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140.1(1/2)
安叙一行人很快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阿铃古”这个地名,广泛地说并不只是一座城市。它包括了独一无二的圣城阿铃古,也包括了它辐射范围内很大一片区域,那块区域中星星点点地分布着许多小镇和村庄。提到阿铃古的人们平时很少想到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但它们的的确确是阿铃古的一部分,存在于这片安叙无法完全探测的迷雾中。
安叙无法扫描整片区域,不过在天空上飞过时,肉眼还是能看到地下的大致光景的。
从大苦修院到安叙感应中的目的地,中间还有不算短的一端距离,这样一段距离中他们路过了两个聚居地。一个是小村落,圣城脚下的村庄也并不比小地方的村落大多少。另一个是一个小镇,从其中的规模和建筑物看起来,相形之下还算繁华。
只是,在他们看见这两个地方时,那儿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居民。
小村庄非常明亮,明亮得像现在的大苦修院。无论它曾经如何,现在都只剩下了一片废墟,小屋像一只只火炬,火焰将一切吞没。倒不是有人费心纵火,而是这儿的火源过多,屠杀者没有费心扑灭。
火焰点起之前,所有人都已经死了,甚至包括村人养起来看家护院的家犬。这些死于非命的尸体覆盖着村庄的每一个地方,就像曾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得到处乱跑,最后却依然没能逃过丧生的命运。地上有不少杂乱的东西,破碎的提灯,被踩得稀烂的竹篾,还有一些值钱的小首饰。它们在主人的惊恐奔逃中被弃置在地,被火焰包裹,没有人捡起。凶手根本不是为求财而来。
这把火无疑烧得十分新鲜,地上的尸体也相当新鲜。大部分尸体上的伤口都干净利落,一击毙命。莉迪亚检查了躺在村口、还没被火焰吞噬的尸体,她说这是苦修士的手笔。
相对于这个“灯火辉煌”的小村,小镇倒非常暗。在安叙的领地之外,亚默南大部分地方的居民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舍不得浪费灯油。他们从上空飞过,几乎以为这座安静的小镇没有任何异样,要是没有顺着风飘过来的血腥味的话。
血腥味非常浓,连在上空百米都能被这味道淹没。小镇的居民也已经全部都没了命,尸体还是热的。他们的反抗看起来比小村中的人微弱很多,大部分人似乎都很反应迟钝,甚至没来得及逃命,就被了结了性命。
许多人躺在他们的房间里,少数人死在街道上,风灯没有被打翻在地,除了被暴力破开的门,看上去所有东西都停留在原地。这样安静配合的死亡,比上一个受害者拼命挣扎的场景还要让人发冷。
安叙决定不去想这个,当下最要紧的是到达她感应中的地方,这样问题就迎刃而解。她能感觉到克里斯已经怒不可遏,安叙把自己的心情往曾经那种游戏心态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把心中的怒气压制下去。
如果这是下马威的话,那个大魔王会知道他做错了。
他们没再下去观察任何一座死城,径直飞到了目的地。越接近感应中的地方,安叙越觉得不对头,她渐渐发现线的另一头不是操控的手,更像是……一个线团?
无数根线纠缠在一起,部分彼此,缠绕成了一个混乱的线团。安叙从未见过这种精神体,这是什么玩意?精神分裂也分裂不出这么多吧?另一种猜想在她心中闪烁了一下,她还未细想,他们就看到了目标。
一座城市。
确切说是小镇,那个镇子并不比他们之前路过的繁华,就其本身而言,没有特殊之处。然而,那里还有活人,大概二十多个活人。
有十几人在镇中行走,他们在每一间屋子中进进出出,行动果决轻巧,几乎没有发出多少声音。他们在做的事非常简单,归纳一下只有两件:破门,杀人。奇怪的是,这些人杀戮是他们数量很多倍的同类时,没人遭遇一点抵抗。
穿着土黄色袍子的苦修士们,割草一样屠戮着仅剩的居民,绝大部分镇民的尸体已经躺在了地上。
受害者羔羊般温驯,不,羔羊都会蹬着腿咩咩叫,这些人却一声不吭地引颈就戮。安叙的世界里也有排队等着被屠杀的战俘,可这些战俘的顺从不如说是另一种怯懦的求生欲,他们觉得自己的反抗不会成功,因此不敢冒着立刻死于反抗的风险,宁可乖乖排着队,祈祷万分之一的“轮到自己刚好不用死了”的奇迹。这里的居民呢,他们身上感觉不到怯懦,也没有乖乖被杀死的“虔诚”,只有怪异的平静。
安叙伸出去的精神触须,能获得的信息非常多。它不止能收集事物的外观、发出的声音、能嗅到的气味等等,连人心中的情绪都能传达到安叙心中。异能是表现形式,精神力是在此之上的纯粹能源。在打败火鸟之后,如果安叙乐意,她甚至可以刺探别人脑中的想法,只是出于对身边人的尊重,她平时不用这招。
受害人的心混沌而平静,根本不像伸出险境的样子。他们站在尸体边,面对着即将对自己落下的屠刀,一个个不惊不惧,甚至像回家一样放松。
