淡地盯着那几根蜡烛,想几秒,样子安静:“愿天下没有分离。”
她刚说完,胖子就起哄:“嫂子你这算什么啊,不应该说‘和我见哥天长地久’这类的话吗?”
戈悦也说:“愿望讲出来就不灵了,这个不算。”
大家七嘴八舌,嚷嚷着让她闭眼重来。
久路没有动,抬眼看向驰见,驰见脸上的表情沉寂下来,与她对视着。
两人旁若无人。
他们共同经历过别人的生死,去年王永发大爷自杀、马莲的含恨而终、姜怀生和爱人的生离死别,甚至包括父亲的离开,一切都是天人永隔的分离。
久路从不说,但她很畏惧。
愿天下没有分离。
这一句话,胜过所谓的天长地久。
她知道,驰见听懂了。
只是当时久路没想到,说出口的生日愿望会像泡沫一样脆弱。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生命才走完三分之一,又怎会知道,有时候人生的变数让人啼笑皆非呢?
驰见只给了她两个字:“不会。”
她笑了下。
大家终于放过李久路,纷纷举起面前的酒杯。
洪喻先说两句:“我在咱们几个中年纪最大,就先送个祝福。
驰见看着人挺浑,一副经验丰富情场高手的臭德行,其实感情方面清清白白,嫩着呢。
认识他这几年,没见他对哪个姑娘动过心……”
驰见不服气,挑眉道:“动心你能看见?”
“来劲是不是?”
驰见笑着,轻哼一声。
洪喻想到什么,也笑了笑:“要真懂动心,现在至于零经验?”
“我操。”
驰见都没停顿,直接把打火机朝他扔过去。
男的开起玩笑荤素不忌,大家哄笑,久路低下头。
洪喻从地上把打火机捡起来,轻轻嗓,言归正传:“真的李久路,我这兄弟不错,今后肯定能对你一心一意。
首先祝你生日快乐,然后就希望你们一起长大,让我早点吃喜糖!”
戈悦酒杯往前举了举:“相伴成长,永远在一起。”
“嫂子生日快乐,和见哥天长地久。”
“生日快乐。”
大家相继送上祝福,要碰杯的时候,才发现驰见没说话呢。
几人不依。
驰见想了下,看久路:“祝你生日快乐。”
一片嘘声,都嫌他说得太敷衍。
他换了一个:“希望以后每个生日都能陪你过。”
祝福太官方,驰见仍然过不了关。
驰见索性放下酒杯,两手往大腿中间一搁,懒散的靠向椅背。
“十九岁了。”
他嘴角挂上那个熟悉的笑,看着久路:“欢迎你提前来到成人世界。”
周围“轰”一声炸开,本来也不算过分的一句话,让笑声带歪了。
李久路像被人扔进热锅里,脸上烫得不行。
她竭力绷住表情,却在看到他忽然裂开的嘴角时,宣告失败。
久路捂住嘴唇,朝他瞪眼睛。
驰见却懒懒的看着另外几人:“就想听这个是不是?
现在听了,切完蛋糕赶紧滚。”
笑闹一阵,终于吃上蛋糕。
等到送礼物的时候,驰见开始撵人,大家好像都心照不宣,互相看了两眼,识趣儿的下楼了。
驰见踢上木板,整个天台终于获得片刻安宁。
他回身,久路还站在桌子旁。
两人对视几秒,她问:“你送给我什么礼物?”
他没答话,手指蹭了蹭鼻梁,抬腿往她的方向走。
他走一半开始解腰带。
久路给吓傻了,面上强装镇定。
虽然笃定他不敢乱来,但这架势还是让人止不住胡思乱想。
她抿着嘴,悄悄往身后退几步,可退无可退,背后是及腰的铁护栏,节日彩灯仍然安静的闪烁着,给气氛平添几分柔和跟美妙。
“你干嘛呢?”
她干笑一下。
“给你礼物。”
久路:“……”
她看着他慢慢靠近,双手不自觉背到身后去。
驰见终于走到她面前,腰带垂在两侧,裤扣和拉链也全部解开,露出宽宽的短裤边缘。
久路抵着他胸口,有些着急:“驰见你别闹了。”
“记不记得去年给你刺青我说过什么?”
“……啊?”
“你问我身上有没有刺青,我当时告诉你,我身上只给一个人留位置,所以挺慎重。”
久路当然记得,那天她任性地想要文一个人的名字上去,她觉得并不代表什么,但当驰见说出那番话以后,她是有些诧异的。
久路没问过,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但背后那“阴差阳错”的名字,好像已经说明了所有。
她轻轻吞咽一下:“所以呢?”
