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领班(一)(2/2)
陈大柱心里明白,周子华找他,就是找他还钱。陈大柱最怕周子华叫他,只要周子华一叫他,他浑身肌肉就会跳,他心脏也会跳,跳得蹦蹦地响。那周子华有一把算盘,那算盘珠子一响,他就知道他欠周子华的钱又要翻倍了。陈大柱也知道,多欠周子华一天的钱,这利钱就会跟着滚着翻,利滚利,翻起来无止境。但他又苦于还不上,干着急也没用。翻吧,翻吧,就像金宝场边西溪河里的水那样翻吧,反正你再翻我也还不起,我不相信你还敢把我杀了。陈大柱知道,这周子华是要真杀人的,他心里说周子华不敢,那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自我安慰。如果不还,你试试看,那周子华就有可能要把你打残,甚至打死。金宝场已有例子的,有几个欠周子华钱的不就被活活打残和打死了吗?陈大柱自知是还不起那个利钱了,反正要打要杀只有听周子华的便了。他知道这一天早迟都要来的,现在已经来了,来了就来了吧,他什么也都不想了,跟在何二娃的屁股后,上楼去了。
楼梯口慢慢露出一个扎着灰布头巾的头,接着露出一张因贫血苍白的脸,鼻梁上还揪了一块暗红的痧痕,就象一条多脚蜈蚣盯在了陈大柱的鼻梁上一样,怕人。
陈大柱佝偻着身子,爬上楼梯。楼梯也就那么十几梯,但陈大柱却像爬了一个世纪,爬得气喘吁吁的。陈大柱的头刚从楼梯口一冒出来,就被周子华瞪着的铜铃眼吓得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梯,隔了好一会才敢又再爬上来。一爬上来,陈大柱的腿就跟得了软骨病一样,啪地一下,跪在楼板上。陈大柱哪敢直视周子华的眼睛,他忙低下头,那双瘦如柴棍一般的粗糙的手在破衣服上擦了擦,又放下,再擦,又放下,他那双手不知该放在腹前还是垂着,就在那儿一收一放的。
陈大柱,好久不见你来赶场,今天来赶场,身上一定带了不少钱来的吧?既然有钱了,就把欠我的钱还了吧。这周子华声音不高,声音却阴森可怕。
陈大柱听一句,嘴角就抽搐一下,他的两只手这下有放的地方了,只见他用手撑着地,低着头说,周大爷,我手里哪里有钱呀,你大人有大量,再宽限我几天吧。
宽限?宽限?我宽限你好久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还嘛?
周大爷,我坡上麦子要熟了,豌豆也快干荚了,要收了,等我麦子豌豆收回家后,卖了就还钱。
周子华鼻子重重地冷哼一声,我看你是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你那点麦子豌豆卖了就够还钱么?
周大爷,我只有那么多了。
哼,我看你陈大柱一点也不老实,是不是想赖我账不还?
不是,绝对不是,你周大爷的账哪个敢赖嘛。
我看你就敢赖,你欠我钱,你就一直在赖,这么久了,就是不还。我那天上坡去看了你家那块地,都干得裂了缝,收那几颗粮食还不够塞牙缝,你拿什么还?咹!
陈大柱苦皱着的一张脸更加苍白了,他刚想抬起头,又赶紧埋下去。他知道祈求是没用的,但是他还得求呀,老婆生病在床,儿子躲债不敢回来露面,儿媳一个人伺候一家人,小孙子才五岁,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一天提心吊胆的,时时想着还要去还周子华那还不清的利钱,今天周子华硬逼着要我还钱,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周子华的确说得对,他地里打不了几颗粮食,就是全部卖了换成钱,也换不来一块大洋,何况他还欠着周子华五块呢?他真想一死了之了。但他看见两旁站着凶神恶煞的孙成和何二娃,他知道死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众位看官可能要问,这周子华是何许人也,这般牛逼。告诉你,周子华就是金宝场上的二领班。二领班又是啥货色呢?告诉你,二领班就是个帮着征粮收税的人。帮谁呢?帮zf呀,帮军阀呗。嘿嘿,是,这zf和军阀谁惹得起?那这周子华自然就狐假虎威了,没人敢惹得起了。
当然,这征粮收税肯定是美差了,不然,这金宝场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有势力的人都来争着想当这二领班呢?这周子华本是金宝场上一个二流子,二吊子,不靠谱的一个人,他仗着在军队上一个当官的远房亲戚而最终把金宝场二领班美差弄到手。这周子华一当上二领班,斜眼孙成和小分头何二娃就直奔到他摩下,作了两个小跟班,跟在周子华的屁股后头,一天耀武扬威的,俨然成了周子华的两个职业打手,在金宝场上那是一个风光呀。这周子华也摇身一变,头刮光了,衣穿伸展了,胡子蓄起来了,走路说话都有派了。每逢场,三个人就会从下街排着走到上街,然后又从上街回到倒拐子弯处的王氏茶铺,登上二楼,坐喝起茶来。
一个小小的二领班,怎么会如此地张扬和跋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