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2/2）
那三五十人都两摆在厅前。花荣口里叫道：“请刘知寨说话。”刘高听得，见花
荣头势欠好，惊的六神无主，恐惧花荣是个官，那里敢出来相见。花荣见刘高不
出来，立了一回，喝叫左右，去双方耳房里搜人。那三五十军汉一齐去搜时，早
从廊下耳房里，寻见宋江，被麻索高吊起在梁上，又使铁索锁着，两腿打得肉绽。
几个军汉，便把绳索切断，铁锁打开，救出宋江。花荣便叫军士先送回家里去。
花荣上了马，绰居手，口里发话道：“刘知寨！你即是个正知寨，待怎的怎样了
花荣？谁家没个亲眷，你却什么意思？我的一个表兄，直拿在家里，强扭做贼？
好欺压人！明日和你说话，却再剖析。”花荣带了众人，自回到寨里来看视宋江。
却说刘知寨见花荣救了人去，急遽点起一二百人，也叫来花荣寨夺人。那二
百人内，新有两个教头。为首的教头，虽然了得些枪刀，终不及花荣武艺。不敢
不从刘高。只得引了众人，奔花荣寨里来。把门军士人去报知花荣。此时天色未
甚明亮，那二百来人拥在门首，谁敢先入去，都恐惧花荣了得。看看天大明晰，
却见两扇大门不关。只见花知寨在正厅上坐着，左手拿着弓，右手挽着箭。众人
拥在门前。众人都拥在门前。花荣竖起弓，大喝道，“你这军士们不知！冤各有
头，债各有主。刘高差你来，休要替他精彩。你那两个新恭教头，还未见花知寨
的武艺。今日先教你众人看花知寨弓箭，然后你那厮们要替刘高精彩，不怕的人
来。看我先射大门上左边门神的骨朵头。”搭止箭，拽满弓，只一箭，喝声道：
“着！”正射中门神骨朵头。众人看了，都吃一惊。花荣又取第二枝箭，大叫道：
“你们众人再看我这第二枝箭，要射右边门神的头盔上朱缨。”飕的又一箭，不
偏不斜，正中缨头上。那两枝箭却射定在两扇门上。花荣再取第三枝箭喝道：
“你众人看我第三枝箭，要射你那队里穿白的教头心窝。”那人啼声，却要转身
先走，众人发声喊，一齐都走了。
花荣且教闭上寨门，却来后堂看觑宋江。花荣说道：“小弟误了哥哥，受此
之苦！”宋江答道：“我却不妨，只恐刘高那厮，不愿和你干休。我们也要盘算
个常便。”花荣道：“小弟舍着弃了这道官诰，和那厮剖析。”宋江道：“不想
那妇人将恩作怨，教丈夫打我这一顿。我本待自说出真名姓来，却又怕阎婆惜事
发，因此只说郓城客人张三。叵耐刘高无礼，要把我做郓城虎张三，解上州去，
合个囚车盛我。要做清风山贼首时，顷刻即是一刀一剐。不得贤弟自来力救，便
有铜唇铁舌，也和他分辩不得。”花荣道：“小弟寻思，只想他是读人，须念同
姓之亲，因此写了刘丈。即是忘池隐讳这一句话。如今既已救了来家，且却又理
会。”宋江道：“贤弟差矣。既然吃你豪势，救了人来。凡事三思尔后行，再思
可矣。自古道：‘用饭防噎，行路防跌。’他被你果真夺了人来，急使人来抢，
又被你一吓，尽都散了。我想他如何肯干罢。一定要和你动文书。今晚我先走上
清风山去躲避。你明日却好和他白赖。终久只是文武反面相殴的讼事。我若再被
他拿出去时，你便和他分说不外。”花荣道：“小弟只是一勇之夫，却无兄长的
高明远见。只恐兄长伤重了，走不动。”宋江道：“不妨，事急难以担阁，我自
捱到山下便了。”当日敷贴了膏药，吃了些酒肉，把包裹都寄在花荣处。黄昏时
