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1/2）

《满庭芳》：

通天彻地，能文会武，广交四海豪英。胸藏漂亮，义气更高明。潇洒纶巾野

服，笑谈将白羽麾兵。聚义处人人胆仰，四海久邓名。韵度同诸葛，运筹帷幄，

殚竭忠诚。有才气冠世，玉柱高擎。遂使玉麟归伏，命风雷驱使天丁。梁山泊军

师吴用，天上智多星。

话说这篇词，单道着吴用的利益。因为这龙华寺僧人，说出此三绝玉麒麟卢

俊义名字与宋江，吴用道：“小生恁三寸不烂之舌，尽一点忠义之心，舍互忘生，

直往北京，说卢俊义上山，如探囊取物，手到拈来。只是少一个粗心斗胆的伴当，

和我同去。”说犹未了，只见阶下一小我私家高声叫道：“智囊哥哥，小弟与你走一

遭。”吴用大笑。那人是谁？”却是好汉黑旋风李逵。宋江喝道：“兄弟，你且

住着。若是小风纵火，下风杀人，打家劫舍，冲州撞府，适用着你。这是做细作

的运动，你性子又欠好，去不的。”李逵道：“你们都道我生的丑，嫌我，不要

我去。”宋江道：“不是嫌你。如今台甫府做公的极多。倘或被人看透，枉送了

你的性命。”李逵叫道：“不妨，我定要去走遭。”吴用道：“你若依的我三件

事，便带你去。若依不的，只在寨中坐地。”李逵道：“莫说三件，即是三十件

也依你。”吴用道：“第一件，你的酒性如猛火。自今日去，便断了酒，回来你

却开。第二件，于路上做道童妆扮隋着我。我但叫你，不要违拗。第三件，最难。

你从明日为始，并不要说话，只做哑子一般。依的这三件，便带你去。”李逵道：

“不吃酒，做道童，却依的。闭着这个嘴不说话，却是鳖杀我。”吴用道：“你

若启齿，便惹失事来。”李逵道：“也容易，我只只里丰一文铜钱便了。”宋江

道：“兄弟，你若坚轫要去，若有疏失，休要怨我。”李逵道：“不妨！不妨！

我这两把板斧不到的只这般教他拿了去，少也砍他娘千百个乌头才罢。”众头领

都笑。那里劝的住。

当日忠义堂上做筵席送路。至晚，各自去歇息。越日清早，吴用收拾了一包

行李，及李逵妆扮做道童，挑担下山。宋江与众头领都在金沙滩送行。再三分付

吴用，小心在意，休教李逵有失。吴用、李逵别了众人下山。宋江啬在寨。

且说吴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旅程，却遇天色晚来，投主安歇。

平明打火上路。于路上，吴用被李逵殴的苦。行了几日，赶到北京城外店肆里歇

下。当晚李逵去厨下做饭，一拳打的店小二吐血。小二哥来房里告诉吴用道：

“你的哑道童，我小人不与他烧火，打的小人吐血。”吴用慌忙与他陪话，把十

数贯钱与他将息。自埋怨李逵，不在话下。过了一夜，越日天明起来，部署些饭

食吃了。吴用唤李逵人房中分付道：“你这厮苦死要来，一路上殴死我也。今日

入城，不是要处。你休送了我的性命。”李逵道：“不敢，不敢。”吴用道：

“我再和你打个灯号。基是我把头来摇时，你便不行动旦。”李逵应承了。两个

就店里妆扮入城。怎见的？

吴用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彩吕公绦，

着一双方头青布履，手里拿一付赛黄金熟铜铃杵。李逵戏几根蓬松黄发，绾两枚

浑骨丫髻，黑虎躯穿一领粗布短袍袍，飞熊腰勒一条杂色短须绦，穿一双蹬山透

土靴，担条过头木拐棒，挑着个纸招儿，上写着：“请命谈天，卦金一两。”

