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愧深情(1/2)
十一月的天有些阴冷彻骨,此时日头还没升起,正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小雪跟在杨素身后,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凉意。
她脑中还是杨素哥哥喝汤时的可爱模样。任是二师兄口出恶言,杨素哥哥只是不急不缓喝着自己为他煮的汤,似乎这世间最大的事,也没有吃她做的饭重要。
二人沿着逶迤青石拾级而上,青石尽头便是山门了。
杨素每次从山门走过,都会有片刻的恍惚。
千百年来,每一位凤鸣学子的出世与入世,似乎都无关这方山水。唯有山脚碑林上,那一个个惊艳了史书的姓名,默默诉说着这座书院的绝世风姿。
书院里竹叶沙沙,不时有枯叶被山风从山上卷下,落入院中。
院里站着一人,身着青色短褐,头发用一根青布条随意挽起。
那人身长过六尺,目若朗星,长得堂堂正正一表人才。他一身樵子装束,正拿着扫帚不急不缓扫着院中落叶。
杨素见到那人后,走上前恭敬行了一礼,笑道:“大师兄,何时下山,一扫天下?”
大师兄长秦手里扫帚停也不停。他抬头看了一眼杨素与小雪,摇头笑道:“十几年了,连个院子也扫不干净,罢了。”
杨素早已习惯这位大师兄的沉稳少言,对他行了一礼,朝范鲤所在的粥室走去。
二人走后,长秦停下手中扫帚,望着杨素与小雪的背影若有所思。身前落叶在扫帚停下的同时,仿佛没了束缚,又被山风吹乱。
长秦自嘲笑了笑,又挥起扫帚重新扫了起来。
所谓“粥室”,并非喝粥的屋子,而是杨素恩师范鲤的书房。范鲤曾言:“书犹粥谷,能充我饥;一日不读书,便如羸羸饿汉,觉四肢无力。”“粥室”之名由此得来。
杨素与小雪走进粥室后,就看见屋里坐着一人。此人正是杨素的恩师范鲤。
范鲤虽然才四十有五,头发却有些花白了。自从爱妻辞世后,他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再没有了年轻时的写意风流。
此时,范鲤一袭素袍非儒非道,他单手执书端坐于书案前,气若谪仙。
杨素看见,忙行大礼参拜。
小雪则甜甜叫叫了声爹,上前挽住了范鲤胳膊。
见爱女与爱徒进来了,原本还板着一张脸的范鲤也有了笑容。他合上手中孤本,对杨素点了点头,见杨素眉头紧皱,范鲤看了女儿一眼,心中了然,却没有说话。
杨素见恩师只是眉目含笑等着自己开口,也变得拘谨起来。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小雪,终于做了决定。
杨素撩起长衫前摆,跪在地上,对范鲤道:“师父,学生准备来年秋季去天南王城大比,中举后就前往大燕城参加春闱。学生恳求恩师在学生金榜题名时将师妹许配给学生,学生定不负恩师重望。”
听到杨素突兀的话,范鲤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笑问他道:“为何不是现在,而是等你有了功名?”
望着范鲤身旁娇羞的师妹,杨素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范鲤将杨素扶起,望向窗外,有些恍惚道:“杨素,还记得十三年前,为师初见你那年吗?”
杨素点头。
范鲤闭上眼,喃喃道:“为师当时已有两名弟子,你大师兄大你八岁,他一心兵道,为师也不勉强,只是将我凤鸣山的兵法倾囊相授。你二师兄乃故人幼子,临终所托,为师不忍拒绝。你二师兄心性如何暂且不说,教徒无方终究还是为师之过。”
“小满,那年为师牵着你的手将你领进凤鸣山时,就决心将我一身所学尽皆传授予你。为师己学,乃我范家家学;我范家家学,便是天下学!你心中所想,为师自然清楚,只是小雪想要的是什么,你有没有静下心来细细思量?”
听到父亲的话,小雪眼圈有些发红。
范鲤望向窗外,目光不知在什么地方交集:“年轻那会儿,也如你这般心高气傲,感觉天高云阔,世间无不可行之事。遇到小雪娘亲之前,我负笈游学,曾在大陵城遇一女子。”
范鲤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与她情投意合,只是她不喜拘束,只要与我花前月下,老死山林。
我生于范家,年轻那会儿又高傲轻狂,自然不甘寂寞。我寒了她的心,她也终于离我而去。”
范鲤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杨素,接着道:“后来,为师辗转庙堂,见惯了蝇营狗苟仍是见不惯,越发疲惫厌倦,心灰意冷之下又回到了蒙县。”
听到范鲤的话,杨素若有所思。
虽然恩师轻描淡写几句话就道出了自己大半生,可那寥寥几句当中,又藏着怎样的波澜壮阔啊!
见杨素沉思,范鲤继续问道:“杨素,如何才会无愧?”
听到师父唤起自己大名,杨素认真思索了一番,这才正色道:“不忘初心,不改初衷。”
范鲤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为师因看不惯、扶不正、又不愿与浊世同流,所以消极避世。你既然加了冠,自然有自己的决断。小雪也快及笄了,见你迟迟不开口,为师前些时日还想问你愿不愿意娶小雪。
今日你既然开口,为师便允了这门亲事。你要等金榜题名再娶小雪,为师也应了。只不过,为师要你在乡试之前,去外面走一遭。”
“学生谨遵师命。”杨素恭敬行礼道。
范鲤盯着杨素道:“你准备游学何处?”
杨素想了想,正色道:“大江之滨,天理圣心;大山之地,浩然正气。学生想去看看。”
范鲤笑了笑,指了指自己,问杨素道:“那你觉得,为师一身所学,是二圣的儒学,还是那江左山右、被后世润色过的儒学?”
“学生不敢评判师父。”杨素低下头,恭敬道。
“你我师徒,不必拘泥。”范鲤道。
“师父的思想与二圣相同,主张民重君轻,自然是二圣的正统儒学。师父门下,大师兄得师父兵法真传,二师兄喜纵横之术。至于学生,师父自从蒙时将学生领入山门,栽培学生便不拘泥于一家之学。”杨素顿了顿,接着道:“师父以道家养学生心性,却借法家教学生治仁。师父不喜阴阳,喜用纵横辅兵,更让学生驳习百家,却只是要学生寻利而去弊……不过学生自幼得师父言传身教,如今想来,师父虽然融会百家于一身,可骨子里又似乎只是一个想要为生民立命的纯粹书生……”
“哈哈哈哈……”听到杨素的话,范鲤豪迈大笑,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此时的他就像一位苍苍玉匠,十六年悉心雕琢,一朝琢去坚厚石衣,终于看到石中的绝世之璧!
范鲤拍了拍杨素肩膀,对他道:“为师去拿样东西。”说完他走出了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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