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五)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2/2)
杨氏父子俩有着迥然不同的性格,这是任一个人都瞧在眼里的,有一次郝海洋嘻嘻哈哈地对杨建新说,“建新,你丫的一个当班长的,一天到晚稀稀松松的,跟杨老师全不一样,你丫别不是他亲儿子吧?”杨建新还没说话,一旁站着的谢新却有些恼火,你说杨建新可以,但不能捎搭上敦敏老师,谢新心里这么想着,却也不恼火地笑嘻嘻地对郝海洋骂道,“你丫懂个屁!不知道儿子性格一般都随妈吗!瞧你丫那操行!”郝海洋与谢新嘻嘻哈哈地相互逗着说着粗话,农村长大了的孩子,从小在野地里追逐打闹,说粗话也是家常便饭,有的两个人见面就以用这种语言相互招呼以示没拿你当外人一般友好,而如果说话矜持含蓄拿腔作调那就是拿你当外人了。
谢新对于语文课的学习还是发生了明显变化,如果说原先他对语文课是发怵、逃避的,那么现在再田春山的诱导和启发下,他开始不发怵不逃避甚至还有些喜欢上了这门课,那些画意诗情浓重的篇章,由田春山的嘴里讲述出来流入到谢新的身心之后随即变成了一幅画或是一个场景,抑或是一段泉水叮咚的醉人的乐曲,谢新陶醉其中身心愉悦得有些飘飘然。朱自清先生的那篇叫《春》的散文读来赏心悦目,温柔的东风悄然间赶走了暴虐寒冷的西北风,继而暖柔地拂在人的脸上,大地大梦初醒般伸了大懒腰,小草乘机钻出了地面,一股泥土的方向气息随即生了出来在空气中飘动。粉红色的桃花开了满树满枝,槐树的细枝挂满了白色的香甜的槐树花儿,脱掉了棉衣棉裤的人们似乎也精神了起来,边快乐地伸着懒腰边说笑着谋划着,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半大小子们则急忙忙拿着风筝到田野里去借着东风放飞,仰起头望向蓝天尽头,在放风筝又仿佛在窥探询问着什么。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向前去。”在谢新眼里,春天最像小姑娘,像同桌生就一张瓜子脸漂亮的女生田丹,花枝招展细皮嫩肉的,想到这里一股异样的情感从谢新的心里生了出来。
朱先生描画的是江南一带的春色,要不然怎说是“雨是最寻常的”?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却绿得发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着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但bJ这个地方,到了春天是多风而少雨的,要不然怎么有“春雨贵如油”之说。但偶或也有风停云遮月的时候,如丝般的小雨笼罩了夜空,打在夜行人的脸上;第二天云未散烟雨依然,田野里的空气愈加的湿润,芬芳中飘来了泥土的清香。而此时,那青绿色的嫩嫩的草芽竟是破土而出,抬眼打量着这个奇迹的充满生机的世界。
入夜后,谢新常常在做数学题后的休息一下,静悄悄地推开院门独自来到当街,呼吸着包含着田野里气息的空气,天空中或是月朗星稀,或是繁星闪烁,偶或微云遮掩,只有数得过来的几点星光在那里忽明忽暗地时隐时现,这情景让他由不得想起了辛弃疾的那首《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他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甜美与喜悦,他感受到了词句中作者所体验到的所想表达的那种宁静,以及与之相映衬地打从心底里生出的那种甜美。
意识到“美”,谢新又想到了那本叫做《美学概论》的书,一本有着墨绿色底色黑色条纹暗影作封皮的书。有一天他骑自行车回家,在一座村办印刷厂附近路上捡到的,那是个体量娇小却院落整齐的印刷厂,是谢新骑自行车上学的必经之路,它有着一座很高大气派的门楼,大门两侧贴着一副醒目的对联,上联是“四化宏图图图美”,下联是“九州春色色色新”,谢新与国建一干人等戏称之为“图图图色色色”印刷厂,又简称为“有图有色”印刷厂。
在谢新的生活空间里,还从没听说过有一门课叫“美学”,这该是怎样的一门学问呢?谢新用手摩挲着这本奇怪的书,然后还掂了掂它的斤两,接着他翻开了写有“导论”的那一页,他试着读了几行文字,谢新发现自己根本都不懂它们,偶尔穿插于其中的“xxxxxx斯基”之类的名词大约是什么人的名字,那是多年前从收音机里听来的,看到这里谢新由不得暗自笑了,原来是这个“斯基”而不是那个开车的“司机”!既然看不懂那就干脆放下吧!于是这本墨绿色封面黑条纹暗影的“美学概论”被打入了冷宫从此不知所终,但这本“美学概论”却又深深印刻在了谢新的心中挥之不去,就暗夜里的一颗闪烁的星。在夜晚做够了代数xYZ或几何三角形四边形虚线实线左勾右连的习题之后,他常要悄然推开院门来到夜色渐浓的没有路灯的静悄悄的街上举头望向天空,有数颗星在频频闪烁仿佛在朝着人世间眨动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