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宁海军宋江吊孝 涌金门张顺归神（2/2）

已往。石宝抵当不住，退回皋亭山来。直近东新桥下寨。当日天晚，策立不定。

南兵且退入城去。

越日，宋先锋军马已过了皋亭山，直抵东新桥下寨。传令教分调本部军兵，

作三路夹攻杭州。那三路军兵将佐？

一路分拨步军头领正偏将，从汤镇路去取东门。是：

朱仝，史进，鲁智深，武松，王英，扈三娘。

一路分拨水军头领正偏将，从北新桥取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门：

李俊，张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

中路马步水三军，分作三队进发，取北关门、艮山门。前队正偏将是：

关胜，花荣，秦明，徐宁，郝思文，凌振。

第二队总兵主将宋先锋，智囊吴用，部领人马，正偏将是：

戴宗，李逵，石秀，黄信，孙立，樊瑞，

鲍旭，项充，李衮，马麟，裴宣，蒋敬，

燕顺，宋清，蔡福，蔡庆，郁保四。

第三队水路陆路助战接应，正偏将是：

李应，孔明，杜兴，杨林，童威，童猛。

当日宋江分拨巨细三军已定，各自进发。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且说中路大队军兵，前队关胜，直哨到东新桥，不见

一个南军。关胜心疑，退回桥外。使人回覆宋先锋。宋江听了，使戴宗传令分付

道：“且未可轻进。逐日轮两个头领出哨。”头一日是花荣、秦明。第二日徐宁、

郝思文。一连哨了数日，又不见出战。这天又该徐宁、郝思文，两个带了数十骑

马，直哨到北关门来。见城门大开着。两个来到吊桥边看时，城上一声擂鼓响，

城里早撞出一彪马军来。徐宁、郝思文急回马时，城西偏路，喊声又起，一百余

骑马军冲在前面。徐宁并力死战，杀出马军队里。转头不见了郝思文。再回来看

时，见数员将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徐宁急待转身，项上早中了一箭。带

着箭飞马走时，六将背后赶来。路上正逢着关胜，救得回来，血晕倒了。六员南

将，已被关胜杀退，自回城里去了。慌忙报与宋先锋知道。宋江急来看徐宁时，

七窍内流血。宋江垂泪。便唤随军医士治疗，拔去箭矢，用金枪药敷贴。宋江且

教扶下战船内将息，自来看视。当夜三四次发昏，方知中了药箭。宋江仰天叹道：

“神医安道全已被取回京师，此间又无良医可救，必损吾股肱也！”伤感不已。

吴用来请宋江回寨，主议军情大事。“勿以兄弟之情，误了国家重事。”宋江使

人送徐宁到秀州去养病。不想箭中药毒，调治半月之上，金疮不痊身死。这是后

话。

且说宋江又差人去军中探询郝思文消息。越日，只见小军来报道：“杭州北

关门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头来示众。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剐了。”宋江见报，

好生伤感。后半月，徐宁已死，申文来报。宋江因折了二将，按兵不动，且守住

大路。

却说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桥守路。分军直到古塘深山去处探路。听得飞报道折

了郝思文，徐宁中箭而死，李俊与张顺商议道：“寻思我等这条路道，第一要紧，

是去独松关、湖州、德清二处冲要路口，抑且贼兵都在这里出没。我们若当住他

咽喉蹊径，被他两面来夹攻，我等兵少，难以迎敌。不若一发杀入西山深处，却

好屯札。西湖水面，好做我们战场。山西后面，通接西溪，却又好做退步。”便

使小校报知先锋，请取军令。次后引兵直过桃源岭西山深处，正在今时灵隐寺屯

驻。山北面西溪山口，亦紥小寨，在今时古塘深处。前军却来唐家瓦出哨。当日

张顺对李俊说道：“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里去了。我们在此屯兵，今经半月之久，

不见出战。只在山里，几时能勾获功。小弟今欲从湖里氵父水已往，从水门中暗

入城去，纵火为号。哥哥便可进兵，取他水门。就报与主将先锋，教三路一齐打

城。”李俊道：“此计虽好，只恐兄弟独力难成。”张顺道：“便把这命酬金称

锋哥哥许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报与哥哥整

点人马接应。”张顺道：“我这里一面行事，哥哥一面使人去报。等到兄弟到得

城里，先锋哥哥已自知了。”

