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问梦(2/2)
他一摆头:“上后院,陪我抽根儿烟。”
前半句多少取悦了李久路,足以掩盖心底泛起那一丝不舒服,她看了眼他背影,跟着走出去。
后街还像以前一样黑,布满杂物和尘土,不远处KTV传来杂乱的音乐声,那扇门开开合合,不断有人进出。
久路想起被流氓围堵那晚,是驰见用衣服包住了她的头,后来他还揍了马小也,愤怒的样子让她吃惊不已,也是那晚,他第一次对她表白。
这些关于他的点滴,李久路总是记忆犹新,不知何时对他上心的,仿佛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现在想起来,她与马小也半斤八两,一边责难他的不忠,一边心猿意马。
只不过马小也比较倒霉,和莫可焱在一起,让她先撞见了。
她深深叹息一声。
“叹什么气。”
他吸着烟:“想到什么了?”
“没。”
久路说正事儿:“我妈想请你去我家吃饭,问你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周几行?”
“周几都行。”
李久路想几秒,挑了个她放假的日子:“那就这周日下午吧,‘我们’学校放假,你别说漏了。”
“我可没你会撒谎。”
久路瞪着他,乌黑的眼在夜里仿佛能吸光:“那你随便吧,反正我妈知道,你就别想找我了。”
驰见拽住她手腕儿,笑笑:“放心,说不漏。”
久路:“那就好。”
日子定完,安静了几秒。
驰见看她一眼,用一侧肩膀倚着门框,动了动,将整个后背亮出来:“求你个事儿。”
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腰部:“帮我揉揉,刚才弯腰时间太长了。”
她手指是蜷着的,触到他的衣料。
“动啊!”
驰见回头看她。
慢慢的,他身上热量通过薄薄的布料透出来,李久路顶着拳,手心有出汗的迹象。
他指挥:“右边点儿。”
久路照做。
驰见没骨头一样靠着,手撩开衣服下摆,撑着胯:“对,位置对了。”
他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久路舔了舔嘴唇。
“下。”
她像个木偶,听从指挥的挪了挪位置。
“再向下。”
驰见回头,忽然背过手,握紧她的拳头:“你没吃饭吗,跟挠痒痒似的。”
他淡笑着,带着她加了几分力气。
久路无暇理会他的嘲笑,只感觉自己的手被动地按在他腰上,他每一节骨骼和肌肉走向都变得很清晰,带着有别于女生的刚韧和骨感。
她被脑中的想象憋红了脸,扭着手腕儿:“你能够得着,还是自己来吧。”
“那怎么一样。”
他没放手,转过身,故意弓下腰来看她。
距离瞬间拉近,他的呼吸贴过来。
今天月亮很圆,躲在朦朦胧胧的薄纱后面,后街黑暗,但不至于看不清彼此五官,不远处的KTV里换了首抒情歌曲,成为最好的背景音乐。
这会儿没人出来,附和接吻的好气氛。
驰见只知道接下来的动作他宵想过无数遍,什么角度,什么力度,甚至多长时间他都计划好了。
他垂眸盯着她的唇,自己嘴唇不自觉启开道缝隙,喉结滚动的声音成为助燃剂,呼吸都很轻。
驰见试探地搂住久路的腰,激动于她的顺从,就在要下口的时候——
“见哥,五分钟到了。”
万鹏推开门,热心提醒。
李久路身体猛地抖了下,迅速推开他。
驰见闭了闭眼,烦躁地挥两下头发。
她脸热的能煎蛋,低着头:“那记得周日,我走了。”
“……我完活儿送你。”
“不用了。”
“也就半个来小时。”
“不用。”
她低着头,一溜烟儿跑远了。
驰见望着她的背影,朝万鹏幽幽竖起中指。
周日那顿饭江曼花了些心思,摆满桌子,样样拿手菜。
驰见没有空手来,备了点心水果,中途又拐去福林路打包一大份蟹粉粥。
周克推掉应酬,特意坐下吃这顿饭,陈英菊没有别的家属,只好拿驰见当大人对待。
除了表达歉意,作为补偿,周克特意准备了一个丰厚的红包,希望他能收下。
驰见没要:“我平时上……上课,”他看久路一眼:“还要打工,没有多少时间照顾外婆,也多亏周院长和江主任愿意多分心,这次也不是你们的过失,好在外婆没事儿。
钱就算了,麻烦江主任以后多关照一下她老人家就好。”
江曼感慨于他的通情达理,被这一番漂亮话说得心情大好:“说几次了,叫什么江主任,叫阿姨就行。”
驰见笑笑。
江曼说:“眼看快高考,你和路路一定加把劲儿,争取考上理想的学校,以后都来阿姨这儿吃,实在不行去院里吃也行,别为钱担忧,有什么难处跟我说。”
两人对视一眼,李久路在下面轻踢他。
他说:“谢谢。”
江曼微笑,打发久路去厨房端主食,这边招呼驰见:“别愣着了,快吃饭。”
“好。”
驰见拿起汤匙,“给您盛粥。”
江曼摆手:“你们吃,那味道太腥了,我可吃不来。”
驰见递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下意识看周克。
想起之前王永发大爷自杀那晚,久路从外面端来的也是蟹粉粥,说是周克特意买给江曼的。
周克察觉到,拿纸巾斯文的擦擦嘴:“怎么了?”