吴用、李逵两个妆扮了，锁上房门，离了店肆，望北京城南门来。行无一里，

却早望见城门。端的好个北京！但见：

地高地险，堑阔濠深。周回鹿角交加，四下里排叉密布。敌楼雄壮，缤纷杂

采旗幡。堞道坦平，簇摆刀枪剑戟。钱粮浩荡，人物富贵。千百处舞榭歌台，数

万座琳宫梵宇。工具院内，笙箫鼓乐喧天。南北店中，行货钱财满地。令郎跨金

鞍骏马，尤物乘翠盖珠軿。千员猛将统层城，百万黎民居上国。

此时天下各处盗贼生发，各州府县俱有军马守把。惟此北京是河北第一个去

处，更兼又是梁中书统领雄师镇守，如何不摆得整齐。

且说吴用、李逵两个，摇摇摆摆，却好来到城门下，守门的左右约有四五十

军士，簇捧着一个反门的官人在那里坐定。吴用向前施礼。军士问道：“秀才那

里来？”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这个道童姓李，江湖上卖卦营生。今来大

郡，与人讲命。”身边取出假文引交军士看了。众人道：“这个道童的乌眼，恰

像贼一般看人。”李逵听道，正待要发作，吴用慌忙把头来摇。李逵便低了头。

吴用向前与把门军士陪话道：“小生一言难尽！这个道童，又聋又哑，只有一分

蛮气力。却是有生的孩儿，没怎样带他出来。这厮昏迷不醒，望乞恕罪。”辞了

便行。李逵跟在背后，脚高步低，望市心里来。吴用手中摇着铃杵，口里念四句

口号道：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

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

吴用又道：“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因知道。若要问前程，先

请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北京城内小儿，约有五六十个，随着看了笑。却

好转到卢员外解库门首，自歌自笑去了。复又回来，小儿们哄动。

卢员外正在解库厅前坐地，看着那一班主管收解，只听得街上喧哄。唤当直

的问道：“如何街热闹？”当直的报覆员外：“端的可笑！街上一个体处来的算

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卢俊义道：“即出狂言，必有广学。

当直的，与我请他来。”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自然生出时机来。当直的慌忙去

叫道：“先生，员外有请。”吴用道：“是何人请我？”当直的道：“卢员外相

请。”吴用便唤道童随着转来，揭起帘子，入到厅前。教李逵只在鹅顶椅上坐定

期待。吴用转过前来，见卢员外时，那人生的如何？有满庭芳词为证：

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仪表似天神。义胆忠肝贯日，

吐虹蜺志气凌云。驰声誉北京城内，元是富权门。杀场临敌处，冲开万马，扫退

千军。殚赤心报国，建设功勋。慷慨名扬宇宙，论英雄播满乾坤。卢员外双名俊

义，洒北玉麒麟。

这篇词单道卢俊义好汉处。吴用向前施礼。卢俊义欠身答礼，问道：“先生

贵乡那里？尊姓高名？”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自号谈天口，祖贯山东人

氏。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卦金白银一两，刚刚算命。”卢俊义请入

后堂小合儿里，分宾坐定。茶汤已罢，叫当直的取过白银一两，放于卓上，权为

压命之资。“烦先生看贱造则个。”吴用道：“请贵庚月日下算。”卢俊义道：

“先生，君子问灾不问福。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目下行藏则个。在下今年

三十二岁，甲子年乙丑月丙日丁卯时。”吴用取出一把铁算子来，排在卓上，算

了一回。拿起算子，卓上一拍，大叫一声：“怪哉！”卢俊义失惊问道：“贱造

主何凶吉？”吴用道：“员外若不见责，当以直言。”卢俊义道：“正要先生与

迷人指路，但说不妨。”吴用道：“员外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

灾。家私不能守旧，死于刀剑之下。”卢俊义笑道：“先生差矣！卢某生于北京，

长在豪富之家。祖宗无犯罪之男，亲族无再婚之女。更兼俊义作事审慎，非理不

为，非财不取。又无寸男为盗，亦无只女为非。如何能有血光之灾？”吴用改容

变色，急取原银付还，起身便走。嗟叹而言：“天下原来都要人捧场谄佞！罢，

罢！明确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小生告退。”卢俊义道：“先生息怒。

前言特地戏耳。愿听指教。”吴用道：“小生直言，切勿见责。”卢俊义道：

“在下专听，愿勿隐匿。”吴用道：“员外贵造，一向都行好运。但今年时犯岁

君，正交恶限。目今百日之内，尸首异处。此乃生来分定，不行逃也。”卢俊义

道：“可以回避否？”吴用再把铁算子搭了一回，便回员外道：“则除非去东南

方巽地上一千里之外，方可免此浩劫。虽有些恐慌，却不伤概略。”卢俊义道：

“若是免的上经难，当以厚报。”吴用道：“掷中有四句卦歌，小生说与员外，

写于壁上，日后应验，方知小生灵处。”卢俊义道：“叫取笔砚来。”便去白粉

壁上写，吴用口歌四句：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以后地游。

义上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其时卢俊义写罢，吴用收拾起算子，作揖便行。卢俊义留道：“先生少坐，

过午了去。”吴用答道：“多蒙员外厚意，误了小生卖卦。他日再来拜会。”抽

身便起。卢俊义送到门首，李命拿了拐棒儿走出外。吴学究别了卢俊义，引了李

逵，迳出城来，回到店中，算还房宿饭钱，收拾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出离

店肆。对李逵说道：“大事了也。我们星夜赶回山寨，部署圈套，准备机关，迎

接卢俊义。他早晚便来也。”