“所以这个位置属于你。”
驰见目光紧锁她,稍微揭开短裤,露出左侧小腹的一片皮肤。
“李久路”三个字光明正大地印在上面,没有一丝花纹,也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三个字,端端正正,笔锋工整。
久路盯着自己的名字出神。
他说,这个位置属于你。
久路觉得,这必定是这辈子听过最动人的情话。
驰见久久得不到李久路的回应,反倒被她直白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迅速将短裤遮上去,背过身系腰带。
“你还看不够了?”
他黑着脸。
久路反应过来,刚才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自己名字上,现在回忆了下,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总感觉看到了几撮不明毛发。
她身体温度腾腾往上升,在这个夏夜更加燥热。
两人隔开一段距离,倚着栏杆各自站着。
驰见板着脸侧头:“没有什么想说的?”
久路抿了下唇。
“不满意?”
久路轻轻点头,又摇头,别扭的问:“怎么文在那个位置啊?”
“我乐意。”
她“嘁”了声,不想反驳他:“那字为什么是倒着的?”
“我自己文的,看着方便。”
久路微怔,忽然想起高考那天来找他,他从屋子里出来,衣衫不整,满头大汗,本来以为他在做坏事,现在想想,原来是为了这刺青。
“哦。”
驰见没听到他想听的,不满道:“哦什么哦?”
“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
久路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歪头吐一口气,冷笑了声,这闷葫芦的性子让人又恨又急。
驰见伸手,将她拉过来往怀里一扣,直接要求:“赶紧说句我爱听的,否则大刑伺候。”
李久路仍然没吭声,昂头看着他,眸色比灯火还璀璨。
这样郑重其事的凝视,让驰见也安静下来。
夜色安好,她美到极致。
“文的时候疼吗?”
久路轻轻问。
“疼。”
他声音同样轻:“特他妈疼。”
“我也是。”
无论初衷如何,背上的每一针,终究是他让她疼的啊。
久路说:“感谢‘命中注定’。”
驰见看着她,很久无言,等到想起这句话的时候,突然间红了眼眶。
从天台下来,刚刚播放完新闻联播,看时间还不晚,李久路被驰见拽去房间待着。
驰见让她看电视,他穿着拖鞋,急吼吼跑去小卖店给她买零食,上楼时,又从冰箱顺了两根香蕉跟一兜樱桃。
久路坐在床尾的地毯上,怀里抱着靠枕,看他走来走去,大献殷勤。
“你别忙活了,歇会儿吧。”
她昂头说。
“看你的,我不累。”
驰见把零食堆在她脚边,洗完樱桃,拿碟子盛着放在小凳上。
二楼没空调,他把电扇搬来,调到低挡,冲着她吹。
忙活一通,汗已经浸透前襟。
他在她旁边撑跨站了会儿:“我去洗个澡。”
久路:“嗯。”
这个澡相当迅速,十分钟没到他就出来了,他换了背心短裤,头发上还挂着水珠。
房间很小,一股潮湿气味铺面,带着淡淡的香味儿。
久路没忍住多看他两眼。
驰见甩几下头,把发丝甩散。
她胳膊跟脸颊都落上水珠,密密实实一片,凉沁沁的。
驰见并没注意到,站在她旁边,眼睛盯着电视。
“偶像剧啊?”
