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东宫之争(十八)(2/2)
“不错,如若陛下不打算更动藩制,那么,前太子废便废了,早早就藩,陛下再告诫新君,便可保沂王殿下安稳,可是,陛下既然有此打算,想革除藩王之弊,令诸皇子自此留京,那么,东宫之事,便变得棘手无比。”
俞士悦又沉默下来。
因为他知道,于谦这话,并非危言耸听。
既然诸皇子要留在京中,那么,作为一个曾经入主东宫多年的前太子,沂王必然会遭到未来新君的忌惮和猜疑,就算一时不动手,可只要有人挑拨,那么,沂王必然是性命难保。
“所以,陛下要让沂王心甘情愿的被废,而且,是天下皆知的心甘情愿?”
良久之后,俞士悦的神色有些复杂,缓缓开口。
此刻,他已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于谦也叹了口气,道。
“是,当初徐有贞之事时,你我皆在,陛下的处置,你也看见了,当时我并不明白陛下何意,但是如今再想,已然明了。”
话音落下,俞士悦也想了起来。
当初徐有贞之事后,天子并没有说事情的对错是非,而是只问了前太子一句话……你想继续做储君吗?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为这句话迷惑不解,但是,现在再想起来,恐怕当时,天子就已经在为之后做铺垫了。
“不错,既然陛下要改革藩制,令诸王遥领藩地,那么,沂王要保住自己,就必须心甘情愿的退下太子之位,但凡有一丝不甘和怨怼,那么未来,必然难有善果。”
诚如于谦方才所言,要废太子容易的很,但是,在改革藩制的状况下,要废太子且保住两脉皇子的平安,就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沂王被废,只能是他自己愿意被废,不能是虚情假意,被迫无奈,必须是真心实意,甚至是厌恶东宫之位,求着被废。
只有这样,沂王之后才不会再对皇位有一丝想法,朝中的所有大臣,和未来登基的新君,也才会相信沂王不会对皇位有一丝想法,只有这样,两脉皇嗣,才能俱得安宁。
这恐怕也是这么多年以来,天子在东宫之事上模棱两可态度的原因,若非沂王真的尝尽人情冷暖,因为这储君之位失去过太多的东西,他不可能真心放下对皇位的执念。
若非如此……俞士悦轻轻摇了摇头,他没有继续再想下去。
事实上,于谦这么多年来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白了,藩制的改革势在必行,这种大政之上,皇帝一向坚定的很,绝不会因任何的因素而改弦更张。
诸皇子既要留京,而最终两脉皇子的矛盾想要调和,便只有这一条路,如果说实在无法调和的话……
皇帝毕竟是皇帝,手掌生杀大权。
所以,对于沂王来说,虽然受过诸多苦处,可如今的状况,其实是最好的结果了。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烛火摇动,俞士悦的心绪复杂之极,良久之后,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
于谦抬头看着他,道。
“仕朝兄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停了片刻,于谦开口道。
“我观陛下之意,宗人府此后当掌皇店,皇庄二事,总藩务,辅君上,陛下所言安排好两脉皇子之意,不出意外的话,便是将此二者交由两脉皇子最长之人兼之……”
“仕朝兄心怀社稷,行事中正,多年以来,恪尽职守,于波涛中不低头屈身,于危难时不背信弃义,陛下命你辅弼两代太子,则未来朝局之重,皆在你一身矣!”
俞士悦沉默下来。
此刻,他心中疑惑尽解,但是,心情却无比复杂。
他总算是明白,为何打从徐有贞之事后,于谦便同他渐行渐远了。
这么多年以来,陛下在考验前太子,也是在考验他,前太子如今算是成功通过考验,但是,他身上的责任,才刚刚开始。
这数年以来,他坚持扶保太子,让朝野上下看到了他的坚持和风骨,所以,皇帝将新太子也交给他。
那么,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更加尽心尽力的扶保新的太子,以证明自己对皇帝,对社稷江山的忠诚。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必须要平衡新太子和沂王之间的关系,说白了,皇帝将保护两脉皇子安宁的重任交到了他的手上,如此信任,何其重也?
然而,万事皆有代价,他一人扶保两代太子,此后即便是功成身退,东宫诸臣也必和他关系深厚,权势如此之重,如果再和于谦这个曾经从从龙保驾的少师相交莫逆,必会引起忌惮。
所以……
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悬,繁星铺满穹顶,熠熠生辉,银白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为所有的人和事都镀上一层温柔的光芒。
青纱小轿旁,俞士悦一如来时般抬头看着面前的牌匾,神色中流露出一丝难掩的落寞。
不出意外的话,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像这样到于府来了。
寂静的夏夜之中,清风拂过,吹皱了俞士悦的衣袍,一声轻叹随风而去,良久,俞士悦朝着面前紧闭的大门,郑重的拱了拱手,再抬起头时,神色已然变得平静中带着一丝洒脱。
“廷益,待到来日,乡间野处,我再邀你共谋一醉!”
俞士悦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朝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前朗声开口,随后,似乎是放下了什么包袱一般,没有上轿,而是转身大步朝前方走去。
长街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待得俞士悦的身影都早已消失后,于府的小侧门忽然打开,门后,久久伫立的于谦神色复杂,道。
“仕朝兄,保重!”
清风再起,卷动他的衣袍,也卷走了他的声音,似乎要将其带到某处。
见此状况,于谦的脸上忽然又露出一丝笑容,低声喃喃道。
“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