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皎皎月明(2/2)
萧洵安太知道这一套路数意味着什么了,吴成蹊如此揣度他的心思倒没什么,只是这让他想起了夜莺的故事。吴成蹊找一个这样的人来妄图扮演黎川,让萧洵安十分不悦。
但他曾经就是这样的人,深知对方的不可抉择之痛,只拂袖打翻了乐师斟满的酒。所有的不快皆指向吴成蹊,若眼神可做利刃,吴成蹊已经被扎死了。
管弦默了,众人都看向这处。
一边坐着的黎川走过来朝乐师微微偏了一下头,示意她退下去。
那乐师也是人精,赶紧磕了个头,抱着琴退的影儿都没了。
只剩下吴成蹊眼看局势不对,猜到自己定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住地擦汗。
黎川想在他身侧坐下,萧洵安却一脚踢飞了刚刚那乐师跪过的垫子,旁人赶紧识趣地把黎川先前的坐席搬了过来。
黎川终于坐下,把自己的酒杯放到了萧洵安的桌案上,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萧洵安可以不处置那没眼色的郡守,但这饭,是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吴成蹊吩咐管事分别安排了萧滢滢和阿多尔的住处,战战兢兢亲自把萧洵安与黎川送到了别苑,回到家里一屁股瘫坐在床榻上,摸摸自家娇妻的手,压了压惊,“我今日,真是险些丢了性命啊!”
吴成蹊给他们安排在紧挨着的两间小院子,旁人都知这是多余,但做到这步,也算是礼数周全。
萧洵安把主院房间安顿妥当之后,却对黎川说,“好好休息,明日还要继续上路。”说罢便走了。
黎川坐在榻边,独自默了一会儿,还是来到萧洵安的院子。
她叩叩门,无人应答,她又叩了叩,“洵安,是我。”
“吱呀”门开了,萧洵安一身中衣,长发披散,有些颓然。站在那,却没有请黎川进去的意思。
虽然明处见不到人,但四处都是眼睛,黎川站在门口,轻声说,“四处都有人盯着,你确定不让我进去坐坐?”
闻言,萧洵安让出半个身子,垂着头不去看黎川,没有往日那般温情流露。
屋子里没点灯,暗暗的,纯靠院子里的几盏灯笼映进来的微光。黎川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萧洵安也跟着坐在了旁侧,黎川打先开口,“我知你今日是怕我难堪。”
萧洵安垂着眼没说话,黎川继续说,“他寻了一个人来讨好你,代表他敬重你。你打翻了酒,踢走了席子,我若是那位乐师,定然难以自处。”
萧洵安忽然看向她,言语里压着火,“你干嘛将自己比作乐妓来贬低自己?”
“乐师是人,我亦是人,并不觉得这样比喻有何不妥。”黎川不知道,萧洵安的心结还在于与自己的过往不能和解。
萧洵安又垂下眼去,也不回话了。
黎川被他这一别扭,闹得心里也有了疙瘩,她很想帮萧洵安疏解,萧洵安却以这种态度阻隔她。
“你曾说,‘为君者,不该分等论人’,你不该瞧不起……”
萧洵安猛的坐直了,看向黎川,打断了她,“乐妓就是低人一等,他们就是腌臜,就是卑贱!”
“我并没有瞧不起她,我曾经就是在那样的地方生存的,我最知道那里的规则,我也没资格瞧不起她。我只是不许任何人污了你……包括我自己……”
“你知道吗?她好像一直在提醒我,我是脏的……我从前觉得这份屈辱让我更有反抗的力量,它毫不影响我成为君王,可是……它让我发觉……我其实不该沾染你……”
黎川愣了,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失去记忆,还是从前就不知道萧洵安有这样的过往。她知道,萧洵安此刻内心的难,温声缓言问道,“你的意思是,它会影响你我同行?还是说王爷忽然在意了世俗,畏惧了眼光?”