“随便播的。”
驰见在她旁边坐下来:“演得都太假了。”
虽然这么说,但他眼睛没挪开,好像还看得有滋有味。
久路咬着樱桃,没搭腔,也盯着电视看。
两人无声坐了会儿,驰见吃一根香蕉,拍拍屁股起来,绕过她,躺到她身后的单人床上。
这床不是很长,驰见交叉双手垫起后脑,伸直腿,几乎就能够到床尾的李久路了。
他眼睛始终是看着电视的,可那颗脑袋瓜儿不经意一动,总能顺利吸引他目光。
驰见拿脚尖点她后背:“别老动。”
久路身体一僵:“那我去别处坐。”
“不用。”
他忙道:“也不是很碍事儿。”
李久路回头看他一眼,又慢吞吞地靠回去。
这屋子除了电视里的对话声,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门关着,万鹏和胖子他们还没走,闹腾声空旷遥远。
久路拆开一袋薯片吃,让这房间的声音丰富一些。
身后视线灼热,仅仅靠电扇已经不能降温,她感觉头发全部缠住了脖子,背上像披了件厚棉衣。
久路勾下腕上的皮筋,用手指随便拢几下头发,绑了个低低的马尾辫。
可没等感受到凉风,身后“扑腾”一声响,他大手突然袭过来,从后扼住她喉咙。
这手掌的温度空前灼烫,久路身体僵硬,没敢动。
他的气息也随之靠近,没几秒,那大掌一寸寸向上移动,用虎口的宽度控制住她下颏,然后缓慢向后推。
久路后脑挨到床垫上。
驰见用手肘做支撑,整个人趴着,抬起上半身,头部罩在她上方。
李久路倒着看他,从那双眼中看到极危险的元素。
她抓着他的手,不自觉轻轻吞咽:“你……”
“亲一下吧。”
久路发现自己不想拒绝。
驰见一手掌控着她脖颈,另一手搭在床上,觉得无处安放,指尖蠢蠢欲动。
他离开寸许,退回来直视她眼睛,委屈的说:“洪喻老是嘲笑我。”
“……”
“想想自己都二十了,也怪可怜的。”
他亲了下她额头。
“……”
李久路的语言功能也恢复,她小声说:“我觉得我现在应该推开你。”
“我希望你不推。”
他整个面部埋进她颈边的被褥中,闷闷的声音让人心软。
“嘘!别动!”
驰见忽然抬头,低声道:“门口好像有人。”
李久路呼吸一滞,当即不敢动了,垂下眼皮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驰见直直跪在床上,看着她背影:“那什么……”
沉默几秒钟,她低声:“我先回家了。”
“等会儿,路路。”
他一急,从床上掉落,连滚带爬:“有东西没给你呢。”
驰见挡在门前,揉着被磕疼的大腿,“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不是看过了?”
“那个不算。”
驰见从兜里摸出样东西,拳头举到她眼前。
李久路看了看:“是什么?”
他松开手掌,一条银色细链挂在他指间,灯光下来回摆动。
原来是条锁骨链。
久路看着那个小小的吊坠,眼睛发亮:“你买的?”
“在南令捡的。”
项链的吊坠是一枚小贝壳,比她拇指指甲大不了多少,是个完美、对称的扇子形,上面的每条棱线都很均匀,通体透着珍珠白,边缘一圈儿像是夕阳的颜色。
贝壳精致又坚硬,是那天周克带她去岩莱岛,他做“望妻石”,后来在海滩无意中发现的。
前几天他从隔壁借来焊锡枪,往上面焊接一个金属圈儿,又用一条银链子给串了起来。
做工拙劣,却花尽心思。
驰见问:“不嫌弃吧?”
“还可以。”
久路爱不释手,盯着小贝壳看了会儿,转过身,将发辫顺到胸前。
驰见冷哼了声,“你可千万别勉强。”
这样说着,像怕她反悔似的,手臂迅速绕过去,帮她带上。
“好看吗?”
驰见把话原封不动还给她:“还可以。”
“嘁。”
看时间不早,驰见送她回去。
男孩和女孩释放情绪的方式不同。
这一晚,李久路几乎未眠,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惦记着摸一摸那枚小贝壳。
另一边驰见也同样无法入睡,脑子里想法却不太健康。
又过了些日子,这天驰见去看外婆。
赶上礼拜六,院里比较清静,儿女稍微孝顺的都把老人接回去过周末。
江曼恰巧也没在,听顾晓珊说,万丰大厦落成,她和两个朋友逛街去了。
这时机不错,驰见待在外婆的房间里,给久路发了条短消息,想找她出去游个泳。
铃声“叮叮”响个不停,约定见面时间在一刻钟以后。
恰巧外婆要睡午觉,驰见拉上窗帘,找了条薄被给她盖,之后轻轻退了出去。
他一转身,与人相撞。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哗啦啦直响。
驰见先去稳住老人,随后蹲下来捡药瓶,没等他看清上面写的什么字,就被对方拿过去。
老人有几分熟悉,是隔壁房间住着的崔桂兰崔奶奶。
她孤家寡人一个,老伴儿结婚没多久意外走了,无儿无女,多年前就被政府送进老人院。
驰见赶紧确认:“没碰着您吧?”
她没接话,目光发直。
这里住着的老人多少都性格孤僻、意志消沉,崔桂兰就是个典型代表。
驰见伸手在她眼前比划两下:“您没事儿吧?”
崔桂兰突然看着他,那空洞的目光,让驰见微微愣怔了几秒。
“你也这样想的?”