当晚张顺身边藏了一把蓼叶尖刀，饱吃了一顿酒食，来到西湖岸边。望见那

三面青山，一湖绿水，远望城郭，四座禁门，临着湖岸。那四座门？钱塘门、涌

金门、清波门、钱湖门。看官听说：那时西湖不比南渡以后，部署得十分的富贵。

盖为金、宋二国媾和罢战休兵，天下太平，天子建都之地，如何不富盛。西湖上

排着数十处游赏去处。那时三面青山，景物很是。画船酒馆，水阁凉亭，实在好

看。苏东坡有诗道：

湖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

又诗曰：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薰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这西湖景致，自东坡赞美之后，亦有书会吟诗和韵，不能尽记。又有一篇言

语，单道西湖好景，曲名水调歌词：

三吴都市地，千古羡无穷。凿开混沌，何年涌出水晶宫。春路如描桃杏发，

秋赏金菊芙蓉，夏宴鲜藕池中。柳影六桥明月，花香十里薰风。也宜晴，也宜风，

也宜雨，冬景淡妆浓。王孙令郎，亭台阁内，管弦中。北岭寒梅破玉，南屏九里

苍松。四面青山叠翠，侵汉二岑岭。疑是蓬莱景，脱离第一重。

这篇词章，说不尽西湖佳景，以致后人吟咏颇多。再有一篇词语，亦道着西

湖利益。词名临江仙：

自古钱塘风物，西湖歌舞欢筵。游人终日玩花船，箫鼓夕阳不停。昭庆坛圣

僧奇迹，放生池千叶红莲。苏公堤红桃绿柳，林逋宅竹馆梅轩。雷峰塔上景萧然，

清净慈门亭苑。三天竺晓霞低映，二岑岭浓抹云烟。太子湾一泓秋水，佛国山翠

蔼绵延。九里松青萝共翠，雨飞来龙井山边。西陵桥上水连天，六桥金线柳，缆

住采莲舡。断桥回首不堪观，一辈先人不见。

这西湖故宋时，果是景致无比，说不尽。张顺来到西陵桥上，看了片晌。时

当春暖，西湖水色拖蓝，四面山光叠翠。张顺看了道：“我身生在浔阳江上，大

风巨浪，经了万千，何曾见这一湖好水！便死在这里，也做个快活鬼！”说罢，

脱下布衫，放在桥下。头上挽着个穿心红的{髟角}儿，下面着腰生绢水裙，紧一

条胳膊，挂一口尖刀，赤着脚，钻下湖里去。却从水底下摸将过湖来。此时已是

初更天气，月色微明。张顺摸近涌金门边，探起头来，在水面上听时，城上更鼓

却打一更四点。城外静悄悄地没一小我私家。城上女墙边，有四五小我私家在那里探望。

张顺再伏在水里去了。又等半回，再探起头来看时，女墙边不见了一小我私家。张顺

摸到水口边看时，一带都是铁窗棂隔着。摸内里时，都是水帘护定。帘子上有绳

索，索上缚着一串铜铃。张顺见窗棂牢靠不能勾入城，舒只手入去扯那水帘时，

牵得索子上铃响。城上人早提倡喊来。张顺从水底下再钻入湖里伏了。听得城上

人马下来看那水帘时，又不见有人。都在城上说道：“铃子响得跷蹊。莫不是个

大鱼顺水游来，撞动了水帘？”众军汉看了一回，并不见一物，又各自睡去了。

张顺再听时，城上已打三更。打了好一回更点，想必武士各自去七零八落睡

熟了。张顺再钻向城边去。料是水里入不得城，扒上岸来看时，那城上不见一个

人在上面。便欲要扒上城去。且又寻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却不干折了性命。

我且试探一试探。”摸些土块，掷撒上城去。有未曾睡的军士叫将起来。再下来

看水门时，又没消息。再上城来，敌楼上看湖面上时，又没一只船只。原来西湖

上船只，已奉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门外，和净慈港内。别门俱不许泊船。众

人道：“却是作怪！”口里说道：“定是个鬼。我们自睡去，休要采他。”口里

虽说，却不去睡，尽伏在女墙边。张顺又听了一个更次，不见些消息。却钻到城

边来。听上面更鼓不响。张顺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投掷上城去，又没消息。

张顺寻思道：“已是四更，将及天亮。不上城去，更待几时！”却才扒到半城，