萧洵安的眼神一下儿就松了,躲闪的瞥了过去,“不是……我一直以来,欠你一个赔礼。当初,你不愿意的……”
黎川猜想他说的是他们两人无名无分地共寝一室,“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有记忆的第一日,我是想去见你的,想让你尝一尝我碗里的汤。明知你我关系殊异,却仍旧想去见你。我想我大约不需要你的歉意。”
面对黎川的示好,萧洵安很难无动于衷,终于抬起眼睛。黎川看清了他眼里的脆弱,一直以来,他们虽然共枕,萧洵安却从未逾矩。原来在萧洵安心中一直陷于愧疚。
她忽然倾过身去,深深亲吻了萧洵安的嘴唇。
或许旁人有什么条条框框的规则,可是黎川没有,她想要的是直接与热烈,爱要表达,相爱便要在一起。她自己不知道这样的热烈,其实是源于曾经委婉与克制让她失去了一切。
深寂的夜,经不住这样的火。黑发缠绕在一处,汗水模糊了肌肤间的界限。
萧洵安再不似那次,而是轻轻地,缓缓地,亲吻爱抚黎川身体的每一寸,那些没有鳞片覆盖的,娇软的肌肤。
夜里,萧洵安觉得口渴小心翼翼地起身,头皮却突然扯得很痛,只听闻身后黎川吃痛嘶了一声。
回身来,只见黎川拽着一缕头发坐起身子,发尖恰好和他的头发缠绕在一起,在黑暗之中打了个死结。
黎川眯着睁不开的眼睛,看着这一团死结,用手指轻轻地捋,想要把它捋开。
萧洵安按住了她的手,轻笑道,“川儿,这叫结发。”说着伸手够到挂在床边的长剑轻轻割断了那一段死结。
“新婚之夜,将两人的头发结在一起不散开,就能携手终老,来世还能遇见。”说完萧洵安有点后悔,下辈子就是文烁君了,他却不太希望文烁君再找到黎川。
他起身想拿一个物件把这头发装起来,看到了装乾坤囊的匣子。萧洵安之前把它藏起来,是担心黎川看到了这个会想起过去,然后立刻离开他。
但现在……他把匣子拿过来,说,“有样东西,要还给你。”
黎川打开来,里面是一个锦囊。
萧洵安说,“原本就是你的东西,里面什么都有,还有你的弓。此次南下,处处凶险,万一我不在你身边,带着它,我也心安些。”
黎川看着眼熟,接过来打开往里瞧,鼓鼓囊囊却空无一物,于是朝萧洵安投出询问的眼神。
“心中想着你要找什么,把手放进去就能拿到什么。”说着把手伸了进去,出来时拿着一张正正方方的符纸,上面两枚光点靠在一起,晃晃悠悠,形状好似一颗跳动的心脏。
“这是你做的,你和我的手印,若分开了,能以此找到对方所在的方位。”
黎川学着他把手伸进去,一柄银色长弓被她拉了出来。夜色里,那光亮很显眼,在她瞳孔里映出莹莹光彩。
她用手指摩挲着弓身,仿佛与它有特别的羁绊,黎川一伸手,就够到了它;拿着它,莫名觉得心安许多。
萧洵安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世上这样的锦囊不多,这弓应当也仅此一柄,如无意外,尽量不要在人前使用。”
忽然,萧洵安听到了什么动静,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拉着她的手,把弓放回了乾坤囊。
他们被围了。来人不多,轻手轻脚,却来者不善,应是安排来暗杀他的。
也是,大队王军现下住在城外,带进来的百余人,如今又分散在三个别院。这是最好下手的时候了。
正想着,一支火箭钉在了门板上,萧洵安却觉得好笑,竟拿火来对付他,他们不知道自己是遇到火的祖宗了!
接着,数十支火箭射来,屋舍顷刻亮了起来,他却不慌不忙,回身握住黎川的手,“今夜怕是睡不成了”
萧洵安把衣架上的衣物拿下来给黎川披上,在她耳边轻轻说,“还有一个秘密,只告诉你。”接着,一个响指,围绕整个屋舍的烈火瞬间熄灭了。
除了刚刚烧黑的痕迹,只剩下几根残箭。
“你会法术!”黎川很惊诧。
萧洵安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嘘!秘密。你是想同我一起出去看看,还是想在此休息?若想休息,我会设下结界,不会有人打扰你。”
这时候,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
黎川穿好衣裳,“同你一起。”
萧洵安与黎川携手走出来,喊了一嗓子,“要活的。”
然后,带着黎川脚下点地飞跃而起。
黎川虽然没了灵力,但身体的记忆却还在,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并不需要萧洵安费力带。
他们站在屋脊上,远远就看到通天的火光,那是萧滢滢的住处,竟是用同样的龌龊手法。
他们脚程很快,几步就跃上了萧滢滢的院墙。已经有人开始扑火了,可水一桶一桶浇上去却没太大成效,反而有人在扑火时中箭受伤。
萧洵安不好过多暴露,没再像刚才那样张扬,只是二指轻轻往下点了点,通天的火苗居然渐渐失了力道,在一桶一桶的水中没了踪影。
就在不远处,又起了一处火光,应该就是阿多尔的住处了。萧洵安懒得去,只远远的向下挥了挥手指,那边也渐渐暗下去。
萧洵安看到萧滢滢提着刀从屋子里跑出来,脸上全是黑灰,像极了一只脏猫。有些好笑,却也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一支羽箭朝这边飞来,萧洵安出剑在黎川身侧甩了半个内剑花,那支箭已经身首异处了。
“活捉贼人!”萧滢滢喝道,提刀就往前冲去。
萧洵安带着黎川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等。
不一会儿,三五个黑衣就被捉了过来。
萧滢滢气呼呼地坐到他们身边来,魏鋆给萧滢滢递来蘸水的布巾擦脸,还贴心地上了一壶热茶。
“说吧,你们想指认谁。”萧洵安抬手斟茶,悠闲地问道。
火势散去后的黑烟升腾上去,遮住皎白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