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老头，女人，矮子，三副棺材（2/2）
“你以为呢？”苏楠没有认可，也没有否认，蓦然笑起来，但几多有点牵强附会。
“我不是个好人，做我的朋侪，会有危险，生命的危险。”萧云轻声道，继续前行。
宁州这座古老的都市，对他来说，有很好的风物，有许多有趣的人或事，但一定也会有明处的刀枪，暗处的弩箭，他自己愿意冒些小危险，去履历这些，因为他对死亡从来就不生疏，可是他没有掌握能够掩护身边的人，如果他们有事，他永远不会安乐，与其这样，还不如老死不相往来。
苏楠定定凝望着谁人背影，萧瑟，落寞，似乎世上没有一小我私家能走进他的心田世界。
那种与世阻遏，让人揪心的痛，似无数的小针扎在心房，找不到伤口，却痛彻心扉。
这个年轻人到底履历过什么，能让他如此的沧桑，如此的疲倦？他就像一位独坐于历史的街肆茶室中的老迈茶客，把岁月流逝，把世事变迁，把离合悲欢都尽收于眼底，阅尽了人生的几许浮沉。
她快走两步，跟上他的法式，笑脸嫣然，轻声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个好人。”
萧云轻笑不语，低头望着地上的两道忽长忽短的投影，默默走着。
离别，是不是就意味着伤感？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当年丫头却留下一只纸条：那天，我们相视一笑，各奔西东。
岂非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感受，与丫头的纷歧样？
他思考着，皱了皱眉，竟有一种落泪的激动。
只是他没有发现，身边的她早已泪眼婆娑，却牢牢咬着娇唇，泪水没有一滴流下来。
————————
狭小、昏暗、阴湿、毒虫横生的地下室，蜘蛛网乱挂，几只胆大的老鼠吱吱找着食物。
这还不算恐怖，最惊世骇俗的，这里竟然堆垒起数不胜数的棺材，阴司纸钱满地都是。
这个地下室很隐秘，就在老头和矮子的小店下面，一盏40瓦的灯泡是唯一的灼烁。
四周的墙壁长满了酷寒青苔，那些棺材就是紧贴着墙根一直垒到屋顶，重重叠叠。
陈皮那七个尸骨未寒的小弟就放在了其中的七副棺材里，是矮子亲自放进去的。
这是伛偻老头定的规则，谁把人送走，谁就要把他的躯体安置好，也算积份阴德。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灯光下，极为突兀地摆着三副差异寻常独具匠心的上等柳木棺材。
内里没有尸体，没有寿衣，没有悼品，清徒四壁，空空如也。
凤凰就站在这三副棺材旁边，悄悄审视着棺材壁沿，与此时死寂幽深的情况融为一体。
老头蹲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仍抽着那根竹节烟斗，火红的烟丝忽明忽灭，然后吐出了一口足以遮人眼的浓烟，逐步缭绕开来，灯光也有些迷蒙，使得整间屋子更像是《西游记》中那些妖妖怪魅出没的地方。
谁人矮子青年离得更远，在五米开外的楼梯台阶上并腿而坐，远远望着两人，憨笑着。
“多久了？”凤凰突然柔声问了句，屋子小，回音飘扬，有点佛家古庙讲经的意思。
“二十四年了。”老头咂咂抽了一口，烟在水中过滤，响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咕噜声。
“有这么久？”凤凰有些惊讶，回过头去，看着在烟雾中迷失的老头。
“少爷脱离宁州那晚，我就在这里住下了，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二十四年。”老头枯瘦的两根手指轻微扣着竹筒，出人意料地露出了一个透彻意会生命价值的微笑，语气淡然到就像仅仅过了二十四天。
凤凰眼神中带着绝无仅有的温柔，轻声道：“岁月如烟，一晃，几多风云化旧谈。”
老头孤零零蹲在那儿，又在不停咳嗽，让人生出一种担忧，这样下去会不会把血咳出来，在这些阴森森的棺材围绕陪衬下，干瘦的身子愈发伛偻老朽，似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中，轻声道：“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你的到来。我的命，早在二十四年前就该绝了，既然老天恻隐，让我苟活到现在，我就会珍惜，我珍惜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少爷。说句实在话，我不想一小我私家走那条黄泉不归路，我会把所有想杀少爷的人，都带下去。”