安叙在这一切进入自己精神力范围的那一刻立即发动了能力,她的护罩在每一个够得到的人身上展开,把一切杀招阻挡在外。无形之手把苦修士全部压扁在地,安叙急速在小镇上空掠过一圈,把所有的凶手和受害人都如法炮制。
这个小镇有几百号尸体,九个幸存者,十二个苦修士。
这十二个苦修士,制造了上述几百具尸体。
他们落在一间小屋门口,莉迪亚跑向倒在地上的老人,这间屋子里的五口人如今只有他还剩一口气。治愈术的光芒在老人脖子上亮起,他对莉迪亚露出和煦的笑容。安叙盯着他,那个有些恍惚的笑容一直没有改变,无论被人救下治疗的时候,还是被人几乎把脖子劈断的时候。
与此同时安叙还在观察别的,出于范围考虑,她把幸存者和苦修士一股脑儿扔到了旁边的地上。每一个幸存者都一副神思不属的轻快模样,像传说故事中那些获得了大平静的圣人。苦修士可没有前者这么温顺,他们全都在地上拼命挣扎,就像曾经被关在牢房里的莉迪亚。
安叙试着像对待莉迪亚一样,把他们一层层包裹起来,切断提线木偶身上的线。
她用其中一人做了实验,那个人在苦修士当中年纪最大。精神力将那个苦修士层层隔离,直到再没有一丝力量可以影响他。安叙期望他如莉迪亚一般回复神智,哪怕站起来唾骂他们这些阻碍教廷大计的异端也好。然而,随着最后一丝力量从那个人身上撤离,苦修士极其突兀地放松下来,一动不动了。
说放松可能不够恰当,将之比作断了线的人偶更加合适吧。安叙的精神触须深入他的脑子中,其中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像一个活生生的木偶。他明明还在呼吸,甚至还眨着眼睛,但这个人却不是“活的”。他心中没有半点情绪,没有半点思维,甚至连动物本能一样的波动都没有。就好像是,当那根伟大的线从他脑中离开,他的内核也被抽走了。
安叙不死心地往更深处探测,她能探测到一些记忆碎片。记忆非常、非常单调,无非是大苦修院里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只是单纯的记录,就像一台效果不太好的录像机——这根本不合理啊?她同时探测了一名居民的脑袋,那是个开店铺的小贩,小贩脑中的记忆混合着被无赖讹钱的愤怒,家人的温暖,收摊数钱时的高兴……记忆是很私人的东西,不可能不带私人情绪,每个人的记忆理应如此。
除了这些苦修士。
她在其他苦修士身上重复这一步骤,每一次尝试的结果一模一样。十二名苦修士,没有一个戏剧化地从控制中醒来,他们安静地躺在地上,像会喘气的死人。
安叙忽然明白了。
她有这个能耐,可以让受控制的人脱离控制,然而她还没有强大到让死物生出自己的灵魂。这些在大苦修院长大,被反复洗脑训练,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从未体验过正常人生活的苦修士们,根本没有形成自己的人格。而那召唤他们的无形之声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们稀薄的灵魂,在这力量被驱逐之后,什么都不剩下了。
“对他们没用,”安叙说,“这些苦修士根本没有自己的想法,把那些控制结束也没用……”
除非她能一刻不停地控制住这些人,否则他们随时会故态复萌,重新变成杀人机器。他们完完全全的无可救药,处理方法,大概只有一个。
安叙看着莉迪亚,有些难以启齿,她不太想在莉迪亚面前给她曾经的同胞宣判死刑。
“杀了他们吧。”莉迪亚忽然说。
安叙和克里斯都愣了一下,脸上平静无波的莉迪亚。从进入大苦修院开始,她就一直面无表情,时不时陷入神游。他们担心莉迪亚的心情,一直没多谈论苦修士,现在却是她自己主动开了口。
“治不好的,我知道。”她的口吻出乎意料地冷静,“活着是赎罪,死后去神国才是解脱,苦修士都这么想。请您满足他们吧。”
莉迪亚知道苦修士怎么想,她也曾是其中一员。
苦修士的每一天都非常痛苦,他们都习惯了这样,从来不觉得哪里不对,就像一个正常人习惯了太阳东升西落。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大苦修院里修行,今天和昨天差不多,明天和今天也不会有两样,短寿对他们而言根本不是诅咒。他们等待着神灵的召唤,去神国是值得高兴的事,一方面因为虔诚,另一方面,哪怕在洗脑之后,这样的生活对人类而言也不会愉快。
死亡是解脱,自杀是罪行,因此苦修士玩命地苦修。出自大苦修院的暗杀者,从来舍身忘死。
安叙呼了口气,包裹住那些苦修士的精神力蓦然收束,制造了十二具新的尸体。
“我会治好你的。”安叙突兀地说,“莉迪亚肯定能活过四十岁,不要担心。”
莉迪亚蓦地笑了,她说:“您已经治疗了我。”
苦修士莉迪亚命运的拐点在于监视神眷者安娜.苏利文的任务,她离开大苦修院时,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就此改变。她曾意识不到自己的转变,她依然虔诚地坚持晨祷和晚祷,以一名苦修者自居。只有在回到这篇土地上,看到了曾经的同胞,莉迪亚才发现自己改变了多少。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