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小窟沙杀一儆百(2/2)
戈舒夜眼前一黑,倒伏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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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戈舒夜在一片恍惚之中,周围摇晃,似乎战斗还没有结束。她举铳要射,却见准星的视野之中,戈云止回过头。
她吓得一身冷汗,赶紧追出去,似乎跑在甲板之上。船舷相接,一艘黑色的蜈蚣船在她所置身的船的旁边缓慢地划过。
前面一片阴冷潮湿的海雾,不明所以地,她知道那是通往三途川的死魂之舟,于是大声地叫喊出来。上面戈云止、乔安贫和左观止、还有沈夫人都面无表情地摇着橹。
“爹爹,爹爹,回来,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艘蜈蚣船脚下还有一艘小舟,似乎在努力逃离三途川。她眯着眼睛一看,是杨昶。船上坐着的是乔安真,她背上还背了个匣子,里面装满黄金。
小舟上的乔安真慌忙地护住那个匣子,旁边却被一个人打开,是沈芸,他抬头笑盈盈地看着她,那匣子里竟是一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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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打死他们。”一个声音响起,旁边站着白鸦。
但她铳口举起来,扳机却怎么按都没反应,恍惚中她好像在责怪破敌到处乱跑。李恪睿突然以妖僧的形态出现,试图将枪夺取。她和李恪睿拉扯了很久,胳膊像被绑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她奋力挣扎着,甲板却突然向下裂开。
本来在船上的沈芸此刻突兀地出现在她身边,奇怪的是沿着甲板下裂的空间,出现的却是一条通向云头堡的路。她恍惚间往下走,是云头堡的场院。爹爹、妈妈都在,吟霜和闵少悛也在,晁醒在遛狗,袁彪在往戈吟霜的嫁妆里藏虫子。
沈芸在前面引着她,口中叫“大小姐”,好像很喜庆的样子,说是她赢了杨昶,陕甘地儿她是最厉害的,因此盟主之位不用外传了。
不知道为什么云头堡后面的田地上突然长出了一颗巨树,上面飘着一个年画似的房子,蓝先生和白先生偶尔出没其内。
“大小姐,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梦里的沈芸背光说。
她突然哭起来,觉得这一切都太满足得不可思议了,于是哭的更厉害了,嗓子发酸。沈芸摸摸她的脸,她抓住对方的手,剧烈地抽噎起来。他的手很温暖,这种碰触莫名地给她一种像是心底缓缓升起的热气一般的感受。
然后哭醒了。
“戈姑娘,你没事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戈舒夜!”有个声音叫她全名。
哎,我就知道这是梦。
戈舒夜再也忍不住,抓着周敏静的手放声大哭起来。把前来围观的韩偃再次惊得手足无措,坐立不安“怎么了,怎么了?受伤了?哪儿疼?吓着了?你说啊?”
戈舒夜哭了一会儿,累了,放开敏静的手,目光呆滞地问道:“我杀人了?”
敏静看了看,道:“没事就好,再睡一会吧。晚一点我再差人召你到指挥舱里来。”
他随即就避嫌走出去了。
戈舒夜再没睡着,听着舱外来回的脚步声。士兵们在闲谈,情绪都很高,这次他们斩获似乎颇多,除了整整三平底帆船的胡椒之外,还缴获一艘蜈蚣船,这可是大功,回去每个人都能分得不少赏钱。
上面的俘虏有十几个人是黑不溜秋的,语言不通,只是不住地画十字。
士兵中有能说两句佛郎机人语言的,比手画脚地,叫这群黑的他们都投降了。抓了几十个海匪,倭国人很少,大部分都是徐山召集的走私的中国人。戴了枷锁,手脚绑起来一串关在舱底,不怕他们逃跑。
还有士兵仿佛在议论什么新鲜的事儿:“这下知道船上为什么要供天妃娘娘了,天妃娘娘保佑的就是不一样哈。”
“就是说,有人还瞎说,什么船上不能让女人上,那天妃娘娘不是女的?”
“第一回打仗,就打死了四个,我听说她二十二个子铳,打中了十三个,这不是天神保佑是什么?”
“不过我听说她命硬,是克夫被赶出来的。”
“啊?不是望门寡吗?”