且不说吴用、李逵还寨，却说卢俊义自从算卦之后，寸心如割，坐立不安。

当夜无话。捱到越日天晓，洗漱罢，早饭已了，出到堂前，便叫当直的去唤众多

主管商议事务。少刻都到。那一个为头管家私的主管，姓李名固。这李固原是东

京人，因来北京投奔相识不着，冻倒在卢员外门前。卢俊义救了他性命，养他家

中。因见他勤谨，写的算的，教他管顾家间事务。五年之内，直抬举他作了多数

管。一应里外家私，都在他身上。手下管着四五十个行财管斡。一家内都称他做

李都管。当日巨细管事之人，都随李固来堂前声喏。卢员外看了一遭，便道：

“怎生不见我那一小我私家？”说犹未了，阶前走过一人来。看那来人怎生容貌？但

见：

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岁，三牙掩口细髯，十分腰细膀阔。带一顶木瓜

心攒顶头巾，穿一领银丝纱团领白衫，系一条蜘蛛斑红线压腰，着一双土黄皮油

膀胛靴。脑后一对挨兽金环，护项一枚香罗手帕，腰间斜插名人扇，鬓畔常笄四

季花。

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怙恃双亡，卢员外家中养的他大。为见他一身雪

练也似白肉，卢俊义叫一个能手匠人，与他刺了这一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

铺着软翠，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不则一身好花绣，那人更兼吹的，

弹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亦是说的诸路

乡谈，省的诸行百艺的市语，更且一身本事，无人比的。拿着一张川弩，只用三

枝短箭，田野落生，并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间入城，少杀也有百十个虫蚁。若

赛锦标社，那里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头知尾。自己姨燕，

排行第一，官名单讳个青字。北京城里人口顺，都叫他做浪子燕青。曾有一篇沁

园春词，单道着燕青的利益。但见：

唇若涂朱，晴如点漆，面似堆琼。有出人英武，凌云志气，资禀智慧。仪表

天然磊落，梁山上端的驰名。伊州古调，唱出绕梁声。果真是艺苑专精，风月丛

中第一名。听鼓板喧云，笙怕嘹亮，畅叙幽情。棍棒参差，揎拳飞脚，四百军州

随处惊。人都羡英雄首脑，浪子燕青。

原来这燕青是卢俊义家心腹人，都上厅声喏了，做两行立住。李固立在左边，

燕青立在右边。卢俊义开言道：“我夜来算了一命，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灾，只除

非出去东南上一千里之外躲避。我想东南方有个支处，是泰安州。那里有东狱泰

山天齐仁圣帝金殿，管天下人民生死灾厄。我一者去那里烧炷香消灾灭罪，二者

躲过这场灾悔，三者做些买卖，寓目外方景致。李固，你与我觅十辆太平车子，

装十辆山东货物。你就收拾行李，跟我去走一遭。燕青小乙，看守家里库房钥匙，

只今日便与李固交割。我三日之内，便要起身。”李固道：“主人误矣！常言道：

‘卖卜卖卦，转回说话。’休听那算命的胡言乱语。只在家中，怕做什么！”卢

俊义道：“我掷中注定了，你休逆我。若有灾来，悔却晚矣。”燕青道：“主人

在上，须听小乙愚言。这一条路去山东泰安州，正打从梁山泊边过。近年泊内是

宋江一夥强人在那里打家劫舍，官兵捕盗，近他不得。主人要去烧香，等太平了

去。休信夜来谁人算命的胡讲。到敢是梁山泊歹人，冒充做阴阳人来扇惑，要赚

主人那里落草。小乙惋惜夜来不在家里。若在家时，三言两句，盘倒那先生，到

敢有场可笑。”卢俊义道：“你们不要乱说！谁人敢来赚我！梁山泊那夥贼男女，

打什么紧。我观他如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学成武艺，显扬于天下，

也算个男子大丈夫。”

说犹未了，屏风背后走出娘子来，乃是卢员外浑家，年方二十五岁，姓买，

嫁与卢俊义才方五载，琴瑟谐和。娘子买氏便道：“丈夫，我听你说多时了。自

古道：‘出外一里，不如屋里。’休听那算命的胡主产，撇了海阔一个家业，耽

惊受怕，去虎穴龙潭里做买卖！你且只在家内清心寡欲，高居坐，自然无事。”

卢俊义道：“你妇人家省得什么！宁愿信其有，不行信其无。自古祸出师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