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百足之虫;龙江造船厂(1/2)
破敌按照周敏静的吩咐为戈舒夜在南京城安顿住店,按照侯爷府小厮的习惯为她端来漂着花瓣的热水、梳头油,备好热茶,然后收拾行李。
“因陋就简,请姑娘盥手。另见姑娘怕是饿了,特叫了新鲜点心在此。”
“你们家规矩好大、好有钱啊,哥儿,谢谢你啦。”戈舒夜惊叹。
破敌道:“姑娘,我们侯爷特意交代了要厚待,你谢侯爷便好了。请自便,只是不要离开这里。我去给侯爷交代了。”
戈舒夜高兴地拈起香甜的梅花糕,却不见破敌快步离开,怀中揣着一块刚撕下来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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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在她行李里看到的,是块熟铜牌!”破敌跪地,双手奉上一块破布,是他刚从中衣上撕下来的。只见那布块之上,用深色梳头油匆忙中盖了正反两个椭圆形的章,像是一方香气扑鼻的拓印。
正书“敕造御马监;如亲临,内行走”,背后一行小字:“牌在人在,牌失人亡,十三夜”。
周敏静赶紧接过来仔细查看,黄云问:“侯爷,不会是冒充的吧?还是看到实物再说!”
敏静摇摇头:“不用看了,是真的。敕造之物,有防伪的密文。只是她如果真是探子,为什么会轻易让我们看出?”
“沈自丹不是倒了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只是她来找韩大人干什么?”
敏静沉思:“我也想不透,静观其变吧。——她有没有问关于我的事儿?”
“完全没有。”
黄云道:“这就怪了,她要真是派来监视侯爷的,怎么连平民对于侯爵的跪拜礼都不知道?难道,是派来监视韩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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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久疏问候,是学生的不是。”
“敏静啊,起来起来,为师看见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正驻在南京新江口的监察史赵祜龄久未见得意门生,喜悦溢于言表。赶紧拉起来,“看座,上茶。”
“多谢恩师。不知我前番寄给恩师的新船图,恩师可看了没有?”
赵祜龄叫家仆捧来一个长匣子,里面厚厚的一摞帆船设计图,都按照来信的时间编了序号。他取出最上面一张,帆船两舷上画了很多铁炮。赵祜龄捋了捋髭须,道:“敏静啊,我实话实说,此船可行,但龙江造船厂恐不一定能造。”
“这是为何?”
“龙江造船厂以巡江船为主,料少船小,一吃不了这么多载重,二没有这么多预算。
而我听到户部的风声,今年是个灾年,财政吃紧。其实我们算算,春天达延汗犯边,宣大一线全动,投入巨大;前两个月河南水灾,虽然郑州开封大堤没崩,但半个月的大雨造成的内涝,河南粮食肯定要大减产;我近日又听说山西陕西大旱,又是一波救灾粮支出;若是今年再出点什么事儿,户部那点银子要四处补窟窿,根本拨不下来。
但我有一法,你可以带到定海卫去做。
定海卫港多水深,本来就有很多海船的干船坞,擅造大船;又兼宁波府通商富庶,都指挥使司直接拨款,钱会多一些。”
“定海,定海。”周敏静皱着眉头,点点头,“怪不得。黄云!”他示意。
“是。”黄云上前,双手托着匣子上前。
赵祜龄打开一看,正是那块拓印,他眼中显露惊诧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儿?”
“恩师可知道最近新调任的定海卫指挥韩偃?”
“我知道,他的调令文书经过南京。定海卫指挥,正在你浙江都指挥同知的麾下。韩偃——我记得他是韩襄毅公之孙?”
“昨日,我在新江口大营对岸,遇到一个女子,要往定海投奔韩偃。而她密持此物于怀中。”
赵祜龄抬手制住他,思索着道:“韩偃是什么人,襄毅公外孙,他就是各布政使司对皇权的质子,陛下为了防范封疆大吏必然安插厂卫在他们身边。
西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帝虽然裁撤了西厂,但组织架构非常完整;沈自丹被贬南京之后,居然还能安插人遥控韩偃?!