她说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意思?”
驰见问。
崔桂兰没做任何解释,垂着头,绕过他回房了。
驰见在原地站半晌,没想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看了眼时间,转身往一楼大厅的方向走。
半路看见周克,他在大厅的另一端,应该是刚从某间活动室出来,拿着手包,一身得体装束,整个人都精神焕发。
两人在门口相遇。
驰见稍微点头:“周院长。”
“来找路路的?”
他笑着,倒是挺直接。
“看外婆的。”
驰见顿了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反而坦然承认:“之后和路路去游泳。”
周克点点头,客气的问:“路路在房里吗?
要不我去帮你喊一声?”
“不麻烦您,联系过了。”
“那好。”
他拍拍他的肩:“早点回来。”
周克说完驱车离开,半路在花店门口停片刻,下去买了捧马蹄莲。
车子再次上路,出了小镇,一直向西,速度提起来。
半小时后,他来到与邻镇交界的松鹤墓园,把车窗打开,却没着急下车,点了跟烟来抽。
他后脑抵着椅背,面上再没有刚才那份闲适,垂下眼,沉沉的望着车窗外,眸光甚至有些阴鸷。
直到指尖那根烟自然燃尽,他碾灭,这才捧着马蹄莲下车去。
周克对这里轻车熟路,在哪一排转弯以及要走多少步,几乎闭着眼都能找到。
他步伐很稳,在一处墓碑前停下。
这一处“前有照,后有靠”,是整个墓园的风水宝地。
墓碑四周干净整洁,显然有人经常打扫。
他缓缓弓身,将手中的马蹄兰安放在墓碑前,蹲下来,手指抹掉照片上的浮灰,轻声:“景之,还好么?
很久没来看你了。”
……
另一边,驰见和久路成功见面,一起去了游泳馆。
他们赶着中午的场次游个痛快,出来后,久路主动给江曼打了通电话,那边很吵,像在餐馆之类的地方。
江曼工作繁重,出来放松的时间特别少,今天心情似乎不错,还要晚点儿才能回家。
也就意味着,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变充裕。
驰见提议:“上我那儿待着去?”
他最近有意无意总想把她往家带。
久路抬起眼,静静的瞧着他。
驰见被看得心虚,不耐道:“笑什么笑?”
她收住表情:“没事儿。”
两人最后去了壹方胡同后面的音像店。
这地方还是冬天来的,那时候满街萧瑟,胡同里闭门闭户,人影都少见。
没想到夏天却是另一番景象,三步一茶馆,五步一棋社,路两旁还不时出现“磨刀”和“摩托车维修”的招牌。
音像店门口更是热闹,老板把最新一期的明星杂志以及畅销磁带摆在外面,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围在摊位前,叽喳渣闹个不停。
久路看着她们身上熟悉的校服,想到一去不复返的高中生活,忽然感觉自己长大了、自由了。
驰见领着她避开疯跑的小孩儿,进入音像店。
里面反倒没人,舒缓的音乐静静流淌,那几排货架没挪位置,唱片和过期杂志仍然堆在角落,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几乎什么都没变。
驰见对这地方有种莫名好感,几乎在这儿碰见久路时,瞬间就喜欢上这股陈旧味道。
他跟着久路走到第二排的小册子货架,她现在看什么也不加避讳,随便拿起一本大大方方翻阅。
驰见靠着货架,看她半晌,抬手抽出来。
“哎——”久路要去夺。
他用另一手控制住她,固定到她身后。
“什么情况啊!”
久路压低声音问。
驰见用行动解释,深深弓下脊背去吻她,这几乎是他第一次来这儿就想做的事儿。
久路挣扎两下,怕人听见,不敢弄出太大动静,让他好一顿欺负。
直到有人进来,他们才结束。
驰见抵拳咳嗽一声,把小册子放回原处:“别看这个了,帮我找盘磁带。”
“什么?”
“就你上次唱的那个……路灯下的小姑娘?”
他们绕到最后一排:“上次要买,被你搅和了。”
“也不是谁搅和。”
她小声反驳。
经常混在音像店,她熟门熟路,找磁带很在行。
不出两分钟,久路递过去一盘:“B面第三首就是。
你买它干什么?”
“学学呗。”
李久路还想再问几句,被一阵铃声打断,本以为是江曼,拿出手机扫了眼,不由抿抿唇。
“谁啊?”
驰见探头。
久路想起他们也认识,于是没隐瞒:“梁旭。”
“他找你干什么?”