分，便使两个军汉送出栅外去了。宋江自连夜捱去，不在话下。
再说刘知寨见军士一个个都散回寨里来，说道：“花知寨分英勇了得，谁敢
去近前当他弓箭。”两个教头道：“着他一箭时，射个透明窟宠，却是都去不得。”
刘高那厮，终是个文官，尚有些盘算算计。花荣虽然勇猛好汉，不及刘高的智量。
正是：“将在谋而不在勇。”当下刘高寻思起来：“想他这一夺去，一定连夜放
他上清风山去了。明日却来和我白赖。便争竞到上司，也只是文武反面斗殴之事。
我却如何怎样的他。我今夜差二三十军汉，去五里路头期待。倘若天幸捉着时，
未来悄悄的关在家里。却暗地使人连夜去州里报知，军官下来取，就和花荣一发
拿了，都害了他性命。那时我独自霸着这清风寨，省得受这厮们的气。”当晚点
了二十余人，各执枪棒，就夜去了。约莫有二更时候，去的军汉，背剪绑得宋江
到来。知寨见了，大喜道；“不出吾之所计。且与我囚在后院里，休教一小我私家得
知。”连夜便写了实封申状，差两个心腹之人，星夜来青州府飞报。越日，花荣
只道宋江上清风山去了，坐视在家，心晨自道：“我且看他怎的。”竟不来采着。
刘高也只做不知。两下都不说着。
且说青州府知府，正值陛厅坐公座。那知府覆姓慕容，双名彦达，是今上徽
宗天子慕容贵妃之兄，倚托妹子的势要，在青州横行，蹂躏糟踏良民，欺罔僚友，无
所不为。正欲回后堂退食，只见左右公人，接上刘知寨申状，飞报贼情公务。知
府接来，看了高的文书，吃了一惊。便道：“花荣是个元勋子，如何结连清风山
强贼？这罪犯非小。未委虚的。”便教唤那本州戎马都监，来到厅上，分付他去。
原来好个都监，姓黄名信，为他自己武艺高强，威镇青州，因此称他为镇三
山。那青州地面，所管下有三座恶山：第一即是清风山，第二即是二龙山，第三
即是桃花山。这三处都是强人草寇出没的去处。黄信却自夸要捉尽三山人马，因
此唤做镇三山。那人生的如何？但见：
相貌端方如虎豹，身躯长大似蛟龙。
一生惯使丧门刃，威镇三山立大功。
这戎马都监黄信上厅来，领了知府的言语，出来点起五十壮健军汉，披挂了
衣甲，马上擎着那口丧门刃，连夜便下清风寨来，迳到刘高有下马。刘知寨出来
接着，请到后堂叙礼罢，一面部署酒食管待，一面犒赏军士。后面取出宋江来，
教黄信看了。黄信道：“这个不必问了。连夜合个囚车，把这厮盛在内里，头上
抹了红绢，插一个纸旗，上写着‘清风山贼首郓城虎张三’。”宋江那里敢分辩，
只得由他们部署。黄信再问刘高道：“你拿得张三时，花荣知也不知？”刘高道：
“小官夜来二更拿了他，悄悄提得来，藏在家里。花荣只知道张三去了，自坐视
在家。”黄信道：“既是恁的，却容易。明日天明，部署一付羊酒，去大寨里公
厅上摆着，却下里匿伏下三五十人预备着。我却自去花荣家请得他来。只推道慕
容知府听得你文武反面，因此特差我求置酒劝谕。赚到公厅，只看我掷盏为号，
就下手拿住了，一同解上州里去。此计如何？”刘高喝彩道：“照旧相公卓识，
此计大妙！却似瓮中捉鳖，手到拿来。”
当夜定了战略。越日天晓，先去大寨左右双方帐幕里，预先匿伏了军士。厅
上虚设着酒食筵宴。早饭前后，黄信上了马，只带三两个从人，来到花荣寨前。
武士入去传报。花荣道：“来做什么？”军汉答道：“只听得教报道：黄都监特
来相探。”花荣听罢，便出来迎接。黄信下马，花荣请至厅上叙礼罢，便问道：