“没事儿。”
时间太久,他以为自己记错了:“给您盛一碗。”
吃完饭时间还早,江曼现在对驰见一百个放心,主动提出让他去李久路房间坐坐。
二楼房门敞开,直对下面客厅,不时传来江曼在厨房走动的声音。
驰见站门口偷瞄几眼,踱步过来:“千万别让你妈知道我们骗她,要不以后没戏了。”
她站架子旁摆弄那几盆花:“你指什么戏?”
“什么戏都没了。”
他意味深长。
驰见坐到她的椅子上,从书架随便抽出一本书:“你这儿没有秘密吧?”
“秘密?”
“我不能看的。”
驰见回头扫她:“比如情书、卡片、电影票之类。”
“要有呢?”
“给你个胆儿,你敢吗?”
久路咬咬唇,小声“嘁”了下,懒得理他,端着花盆去卫生间浇水了。
驰见笑笑,将半扭的身体摆正,书放回去,手指从左到右顺着捋过来,顿了顿,抽出一本“英语高考必备”。
书很厚,但边缘很整洁,一看就不常翻。
他哼笑了声,打开来,里面有汉字,还有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火星文。
驰见不感兴趣,刚想放回去,有张卡片大小的东西掉出来。
是李久路的身份证。
上面照片还是短头发,她看着镜头的目光有些呆,脸很小,嘴抿着,表情严肃。
驰见戳了戳她的脸,下面号码显示的出生月份是7月12日,驰见多看两眼,默默记下。
翻书瞬间,又有一张轻薄纸片掉下来,这回是张火车票,K1387,由小泉通往南舟市的卧铺,眼睛只捕捉到日期是4月20日……
还没等认真浏览,眼前一晃,有只手从上面把票抽走了。
李久路转过来靠在桌边,慢吞吞的语速:“找没找到情书?”
驰见盯着她动作:“那是什么?”
“哦,是去年出去玩的火车票,没用了。”
她神色如常,车票在手中随意折叠两下,没有丝毫心虚表现。
“那还留着?”
驰见没想到其他层面,还以为这票对她意义非凡,所以才会保留至今。
久路说:“我不知道它夹在书里,就忘记丢掉。”
他观察她的表情:“和马小也去的?”
“乱想什么呢。”
久路好笑的说:“就算我同意,我妈那关也过不了啊。”
她表情太自然,驰见看不出破绽。
李久路说:“和我妈一起去的。”
她停顿几秒,对上他的视线:“不信你去楼下问问她?”
隔半刻:“……有什么好问的。”
驰见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捏着她脸颊的肉,恶声恶气:“最好给我老实点儿。”
她乖乖点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原本周日下午驰见是有预约的,因为要去久路家吃饭,他和那三波顾客商量之后,改期到周一和周二。
所以接下来的两天,他脚不沾地,往往忙完已至深夜。
这天晚上,他摘下塑胶手套,一抬眼,差八分十点,今天相较要早些。
他恍然想起很久没找李久路,但她似乎也没主动联系他。
驰见缓缓转动脖子,劝着自己大方点儿。
收拾妥当后,招呼洪喻下楼来打烊,他骑着摩托去了老人院。
一路上想着怎样进去——敲门行不通,吹口哨可能听不见,打电话害怕吵醒她父母。
只能从后院翻墙进。
可当他转过最后一道弯儿,却发现都用不上了。
虽然夜已深,老人院那两扇铁门却大敞四开,有辆黑色轿车堵在门口,里面争吵不断。
驰见皱了下眉,将摩托停好,快步走进去。
江曼面容焦急,见到他来,像看见救星:“驰见,我们路路跟没跟你说她去了哪儿?”