她摇摇头。
“不会是喜欢你吧。”
久路看着他笑。
“你傻不拉几的,笑什么啊?”
驰见瞥她。
“曾经看杂志上说过,有一种男朋友,他们觉得全世界的男生都喜欢自己的女朋友。”
她促狭:“你是不是也这种心态呀?”
他挑眉:“那你知不知道这种心态代表什么?”
“还不是小气?”
“错。”
驰见撑着她身后的货架,认真道:“因为在乎。”
他突然间冒出的情话,让她飘飘然,久路刚想踮脚送个吻,电话又响。
驰见危险地眯了眯眼。
久路仍没接,解释说:“真的只是普通同学。”
“那就让它响着?”
“接了不知道说什么。”
久路转过身,随便拿了盘磁带看。
说实话,高考过后梁旭的确找过她,出于备考期间他对自己的帮助,久路请他吃了顿饭。
后来他又给她打过两三次电话,久路没出去。
因为她隐约感觉到什么,没给对方机会说破,所以后来索性连电话也不接了。
铃声终于停止,梁旭没再打,隔几秒,倒是进来一条短消息。
久路点开。
梁旭:我今天收到齐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李久路,我们齐云见。
她浏览完,将手机默默收回口袋。
偷来的下午时光,转瞬即逝。
李久路没敢让驰见送,溜达着回去。
晚饭是和院里老人一起吃的,之后陪着他们看了会儿电视,起身回房。
她白天运动量大了些,这晚洗过澡,很容易就睡熟了。
第二天被一阵杂乱声吵醒,睁开眼,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刺眼光线从窗帘缝隙照射进来。
久路从床上坐起,外面的吵闹声依旧在,她拉开窗帘,看见满院子老人、工作人员以及警察,曾经发生过的一幕立即浮现在眼前,心中突然有种不好预感。
她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看到站在后面的顾晓珊。
“晓珊姐。”
久路低声道:“发生什么事?”
顾晓珊回头,脸上表情悲痛万分:“崔桂兰崔奶奶自杀了。”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就是顾晓珊。
她昨晚值班,半夜几次查房还挺正常的,但早晨吃饭时发现崔桂兰缺席了,于是去房间找她。
她果然在房里,床上高高拢起,被子盖过头,枕头上只露出一些花白头发。
顾晓珊以为她懒床,走过去轻轻唤了两声,被子下却丝毫反应都没有。
她揭开被子,狠抽口气,被她空洞的大眼吓得连退数步。
崔桂兰脸色灰白,睁着双眼,瞳孔颜色已经变淡,嘴角和鼻孔的位置堆积大量污秽沫子,她两手交握于胸前,药瓶倒在旁边,还有几粒药片散在白色床单上。
顾晓珊握紧颤抖的手,上前试了下她鼻息,又触电般缩回,立即逃出去报警喊人。
她把经过大致同久路讲了下,想起那一幕,现在仍然止不住颤抖。
久路紧了紧她的手:“警察问过话了?”
她点头,看着久路时眼睛蓄满水分,竭力克制着。
“警察去翻监控,说看见她昨天中午趁着别人吃饭,撬开医务室的房门,偷走了一瓶药。”
“什么药?”
“阿普唑仑片。”
顾晓珊说:“这种安眠药院里已经禁用很久了,曾经还彻底清理过,可她把医务室翻得乱七八糟,不知从哪儿找到这么一瓶。”
李久路心情也无比压抑,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无济于事,所以只能用力握紧顾晓珊。
她们在人群后面的木椅上坐着,有人将目光投过来。
久路眼前视线一暗,抬起头,看见对方胸前佩戴的工作牌。
她记忆力不错,去年王永发爷爷去世时,他也在现场,而且后来还在驰见那儿见过几次,两人似乎有些交情。
吴波没向其他警员那样穿制服,一身干练的休闲装,头发很短,方方正正的脸型,剑眉入鬓,给人一种正派又精明的感觉。
“方不方便聊几句?”
她站起来,点点头。
“我叫吴波,小泉镇公安局警员。”
他手里拿着钢笔和记事本,显然对她也有几分印象,触了触眉头,微笑说:“我和驰见算是朋友,从他那儿听说过你,所以你别紧张,我接下来问什么实话实说就可以。”
久路看他一眼:“好。”
吴波将李久路带到相对安静的角落,表情严肃下来,他把手上的本子又翻一页,先记录了几笔。
问过简单信息后,进入正题:“今天凌晨两点到六点之间,你在哪里?”
