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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十年生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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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洵安本是涵王萧涣的嫡子,当年父叔夺位,成王败寇。涵王被安了谋逆之罪,竟被亲弟斩落马前,子嗣充军,女眷充妓。

那时他才十岁,看着幼妹澄澈的眼眸,于是第一次着了女裙。妹妹六岁已经知道爱美,哭闹着不穿短衣,他最后揉了揉她的发顶,将她塞进了亲卫的怀中。

外祖镇守塞北,虽永不得回朝,但那是唯一,还能体面活着的机会,也是新皇对他们最大的仁慈。

先皇爱歌舞,百官亦爱歌舞,但凡有衙门的地方,都设了教坊,为的是让九品小官都能看上戏。

民间都说教坊官妓可比寻常百姓家富贵千万倍,可落了贱籍便世世不可翻身,台前是靠着一身技艺红俏无数,台后都是幕下之流皮肉生意。

萧洵安被发到一个小城,被发现是男孩时,被打了个半死,扔到马厩,干养马粗使,没有名字。

长到十六岁,教坊门口迎客时忽然惊了一匹马,他飞跃上马,在大街上疯跑数百米才终于将其制住。

那时,男儿的挺秀英资已然掩不住,瞬间在坊间名声大噪。司乐一瞧看,风姿绰约,琴棋甚佳。次日便换了衣裳,一曲弹春了多少女子心。

从前他在马厩里用草梗沾炭写的破莎纸,一夜间被人卷出高价抛售,后来写的词更是成了千金难求的无价墨宝。

他用了母姓裴,自此汾渊城内多了一位才情卓绝的裴郎。没人管那马为什么惊了,只知道那马惊了,才有了裴郎。

他知道,他所有的动作都在新皇文帝眼里,文帝容他换了妹妹,许是更乐得看皇兄之子沦为小倌。再有别的举动,后果则不堪设想。

于是,必须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十多年来心悬刀尖,即使从马厩的干草堆到上房的香罗帐,也无一日安眠,多少个无月夜,他恨苍天无眼,看不见他宽厚仁慈的父亲,竟教小人上位……

这些他曾经以为的隐秘的恨,竟被人轻而易举地知晓!原不是苍天无眼,苍天眼见着,眼睁睁见着这一切发生了。

裴郎面容僵滞,好半晌,开口道,“这个名字离我已久,原殿下是知道啊。我的一切,你都知道?”

黎川默了片刻,终于回应,“嗯。”

一个神仙,知道他的一切太容易了。可原来黎川一直都知道有关他的一切,却只字不提。

她可知道他是要逃的,可知道他不会就此罢休的?若她知道却仍只字不提,难道对龙王殿下而言,这一切都不值一提,通通不会影响他看完漠北就得去死的命途吗?

“咳”黎川咳出一口血,捂住下腹趔趄地跪下去。裴郎,也就是他口中的萧洵安,伸手扶住了她,顺着他捂住的地方看去,金芒沿着下腹的经脉循行喷张蔓延,筋脉几要爆裂。

黎川在搀扶下,于岸边岩石盘腿而坐,顾不得整理衣襟,立刻开始调息运化。随着那光芒逐渐运转到她掌心,又从她掌心缓缓升发出去。金芒运化散去,腹部因此逐渐暗淡,萧洵安看见了那里的一个疤。那是一个工整的十字,那样粗细的疤痕,应是剖的很深,像是剜出了什么东西。

他想到了容也说的“丹元”,或许那个疤痕就是黎川丢了丹元的原因。他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剖了黎川的丹,据他所知,黎川可是雨神的妹妹,东海龙王的姐姐,还是容也所说万里无一的水火双灵,从身份,从修为,都不应该轻易被剖了丹的。

他甚至很想知道,在何种情况下,用何种兵刃,在黎川光洁的下腹,割出了一个这样的十字,会有他见过的那种鳞光闪动吗?会有鲜血流出来吗?黎川是会疼痛的呻吟还是克制的喘息?……

他喉结干涩地滚动了一下,一只手忽的拉住了那敞开的衣襟,盖住了他直勾勾盯着的十字疤痕。

正此时,一把清亮声音从萧洵安背后响起,“下君容也,幸见殿下。殿下如今可觉好些?”本是同级,谁也没比谁高一头,神仙之间多是客套尊称,言语间不过是寒暄语态罢了,但也与之前的腔调颇为不同了。

黎川站起身子,拱起手和善地笑道,“小小水君何敢何敢,还要多谢容也仙君借此宝地,才脱此困境。”开口也是一套标准官腔,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本是天地灵气,谈何借字。”官腔打到此处,容也终究套不下去,也是在自己的地界,不由松快了嘴,“不过啊,我很好奇,殿下没了丹元是怎么活下来的?”