而万华川谷别业内令都是通行的,说明……陛下也许并不是真的想裁撤西厂。
加之东西两厂其实不不光是特务,还是陛下来钱的路子。一旦国家再发生大事,沈自丹很有可能会借机东山再起。
你千万要小心,对于此人不能流露出半点得知的意思,只能静观其变。”
“恩师,还有一事,我之所以要借道于您。——我这次购买铁炮之时,见过沈自丹一面。”
“你感觉他如何?”
“他……让我很难看透。他完全不似汪直张扬煊赫,虽然是他向我请教水师战法,态度恭谨恳切,但始终有一种让我感觉后背发凉的控制力。恩师,不怕教你笑话,我觉得他高华恍若天神,又诡谲怖如鬼王。”
“如若他真有朝一日复起,万不能见罪;如果不能,你就当不知道这女子的事儿。
至于造船之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发下调令,让龙江造船厂的资深船工、技师前去定海卫支援。”
周敏静道:“浙江民间虽然富庶,但很多土豪大户勾结海盗,抗税不缴,藏匿财产,乃至转移至海外。”
赵祜龄道:“这些有赖于地方都司的治理。之前福建建宁卫建章伯爵府有出兵整治海盗的先例,打击成果很不错,开通了往满剌卡的航路,如今民间通航无阻。
说到这个建章伯爵府,就是三杨杨荣大人的后人,最近我还查看过,似乎前任伯爵儿子去世得早,应当是孙子袭爵,但不知道为何一直空悬,没有正式提交礼部封爵。
不过自太宗皇帝令郑和下西洋扫平航路之后,往南的航路还算平静,因以没有什么耽碍。
对了,你去龙江造船厂之时,可以带着那女子,看西厂和内宫那边会不会收到消息,来探测她是一条活线还是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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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静乘坐马车,一行人逶迤往南去。
“侯爷这是要去哪里?”戈舒夜看周敏静闭目不语,问破敌。
“姑娘别多问了,到了就知道了。”
戈舒夜瞧了眼周敏静的神色,掀开车帘,眼前一幕让她口中发出惊叹:“好多大船啊!”
只见沿着长江边,迤逦展开的,是大明工部直属的中央造船所在——龙江造船厂。
船厂占据临江岸巨大的旷野,其中一铺铺工人忙碌的干船坞中,正在建造的福船的龙骨高高地耸立,人行走其中如同蝼蚁搬运巨象。
堆料场中,一桶桶剧毒的桐油、大漆堆满,一捆捆防水的麻丝,一匹匹防火的藤牌被放入桐油浸泡,以填入木料的缝隙防水。
一株株从长江流域上游的原始深林中被砍伐下的巨木顺流而下,经历了千里漂流之后被堆放在晒场上,散发出木头的清香,被称为“料”。大明的战船不是以吨位,乃是以用“料”的多少区分型号。
铁器作坊因为要用火,因而距离水更近,距离堆料场更远。红炉火冲天,鼓风机被健壮的民夫踩动,叮当作响地敲出铁钉、铁钩、铁辘轳以加固船体的连接,增加船的攻击力。
江边的泊位中,更是林立着巨大的崭新的战船:
四百料战坐船,就乃是江中的“旗舰巡洋舰”,高大持重。她是水战时的指挥舰,在水战中传递信息,因以规格最高,造的比其他船只更为巨大华丽,引人注目。船长八丈六尺九寸,阔一丈七尺,竖着两根高高的桅杆,挂帅旗,指挥用的五色旗高挂甲板。船上设有战棚,两舷设有矛穴弩窗,可以让船内士兵攻击敌人;窗上有防御矢石的铺板。船尾高高翘起,立着方形的了望亭可以观察敌情。
二百料战船,江中的“驱逐舰”,设有蜈蚣脚似的划桨,由于可以帆、橹并用,机动性比战座船高很多,因以是主要的战船。船长六丈二尺一寸,阔一丈二尺四寸,也有两根桅杆。船上设有橹厢,为摇橹的士兵遮蔽箭矢;甲板上设有女墙,保护战斗的士兵;更兼船首设有车罗,可以释放击打敌船的武器——拍杆。这像是一个船载的投石机,上面设置巨石,以滑轮砸向敌船。船尾也设有了望亭。
其余巡江船、巡沙船、小哨船无数。
戈舒夜生在西北少水地区,从没见过如此阔大的战船场景,眼睛都瞪圆了,忍不住傻笑起来。
只听破敌道:“这算什么!当年郑和大人下西洋时候的宝船,有十五丈长、八丈多宽哪!上面有五根桅杆,内供奉天妃娘娘,五色旗兵甲林立,那才叫气派呢!”