“都监相公有何公干此？”黄信道：“下官蒙知府召唤发落道：为是你清风寨内
文武权要反面，未知为甚缘由。知府诚恐二官因私仇而误其公务，特差黄某赍到
羊酒，前来与你二官媾和。已部署在大寨公厅上。便请足上马同往。”花荣笑道：
“花荣如何敢欺罔刘高。他又是个正知寨，只是本人累累要寻花荣的过失。不想
惊动知府，有劳都监下临草寨。花荣将何以报。”黄信附耳低言道：“知府只为
足下一人。倘有些刀兵动时，他是文官，做得何用。你只依着我行。”花荣道：
“深谢都监过爱。”黄信便邀花荣同出门首上马。花荣道：“且请都监少叙三杯
了去。”黄信道：“待说开了，痛饮何妨。”花荣只得叫备马。
其时两个并马而行，直来到大寨下了马。黄信携着花荣的手，同上公厅来。
只见刘高已自先在公厅上。三小我私家都相见了。黄信叫取酒来，从人已自先把花荣
的马牵将出去，闭了寨门。花荣不知是计，只想黄信是一般武官，必无歹意。黄
信擎一盏酒来，先劝刘高道：“知府为因听得你文武二官，同僚反面，好生忧心。
今日特委黄信到来，与你二公陪话。烦望只以酬金朝廷为重。再后有事，和同商
议。”刘高答道：“量刘高不才，颇识些理法。何足道哉，直教知府恩相如此挂
心。我二人也无甚言语争执。此是外人妄传。”黄信大笑道：“妙哉！”刘高饮
过酒，黄信又斟第二杯酒来，劝花荣道：“虽然是刘知寨如此说了，想必是闲人
妄传，故是如此。且请头一杯。花荣接过酒吃了。刘高拿副台盏，斟一盏酒，回
劝黄信道：“动都都监相公降临弊地，满饮此杯。”
黄信接过酒来，拿在手里，把眼四下一看了，有十数个军汉族上厅来。黄信
把酒盏望地下一掷，只听得后堂一声喊起，双方帐幕里走出三五十个壮健军汉，
一发上，把花荣拿倒在厅前。黄信喝道：“绑了。”花荣一片声叫道：“我得何
罪！”黄信大笑，喝道：“你兀自敢叫哩。你结连清风山强贼，一同背反朝廷，
当得何罪！我念你往日面皮，不去惊动拿你家老小。”花荣道：“相公也有个证
见。”黄信道：“还你一个证见。教你看真赃正贼。我不屈你。左右，与我推得
来。”无移时，一辆囚车，一个纸旗儿，一条红抹额，从外面推将人来。花荣看
了，见是宋江陷着，目睁口呆，面面厮觑，做声不得。黄信喝道：“这须不干我
事，见有告人刘高在此。”花荣道：“不妨，不妨。这是我的亲眷，他自是郓城
县人。你要强纽他做贼。到上司自有分辩处。”黄信道：“你既然如此说时，我
只解你上州里，你自去分辩。”便叫刘知寨点起一百寨兵防送。“就要你同去。
便解投青州。此是知府相公立等回报的公务，不行耽迟。”花荣便对黄信说道：
“都监赚我来，虽然捉了我，便到朝廷，和他尚有分辩。可看我和都监一般武职
官面，休去我衣服，容我坐在囚车里。”黄信道：“这几件容易，便都依你。就
叫刘知寨一同去州里折辩明确，休要枉害人性命。”其时，黄信与刘高，都上了
马，监押着两辆囚车，并带三五十军士，一百寨兵，族拥着车子，取路奔青州府
来。
不是黄信、刘高解宋江、花荣望青州来，有分教：火焰堆里，送数百间屋宇
人家；刀斧丛中，杀一二千残生性命。且教大闹了青州，纵横山寨，直使玉屏风
上题名字，丹凤门中降赦书。究竟解宋江投青州来，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