只听得上面一声梆子响，众军一齐起。张顺从半城上跳下水池里去。待要趁水

氵父时，城上踏弩硬弓，苦竹枪，鹅卵石，一齐都射打下来。可怜张顺英雄，就

涌金门外水池中身死。秀士有诗说道：

浔阳江上英雄汉，水浒城中义烈人。

天数尽时无可救，涌金门外已归神。

当下张顺被苦竹枪并乱箭射死于水池内。话分两头，却说宋江日间已接了李

俊飞报说：“张顺氵父水入城，纵火为号。”便转报与东门军士去了。当夜宋江

在帐中和吴用议事到四更，觉道神思困倦。退了左右，在帐中伏儿而卧。蓦然一

阵凉风，宋江起身看时，只见灯烛无光，冷气逼人。定晴看时，见一个似人非人，

似鬼非鬼，立于冷气之中。看那人时，满身血污着，低你道：“小弟追随哥哥许

多年，恩爱至厚。今以杀身酬金，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今特来离别哥哥。”

宋江道：“这个不是张顺兄弟！”回过脸来，这边又见三四个都是鲜血满身，看

不仔细。宋江大哭一声，蓦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帐外左右，听得哭声，入来看时，宋江道：“怪哉！”叫请智囊圆梦。吴用

道：“兄长却才困倦暂时，有何异梦？”宋江道：“适间冷气过处，明确见张顺

一身血污，立在此间，告道：‘小弟随着哥哥许多年，蒙恩至厚。今以杀身酬金，

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特来离别。’转过脸来，这面又立着三四个带血的人，

看不分晓。就哭觉来。”吴用道：“早间李俊报说，张顺要过湖里去，越城纵火

为号。莫不只是兄长记心，却得这噩梦？”宋江道：“只想张顺是个精灵的人，

一定死于无辜。”吴用道：“西湖到城边，必是险隘。想端的送了性命。张顺魂

来，与兄长托梦。”宋江道：“若如此时，这三四个又是什人？”和吴学究议论

不定，坐而待旦，绝不见城中消息。心中越疑。

看看午后，只见李俊使人飞报未来说：“张顺去涌金门越城，被乱箭射死于

水中。今湖西城上，把竹竿挑起头来，挂着下令。”宋江见报了，又哭的昏厥。

吴用等众将亦皆伤感。原来张顺为人甚好，深得弟兄情分。宋江道：“我丧了父

母，也不如此伤恼！不由我连心透骨苦痛！”吴用及众将劝道：“哥哥以国家大

事为念，休为弟兄之情，自伤贵体。”宋江道：“我必须亲自到湖边，与他吊孝。”

吴用谏道：“兄长不行亲临险地。若贼兵知得，必来攻击。”宋江道：“我自有

盘算。”随即点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引五百步军去探路。宋江随后带

了石秀、戴宗、樊瑞、马麟，引五百军士，悄悄地从西山小路里，去李俊寨里。

李俊等得知，接至半路，接着，请到灵隐寺中方丈内歇下。宋江又哭了一场。便

请本寺僧人，就寺里诵经追荐张顺。

越日天晚，宋江叫小军去湖边扬一首白幡，上写道：“亡弟正将张顺之魂”，

插于水边西陵桥上，排下许多祭物。却分付李逵道：“如此，如此，匿伏在北山

路口。樊瑞、马麟、石秀左右匿伏。戴宗随在身边。”只等天色相近一更时分，

宋江挂了白袍金盔，上盖着一层孝绢，同戴宗并五七个僧人，却从小行山转到西

陵桥上。军校已都列下黑猪白羊，金银祭物，点起灯烛荧煌，焚起香来。宋江在

当中证盟，朝着涌金门下哭奠。戴宗立在侧边。先是僧人摇铃诵咒，摄招呼名，

祝赞张顺灵魂，降坠神幡。次后戴宗宣读祭文。宋江亲自把酒浇奠，仰天望东而

哭。正哭之间，只听得桥下双方，一声喊起，南北两山，一齐鼓响。两彪军马来

拿宋江。正是：方施恩念行仁义，翻作勤王小战场。正是：直诛南国数员将，搅

动西湖万丈波。究竟宋江、戴宗怎地迎敌？听下回剖析。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郝思文，徐宁，张顺。

京师取回一员将佐：

安道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