戈舒夜看看周敏静,周敏静见她看得如痴如醉,道:“戈姑娘,其实这些船都是旧制了。以前的战船注重接舷战,士兵登船互相砍杀;而如今火器开始发展,若是能将铁炮装在船上,就能远程杀伤。”
周敏静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如果她会密报,就能告诉沈自丹——也算没有所失。
下得车来,船厂官员听闻赵监察史大人有文书,绥远侯亲临,少不得又是入内一番寒暄。戈舒夜和随从们大太阳底下等在门外,无聊四处探勘着,等龙江造船厂官员交接文牒之时,戈舒夜突然看到一个个子很高、宽肩膀的青年军官。
“韩大人——韩偃!”她叫道。
对方茫然地回过头,看了两眼。真是他!?他乡遇故知,戈舒夜高兴地跳起来,快步跑过去。破敌吓了一跳,谨记“不能让她跑了”的教训,赶紧追上去,口中连声叫道“姑娘,姑娘,你去哪儿?!”。
“戈舒夜?!你怎么在这儿?”韩偃吃了一大惊,但见戈舒夜像个小鸟似的朝自己飞扑过来,心里也很高兴。戈舒夜在他面前站定,踉跄了一下,然后才想起四周有人,赶紧退了一步,福了一福。
只见这时灰头土脸的韩春也出现了,他一见戈舒夜,咧开嘴笑了,被黑灰糊了一脸,只露出一口白牙:“戈大姑娘!你怎么来的?”
“我到定海找你们啊!”戈舒夜答道。
此言一出,韩偃就知道她是受了沈自丹倒台的牵连,被乔老虎赶出来了:“千里迢迢,你自己来的?怎么到了南京,还进了船厂?”
“前面是,后面遇到一个军官,说也是到定海。他姓周,名字像个姑娘,是什么绥远侯,官职是什么浙江指挥通知?同知?哎呀他讲话有江南腔,我听不清楚。我还欠他钱呢,你帮我还。”
“姑奶奶我们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啊!”韩春抹了一把脸上的锅灰,就往戈舒夜脸上蹭。戈舒夜赶紧扇开他的手,嫌弃地“哎呀呀”。
此时韩偃看见船厂的官员低头哈腰地陪着一个贵族公子缓步而出,他面容端严、举手投足气量雅致,身材瘦高,衣着低调却很高贵,无翅乌纱幞头,浅灰色的织锦罩袍,内是石青色(非常接近黑色的藏蓝)绣暗纹的交领袍,领子上用金银线错金缂着密密麻麻的纹样,镶嵌着一排宝石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耀眼丝绸领子,腰上佩戴成套的和田玉腰带,挂着金镶嵌蓝宝石的腰带钩。
他领子上的纹饰是皇家宗亲才能使用,而石青色袍子上的纹样显示了他的爵位之尊,他显然不是宗室就是皇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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