“哪儿呀,她夫家请了通元国师镇压的。”
“听说这种人,天生要杀人的,命格都硬,得大富大贵的人才能压得住。”
戈舒夜恍然发现这是在说自己。
但是她也懒得解释了,也再睡不下去,于是上甲板上踱步。与刚上船的时候相比,她胆大了许多,敢沿着船舷边走了。
抬头一看,周敏静在舱里朝她招手,她便过去了。
周敏静忙着赶写给赵祜龄和钱其斌的军报,关键要遮掩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大半了,剩下的让书记官誊抄写写格式就行。于是道:“你,是因为害怕?”
戈舒夜摇了摇头:“不怕。——只是,怎么说呢,只是突然有些感触,觉得人比鸡蛋都容易碎。像个熟透了的柿子摔在地上似的。
侯爷,我是不是……不正常呀?”
周敏静看她反应,因以知道她此前从未有杀过人,因此韩偃说她只是因缘际会、误入西厂的说辞是可信的。却不想她有此一问。
“只是,我想知道你为何作此感想。”
戈舒夜皱皱嘴唇,仿佛用语言很难说清楚那些体会:“一言难尽。不知道怎么了,我遇到的事都是坏事,我遇到的人也很多变成了坏人;
即使原来久负仁义贵族的盛名,在我这里纷纷显露出背信弃义的面孔;即使是亲人故旧,也猝然决裂背叛,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恩泽与宽厚。
原来我身边的人好像纷纷背弃于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最爱之人总不是我,好像我总是可以被轻易背弃、可以被伤害的那个。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我不知道应该将伤害十倍百倍返还,还是就算了。
算了似乎不甘心,报复却又觉得这么做不对。
他们因此毁谤于我,说我冷血,说我养不熟,说我像是没心没肺的豺狼之类的。我觉得谁都不能相信,但似乎又没所谓了。”
“那你相信我吗?”
“说实话吗?不太相信——侯爷你是身居高位者,也许你对下人施恩只是笼络人心呢?
我这么想冷血吗?”
敏静听完她的言辞,摇头笑笑,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也许一个人心中真正的想法,永远无法被他人得知。
冷不冷血,我不知道。你还记得我们刚遇到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戈舒夜摇摇头:“我们才认识不久,发生的事儿却很多,侯爷是说哪一件?”
敏静道:“当时在新江口对岸,有人唆使你购买他人性命。
我当时虽然不相信这种事情是真的,出口相劝,但没什么希望,因为人的恶念是很容易被召起的。
念不足以称罪,但一念之差,落实到行为,便是十足的犯罪。如此便成了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你居然能够抵御这种诱惑,在最后一刻,克制了恶念的实行。
那时我就觉得,你很好。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今日之事而内心耿耿于怀。
你这不是残忍,临危不乱、刚毅果决,这是勇敢。正是由于你杀了这些人,将士们才不至于受害,雷霆也是仁慈,两国交战,国之将士就是把杀人的罪过和直面战争的痛苦背在自己身上,而把和平留给百姓的英雄。
大明的将士都是这样的勇士。他们面对过这些,依然能够解甲归田、生儿育女,问心无愧地度过自己的一生,我觉得你也能。”
戈舒夜眼睛亮亮的:“侯爷,你说得真好,能不能再说一遍。”
“你叫我再说一遍,可为难我了。”
“就最后一句。”
“问心无愧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戈舒夜点点头:“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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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海王徐山终于在天亮后两个时辰收到线报,小窟沙的走私船队被全歼,所有值钱的货都被水师缴获,价值不菲的加莱船还被拖走了。
“这该死的钱其斌、铁九童,给他们那么多东西,竟还敢与我藏海王作对。”
徐山面无表情,内心已经气到了极点。
“金夫人那边怎么说?”
“我们正是收到夫人从钱其斌那里得到的消息,说最近宁波府要查走私,这才让进港的船退回到小窟沙的!”
“徐宝荣他们那边的线人什么情况?”
“完全联系不上。”
“哼,看来,这就是这姓钱的给我做的一个套子,让我当冤大头往里钻呢——他一条船拿十分之一还不够,贪心不足蛇吞象,要全占?
——姓钱的,你野心大得很哪,那我就看你吃不吃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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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硝烟中的血腥味也传到了白鸦鼻中。
“哼,觉醒了么?
你的双手终于沾上了鲜血,
很快你就会明白,褫夺他人性命的权力,
是很令人上瘾的。
看来是时候履行猎人城的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