“……没有。”
驰见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
江曼失落的摇摇头,眼泪快要急出来,她牙齿抵着手背,将一张字条递过去。
驰见开始是心慌,接过来,身体瞬间僵住。
他不敢相信的连着看了两遍,消化几秒,脸色变得阴沉可怕,暗暗磨牙齿。
另一边,姜军及爱人围住周克:“人是从你们院里丢的,你说,到底把我爸弄哪儿去了?”
周克头疼,一再解释:“我女儿字条已经写明,带您父亲出去散散心,并且归期确切,所以我敢保证两人目前是安全的。
我们发现以后第一时间通知家属,也是秉承负责的态度……”
“负责个屁。”
姜军骂道:“人都没了,还负责呢?
赶紧把人给我找到,否则马上报警。”
“对,报警。”
她爱人附和。
周克说:“姜先生,您父亲是成年人,即使要报案,走失满多少个小时,派出所才会受理,而且……”
“你这是威胁我吗?”
“不,您没明白我的意思……要不我们去办公室坐下慢慢谈……”
事情都推给了周克,江曼无心调节,她扶住膝盖慢慢蹲下,即使知道久路是安全的,心中仍然惊恐难当。
驰见心中怒气来得又快又急,等终于冷静下来,认真回想这几天的蛛丝马迹,眼前突然蹦进一张火车票,上面写着K1387,小泉到南舟,4月20日……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今天刚好20号。
所以是今年的4月20,不是去年。
驰见托住后脑勺,用力揉搓两把。
南舟市。
他望了望天空,冷笑一声。
驰见往外走,一股更强的愤怒盖过担忧和慌乱。
他不懂,他对她到底算什么。
好像一腔热血,换来一个屁,她都没在意就放出来,几句话轻轻松松把他打发了。
隐瞒是吧,偷着跑是吧,那就永远别他妈回来。
指望他去找她?
没门儿,最好死在……
驰见脚步突然顿住,他被最后一个词儿吓到了……小泉离南舟足足八千里,她领个病病歪歪的老头儿,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她一个小姑娘,应该如何脱身?
驰见突然想起KTV门口那三个小混混,更加骇然。
他插着跨,在原地缓慢的转两圈儿。
“操。”
他咬牙切齿,用自己能听到的音量:“李久路,你王八蛋。
回来老子要跟你分手。”
他又走回去:“我可能知道她在哪儿。”
另外几人立即安静下来。
江曼反应几秒,冲过来握住他手臂:“快和阿姨说,路路去了什么地方?”
驰见:“我也不敢肯定,只是猜测。
阿姨您放心,我争取把李久路找回来。”
他又冲另外两人说:“给我两天时间,最晚后天晚上,如果接不到我们的电话,再报警不迟。”
江曼还要继续追问,驰见却抽身离开,快步向外走去。
他边走边拿电话,拨了洪喻的号码。
事实证明,世界上“心灵感应”这东西也不常出现,有人气得想放火,把她里里外外骂了个遍,李久路却脸不红心不跳,淡定的坐在行驶的列车中。
她和姜怀生夜里上的车,列车顺利驶出站台,一路向南。
久路坐在过道旁边的凳子上,看着窗外城市灯火慢慢后退,之后变得稀疏,直至眼前一片漆黑,玻璃上映出自己的样子。
她轻轻嘘气,仍然有种不切实际的荒唐感,她就这样背着所有人,在高考前夕的关键时期,带着一位老人,任性的跑出来了。
但事已至此,好像也没有转圜的机会,显然对面老人比她更兴奋。
乘务员来换票,提示尽快休息。
久路问:“到南舟市大概几点?”
“后天下午四点。”
将近四十二个小时,也就意味着将在火车上度过两天。
车内的灯熄了,只有车厢尽头的连接处还算明亮。
久路说:“姜爷爷,您还是早点儿休息吧。”
姜怀生看她一眼,又把视线挪开:“先等会儿,躺下也睡不着。”
他还有点儿小情绪,本来只想她帮着开个门,这丫头却以此为条件,非要跟着来,不同意就拒绝帮忙,还要将他的计划告诉江主任。
原本以为她挺乖巧,现在才知道那是装的,她鬼主意比谁都多。
姜怀生跟人硬碰硬一辈子,还没向谁低过头呢,当然不服气。
久路看出他在赌气,柔声道:“您出来前答应我什么了?”