凤凰浮起一个满足的笑容，轻轻说了两个字：“谢谢。”
“不用谢我，我只做我认为该做的事。古语有句话，‘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我这辈子奔忙劳碌手足胼胝，是命，怨不得任何人，我只是少爷的一条狗，忠诚，是渗入我骨子里的天职。”老头脸上的皱纹是岁月流逝的最佳见证者，每抽一口烟，既虔诚又伤感，似乎一辈子的荣辱崎岖都融在了其上，细眯起眼睛，想起谁人年轻人，终于露出了一抹回光返照的微笑。
凤凰没有再说什么，这种历尽沧桑的老人，总会变得有些冥顽不灵，只要对他好就行。
她两根仿若玉石雕砌般的手指在棺木上跳跃游动着，像两只小精灵，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皱黛眉，轻声道：“据我所知，那晚，所有伪装成掩护少爷撤出宁州的队伍都脱离了这里，你为什么会留在这？”
老头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对她的多疑不屑一顾，轻声道：“出了点状况。”
凤凰皱眉思索，突然望向了楼梯口的矮小青年，轻声道：“你指的是他？”
老头点颔首，轻声道：“他就是我从医院抱出来充当小少爷的傀儡，那晚浩劫不死。”
凤凰眉宇间隐隐有些惊异之色，默然沉静了良久，叹声道：“命硬的人，往往生活崎岖。”
这句话，有些凄凉之意，不知她是说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矮子，照旧尚有所指。
“苏轼说，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士之才，亦有坚贞不拔之志。他能活下来，也算是他的造诣。原来那一枪是打中我的，他很不幸，替我捱了这颗子弹。”老头只管走马看花地回忆着，眼眶却不知不觉湿润了。
“特殊之子，必异其生；大德之人，必得其寿。他简直算是个奇迹。”凤凰细眯双眸。
“我知道你对谁都不信任，不外既然我是少爷的狗，他就肯定是。”老头识破她心思。
凤凰掩嘴柔柔笑着，轻声道：“曹老头，如果你年轻三十岁，说不定，我会爱上你。”
老头心中苦寒，瞥着她那抹美似满天星辉般的笑容，泛起一阵无力感，这个三十几岁却出落得像二十出头的风姿尤物，带给他的压迫感很极重很压抑，不像千斤坠顶，却绵绵无期，自己只有招架之力。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头禁不住苦笑，岂非自己真的是老了？
凤凰举步回走，如弱柳扶风般，走到楼梯处，矮小青年正傻呵呵对着她乐，笑容辉煌光耀。
她走到他跟前，小手负在身后，弯下腰，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矮小青年笑着露出一排皎洁牙齿，轻声道：“阿瞒，我叫曹阿瞒。”
凤凰扬着黛眉，轻声道：“哦？还跟曹操同名？”
矮小青年挠着脑壳，问道：“曹操是谁，厉害不？”
凤凰捋了捋秀发，微笑道：“再厉害，也是个死人。”
矮小青年照旧没弄懂她的意思，手撑着下巴，思考着，他平时总爱这样想问题。
凤凰气若幽兰，笑着问道：“阿瞒，你说姐姐漂亮不？”
矮小青年点着头，眼神却不夹杂普通男子的**，笑道：“漂亮。”
凤凰微笑道：“那你想不想以后娶个像姐姐一样漂亮的媳妇？”
矮小青年眼中透出无限憧憬之意，颔首道：“想。”
凤凰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那你以后一定要听姐姐的话，知道不？”
矮小青年傻笑颔首，轻声道：“爷爷说了，要阿瞒只听姐姐的话。”
凤凰倒没想到这小老头挺有前瞻性的，浮起一个水到渠成般蛊惑的微笑，继续往上爬。
矮小青年转头，悄悄注视着她的背影，对这个女人的离去似有一丝的不舍。
而谁人老头则一直蹲在那里抽着闷烟，没脱离过半步，烟抽得愈凶，咳嗽就愈厉害。
待上到最顶一级，凤凰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老头，问道：“那三副棺材是给谁的。”
老头轻声道：“有一副，是给少爷的对头预备的。”
凤凰轻蹙起黛眉，轻声道：“尚有两副呢？”
老头吐出一口浓烟后，轻描淡写说出一句，只有简朴五个字：“我和阿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