此问多少有些过头了,毕竟也是初见。黎川只是笑笑,打趣道,“或是命硬吧!”

容也仿佛没感到这份尴尬,继续道,“即使你是龙筋龙骨,没有丹元承载灵力,如何抵得住这样暴烈地冲刷。为了个本就要死的凡人,可不值当的。”这话刺了一旁的萧洵安。

“你说谁要死?”萧滢滢急切的声音响起,容也这才想起袖管里还有个人,“呀!将你忘了!”说着一挥袖子,小姑娘一骨碌滚了出来,却很麻利地翻身站起来。

“你把话说清楚!谁要死?”小姑娘揪着话头不放。

容也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负手而立,老派得与她那鹿角少女的面貌十分不搭。“凡人至多活个百年,于千年仙寿,万年神生相比,如何不是要死。”

“你!”萧滢滢还要说话却被喝止,“好了!”萧洵安拱起手来,对容也道,“多谢仙君照看舍妹,她年少无状,仙君担待。”

“不至于跟这小丫头计较。”容也摆了摆手,“不过你们什么时候走?这么多张嘴,吃食全靠野猎。我这山里许多小禽小兽受了惊扰,都状告到我这里来了。”

闻此,滢滢油然萌生出一股歉意,看着容也的鹿角,想起前些日子刚猎过一头鹿,不由后退了一步,清了一下嗓,道,“今日便走,今日便走!多有叨扰哈……”

又觉尴尬,于是又加了几声干笑。

“哈哈哈……”

更觉尴尬了。

“殿下身体抱恙,可还去得了塞北?”萧洵安看向黎川,看向那双再次恢复静如死水的眸子。

“应了你的,自然是要信守。”黎川回答,萧洵安竟生出一丝暖意,他其实觉得那一丝暖意很愚蠢,人家也只不过是要守着将他带回去,再送他去轮回罢了。那丝暖意于是消散。

要翻过青云山,得爬上常年积雪的山顶地带,从垭口越过,才能北上。他们算好正午时间过雪路,便不那么凶险,但依旧骑不得马,众人牵马列队步行。

今日天气阴着,山口有很大的风,前路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应是近期刚下了雪。黎川走在队中,朝手心哈了一口白气,搓了搓,一件大氅已披上了肩头,“殿下不是说神仙不怕冷?”萧洵安说着将乾坤囊递给她。

黎川看了一眼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的萧洵安,很自然地顺手收下,坦然将大氅拉紧了些,“比起你来,是不怕冷。”

萧洵安确实很怕冷,那是幼年马厩渡冬时留下的病根。往年过了寒衣,他屋子里便要生火,暖炉一直燃到三月。这次忽往北行了,他的确有些扛不住。

他似很平常地开口道,“思来想去,还是想问殿下,明明知道我的一切,为何还答应前来?”

“知道什么?知道你本是皇亲贵胄落难至此,还是知道你本就要逃?”黎川说此话时没看他,只是眼睑弯弯地冲前方回头探听的箫滢滢微微一笑。“你不必过于忧心,恰好我也想出来散散心罢了。”

“倒不是忧心,而是觉得天道不公。”见黎川侧目,萧洵安又道,“有关于我,殿下了如指掌,我却对殿下分毫不知。”

“你想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想知道。”

“比如?”

“比如……”萧洵安像是思索了很久,“殿下今年贵庚?”

“噗嗤”黎川没料到他如此一问,竟是被逗笑了,“千岁万岁都一样,不过漫漫无趣年月罢了。”萧洵安想起容也的话,他是要死的人,有的人争时争刻生怕死前不能得偿所愿,有的人万年神生却浑浑噩噩日复一日但无所求。

“哦?”萧洵安往黎川那处又靠近了些,“殿下见我,也觉无趣?”他裹得如同一个粽子,说此话时不如他自己想的那般风流万千,但某种慑人的光还是从他眸子流转出来,让黎川不由避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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