除了想看看南令,久路还肩负着照顾姜怀生的使命,不但要关注他的身体健康,更要把他安全带回来。
姜怀生“哼”了声,不情愿的说:“听你话。”
他面相慈善,即使臭着一张脸,也没显得多严肃:“可我现在还不困。”
“躺一会儿就困了。”
姜怀生无声的抵抗几秒,慢悠悠躺到床上。
本来买的两张票都是下铺,但临时和别人调换了,对方一位母亲带了个孩子,住上面确实不方便,所以她提出来,李久路就爽快的答应了。
她安顿好姜怀生,去水池旁简单洗漱一番,脱了鞋,爬到上面。
这一夜在摇晃中度过,她不适应,睡眠很浅,等真正睁眼时,窗外才初见曙光。
却有人比她起得早。
姜怀生坐在昨晚的位置,手托着脸,静静望着外面。
李久路揉了揉眼睛,把发辫随便绑了下,小心翼翼的爬下去。
窗外开阔,成片绿意撞入眼帘,时而田野平川,时而河流涌动。
远处有几座零落屋舍,在清亮的晨色里显得安然又祥和。
这一切都是新鲜的。
她嘴角向上弯了弯:“您想什么呢?”
姜怀生说:“再往前山就多了。”
李久路没搭腔。
他又说:“姜军大学来北方念,走前她妈哭了好几次,怕离得太远,他吃苦。
上学第二年,老伴儿想儿子,我们俩就坐这趟车往北走的。”
他感叹的说:“这些年过去,坐火车的就我自己了,回趟家也成了难事。”
“和儿子住一样的。”
“不一样了。”
他说:“人家重新组建家庭,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打扰,也住不惯。”
李久路还想再劝两句,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已经没有了交谈的欲望。
又过不久,太阳挂上半空,扩音器里放起舒缓音乐,其他乘客也相继起床,有人洗漱,有人吃饭,车厢中弥漫着浓重的泡面味。
李久路看着姜怀生吃下降压药。
给他冲了杯麦片,加入一粒维生素D,帮助把食物中的钙吸收,另外还有两片面包和一颗用热水烫过的煮鸡蛋。
上午十点吃一个苹果。
十二点强迫他睡半个钟头养心脏。
所有饮食习惯及其药品剂量,全部按照院中标准来的。
来之前,李久路转弯抹角向顾晓珊打听过,所以做起来还算顺手。
李久路起身去扔垃圾时,对面床铺那位母亲望了望她背影,终于好奇的问:“大爷,这是您什么人啊?”
“我孙女。”
“怪不得,这小姑娘不仅漂亮,心还好,看着岁数不大,忙里忙外的,照顾您还挺有耐心。”
她把李久路夸了一通:“您可真有福气。”
“还行吧。”
姜怀生笑眯眯的客气道,头转向另一侧,不在搭腔。
路再长,也终究会到终点。
22号下午四点钟,列车在南舟东站停靠。
下火车时,迎接久路的,是扑面而来的热浪和穿着清爽的各色行人。
他们随着人流上楼下楼,姜怀生虽然身体硬朗,但毕竟腿脚不灵活,两人很快落在后面。
东站不算大,出站口只有一个,穿过大堂,铁栏外就是站前广场,停满长途大巴和公交。
久路搀着姜怀生往出口走:“我们应该怎样回去?”
“先坐大巴,到港口有轮渡。”
“那……您家在几海域?”
姜怀生笑成一朵花:“第三。”
久路一顿,又闷头向前走。
身边的人接二连三超过去,外面接站的也所剩无几,越来越接近铁栏,李久路抬起头,视线一晃,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她心脏骤然一紧之后,开始狂跳不已,眨了眨眼,再次确认,那人不是驰见又是谁?
驰见半弓着身体,手肘撑在铁栏上,肩膀随着动作耸起来。
他两手随便搭叠,指尖夹的烟已经蓄了不少烟灰。
再看他那身装束,白色短袖棉衫搭配渐变紫的沙滩裤,头戴小沿草帽,鼻子上松松的架着太阳镜,并没看过来,正转头盯着旁边的广告牌。
这装扮婊里婊气,往那儿一站,跟模特似的,比本地人还潇洒自在。
李久路动作先于思维,拉住姜怀生躲到车站的问询岗亭后。
姜怀生不明所以:“丫头干什么啊?”
“嘘!”
久路蹲进角落,本来就被温度烘熟的大脑更加混乱,看到他那刻,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震撼又奇妙、意外又惊喜,胆怯又感动……
额头汗水顺脸颊流下,钻到衣领里。
她身上这件长袖衬衫两天没换,味道非常不新鲜,头发油腻,早晨洗了洗刘海,用卡子勉强固定到头顶上。
此刻被热浪包裹,身体像要发酵了一般。
五分钟过去了,就在她心存一丝侥幸,以为有时间认真思考的时候,视线里落进一只脚。
李久路闭了闭眼,缓缓抬头。
驰见高高在上,冷声道:“真当我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