“在睡觉。”
她指了指身后的房子。
吴波视线跟过去:“你家住这儿?”
久路点头。
“那你和江曼以及周克是什么关系?”
“江曼是我母亲,周克是我继父。”
吴波抬头看她一眼,没表示什么:“你昨天见过死者崔桂兰吗?”
“见过,晚上吃饭的时候。”
“发没发现她有什么反常行为?”
久路垂眼,认真回忆了下:“她坐我对面,好像吃的不太多,后来提前回房了。”
“没和人交流?”
“这个我没怎么留意。”
吴波点点头,将记事本一阖,立起来抵在腹部:“讲讲她的为人吧。”
久路平常跟老人们接触时间有限,但有那么几位印象比较深刻,她说:“崔奶奶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喜欢独来独往,整个人比较阴郁、消极,好像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悲观,绝望。”
这总结十分恰当,久路看看他,隔几秒,点一下头。
“王永发这人你还记得吧?”
“记得。”
“他呢?
人怎么样?”
久路不清楚他提起王永发的原因,但现在只能做到尽量配合。
“王爷爷有点情绪化,他爱下棋,时常受别人挑唆,跟其他爷爷吵架。
性格也有点怪,记得前年得病,没等去医院检查呢,先吓晕了两次……好像受不了什么挫折跟打击。”
“易冲动,意志力薄弱。”
吴波思索着什么,又问:“那再往前,自缢身亡的徐桂敏呢?”
徐奶奶更不用说,久路从她那儿就没看见过笑脸。
久路说完,吴波手肘撑在记事本上,轻轻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又听他问:“三个人都是‘五保户’吧?”
久路对“五保户”这个概念并不是很清楚,所以实话实说:“吴警官,我不太懂。”
“就是无儿无女无生活来源,每月要靠政府接济的那种。”
她为难:“这个要问工作人员了。”
“那行。”
他点头,把钢笔揣回口袋:“就先到这儿,谢谢你的配合。”
“不客气。”
他拿着东西,大步流星往老宅的方向去。
“吴警官。”
他停下,回头看向李久路:“还有什么漏掉的?”
“没有,我是想问……”她顿了下:“他们几位应该都是自杀去世的吧?”
“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是这样。”
吴波没多说,插着口袋匆匆离开。
又过了段日子,周克托熟人去公安局打听,得来了结果。
崔桂兰的死最终被定性为自杀,经过现场勘查及多方走访,并未发现任何他杀的证据。
有专家分析,说人到晚年大多都心思敏感,尤其像这种“五保户”孤寡老人,他们缺少家庭温暖,感受不到亲情,所以性格孤僻,心里是悲观的、绝望的、甚至对余下的生命不抱任何希望,所以用自杀的方式寻求解脱,这已经是他们认为最好的生命终结方式。
周克将这个消息传达到院里,多少安抚了这件事造成的惶恐情绪,院中气氛渐渐恢复如初。
后来民政局陈瑞成找过他,说上面对老人院的自杀案高度重视,今后要杜绝这类事情的发生。
周克压力空前大起来,回去叫江曼组织会议,将后面的工作重点放在对老人精神方面的照顾上。
江曼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一方面精力放在院里,还要分出一些给李久路。
九月中旬,李久路终于收到一份录取通知书,来自于齐云师范大学的高职学院,录取专业是学前教育。
久路看着“学前教育”这四个字,心情复杂。
江曼愁眉不展这么多天,倒是第一次露出笑脸,虽然是专科学历,想着将来她毕业回小泉,给她开个幼儿园,守家在地,本本分分,应该也不错。
久路趁她忙碌,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驰见。
驰见捏着几张纸,笑得直耸肩。
“你别笑了。”
“行,李老师。”
久路瞪了瞪眼。
此时两人正在驰见房间里,久路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窗外的落日。
驰见倚在桌旁:“想象不出来,你哄孩子能什么样。”
她叹一口气。
他评价:“其实你长相很有欺骗性,看着挺软,但性格不怎么好,孩子一闹,你有耐心么?”
“别提了。”
她头疼。
驰见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放下纸张,身体忽然压过来,将她身后椅背向后一推。
椅子两条后腿撑地,失去平衡。
久路“啊”了一声,身体后仰,双脚悬空,下意识搭住他肩膀。
“倒了,倒了!”
“我在呢,倒不了。”
久路拍他一下。
驰见嘴角挂着笑:“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
“自己先生一个呗,也许能激发你的母性潜能。”
“想得美。”
久路挣扎着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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